第77节
但这根络子却是棕褐色的,很平凡,结子用的也是常用的如意结,一看就是没用心的。可若是了解敬则则的人就知道,就这如意结也十分难为敬昭仪了。她做姑娘时功课虽多,但女红真没怎么涉猎。她爹是个直脑子,觉得自己女儿既然是进宫那肯定用不着自己做针线的。
豫王看看这络子又看看敬则则,过了半晌忽然大笑出声道:“昭仪娘娘,这是你做的?”
敬则则冷着脸抬了抬下巴,意思是:是又怎么了?
豫王继续笑,一个昭仪他还没放在眼里,“想不到昭仪娘娘这样的大美人,做出来的络子却,却如此……嘿嘿。”
敬则则真想打豫王一巴掌,有这么戳人短处的么?
敬则则瞪着豫王道:“人无完人嘛。”
豫王这下骨头是彻底酥了,不过这回不仅他大笑了起来,就是景和帝沈沉都跟着笑出了声儿。
敬则则眨巴眨巴眼睛,觉得无地自容了。这就是活生生的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
“笑得这么开心,豫王殿下是猜到本宫的谜底了么?”敬则则高冷地问。她若不端出这副架子,就没法儿遮掩自己的尴尬了。
此话一出就轮到豫王瞪眼睛了,他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别说敬则则的谜语难了,就是不难他也不大猜得到,于是他只能摸着下巴沉吟道:“镜中人,嗯,不过,猜一字,是猜一字吧?”
敬则则瞥他一眼不说话。
好在豫王妃是个有才的,在豫王耳边嘀咕了一句。豫王立即跟只大青蛙似地“呱”了一声,“本王知道了,是个入字,是不是?”
敬则则都懒得理豫王这个大青蛙,她亲手从绳子上将自己打的络子取了下来,她扫了一眼皇帝,沈沉也正看着她。
敬则则撇开眼,手里的络子也不交给豫王,直接给了豫王妃。
这就没什么热闹可瞧了,所以众人又移步往前。
再往下走便是罗致容的灯笼了,只是才走到一半,豫王忽然一拍手道:“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何是入字了,啧啧,昭仪娘娘,你这字谜出得有意思啊,太有意思了,这不就是人照镜子么?”
这下算轮到豫王妃无地自容了,自家王爷还真是不怕自曝其短啊,先才都猜到谜底了,这会儿却才大声说什么知道原因了。
敬则则也被这糊涂王爷给逗笑了。
但是她也只笑了一瞬,因为下一瞬皇帝就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别有深意的一眼。敬则则不笑了,也回看了皇帝一眼,同样别有深意的一眼。
走到罗致容的灯笼前时却不见其人,傅青素因问道:“罗嫔去哪儿了?”
伺候的宫人春纤回道:“回娘娘,罗嫔眼睛不舒服,已经回宫了。”
眼睛不舒服?可不就是被敬则则的玉佩给打的么?
傅青素扫了一眼皇帝,他已经走到了下一盏灯笼前,那是庄嫔的。他猜出了谜底,拿走了庄嫔送出的一枚扇坠子。
今晚景和帝一共就猜了两盏灯笼上的谜,傅淑妃和庄嫔的。
猜完灯谜后便是吃饺子的重要环节,这之后众人就能散了,各自回各自的地盘守岁。
吃饺子这一节之所以重要乃是因为要吃“喜”。
为了防止作弊,御膳房的太监是将整个煮饺子的大锅抬了进来,然后当着众贵人的面儿,由六宫总管太监蒙着眼睛一碗一碗地盛出来,每碗六个白白胖胖长得一模一样的饺子,最后再按照身份秩序一碗一碗地分出去。说不得这也算是六宫总管的拿手手艺。
这一大锅饺子里有一枚当中包着一个崭新的“景和通宝”,谁吃到了来年一定万事如意。
原本这吃喜历来都是要作弊的,每年不是皇帝吃出来就是太后吃出来,他们最尊贵嘛。但景和帝登基后,觉得知道谜底的吃喜太无趣了,这才改成了现在的规矩。
如此一来果真所有人对吃饺子这事儿都充满了期盼,包括敬则则在内。哪怕太晚了吃东西不利于养身,她也还是把六个饺子都吃了,且每吃一个之前都会虔诚地在心里祈祷一番。
她其实也不是真信什么吃到了喜来年就能平安康顺,但是能吃到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尤其是让别人吃不到就更开心了,不过这么些年她一回都没中奖。她正聚精会神地吃着呢,牙齿就咬到了一个硬东西。
还真被她给吃到了?这么多年这钱儿可从来没有跟她如此有缘过。就是被冷落在避暑山庄她自己宫里玩这个游戏时,她都没吃到过。貌似华容吃到过两次,那丫头真的是踩到狗屎了。
敬则则把铜钱从小饺子里取出来,放到旁边的茶盏里洗了洗。
高世云眼尖,立即朗声宣布今年的喜被敬昭仪给吃到了,敬则则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笑了笑,然后颇有兴致地欣赏了一圈每个人的表情。
在座的,就属上座的景和帝笑得最真心了。
吃过饺子这除夕家宴就散了,两宫太后年纪最长所以是第一个离席的。
东太后回到慈宁宫时,罗致容已经在宫中等了许久了。
东太后诧异地看向罗致容的脸,“呀,怎么碰得这般厉害?”罗致容额侧被敬则则的玉佩打到的地方已经淤青,可见当时还是挨得很重的。
罗致容捂着额头,眼泪就出来了,“求太后娘娘给臣妾做主啊。”
东太后摇头叹道:“先进去吧。”
罗致容不解东太后为何摇头,少不得要追问,“太后娘娘,你为何摇头啊?敬氏那样嚣张,在除夕家宴上这样张狂,难道臣妾还讨不得一个公道?”
“阿容,不是哀家不帮你,而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一定是你对她做了什么,她才会那样对你。”东太后道。
罗致容心里一虚,可她不觉得大家能看到什么,“太后娘娘,你为何这样说臣妾啊?臣妾明明什么都没做。”
东太后道:“换做其他人,你这番说辞却也有用,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是敬昭么,你入宫年岁浅恐怕不明白她这个人。”
罗致容不以为然地道:“那她是什么样的人啊?”
东太后许是多喝了些酒,今夜的话突然多了起来。“她呀,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
罗致容点点头,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你知道她和皇帝曾经赌气两年么?”东太后问。
“赌气?不是说是她惹怒了皇上,被皇上嫌弃么?”罗致容道,她当然知道敬则则被抛弃在避暑山庄两年的事儿,关于敬则则的事儿她是没少打听的。
“这都是那些人在背后编排她才如此说的。其实到最后他俩谁先低头还是笔糊涂账。”东太后道,“这却不论,你可知道当初为何会闹成那样?”
罗致容摇摇头,她打听过一些,但东太后既然这样问那就是有内情的,所以才摇头。她心里只是觉得敬则则脑子进水了有毛病,为了那么丁点儿小事居然跟皇帝闹腾,皇帝最后不都还了她清白了么?
东太后道:“皇帝只道敬昭是因为他不信她清白所以才赌气的,可哀家却不这么看,就敬昭那眼高于顶的性子,她更气的是皇帝居然怀疑她会去害那玉美人。”
罗致容不懂东太后的意思。
“你想呐玉美人算是个什么东西,敬昭就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过,怎么可能对她动手?敬昭那是觉得皇帝居然把她跟玉美人放在一块儿论,所以才决裂的。”
罗致容吸了口气,“她,她是那般想的?”
东太后忍不住笑道:“你难道不觉得她看谁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么?哪怕她对人优容有礼,那也是一副这是因为她教养好而不是因为你值得她有礼的样子。”
罗致容仔细想了想笑道:“还真是,太后娘娘若是不提,臣妾还想不到这一茬,只是觉得她的确看人鼻孔朝天。”
“可臣妾不明白这跟她打臣妾有何关系?”罗致容继续道。
东太后真想骂罗致容一句不动脑子,但罗致容是她有用的棋子所以不能不耐心道:“哀家说这么多你都不明白么?你觉得你凭什么让敬昭主动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你?”
罗致容脸色一白,没想到东太后会说出如此侮辱人的话。
“哀家知道你听了这话不好受,可不好受你也得明白,你,没有任何值得敬昭动手的地方,除非是你自己作孽惹怒了她。”东太后道,“这也是为何皇帝连问也不问一声这件事的原因。”说不得这还算是景和帝看在东太后和傅青素的面子上不过问罗致容而已。
罗致容委屈得不想说话。
“你也不必委屈,你和淑妃进宫前宜兰宫着火的事儿知道么?”东太后问。
罗致容点点头,那样的大事儿她当然打听过。
“当时那小太监说是敬昭指使的,还拿出了证据来,敬昭就一张嘴,到最后你看皇帝信了谁?”东太后问。
罗致容心里也是奇怪为何这件事到最后居然没处理任何嫔妃,就夷了那小太监的三族,这太不可思议了。敬则则更是一点儿挂落没吃,连御下不严的罪名都没给她安一个。
“那卫氏还是皇帝的爱宠呢,皇帝不也是不相信敬昭会动她么?”东太后叹了口气,“这敬昭倒是有些心眼,两年的冷落换得她现在在皇帝心里可是跟任何歹毒之事都不会挂钩的。”
第99章 谜之坑(下)
罗致容听东太后这么说也是羡慕,但是让她学敬昭,却也知道自己是学不来的,至少她是绝不肯在避暑山庄受苦两年的。
东太后见她那样子就道:“你也别学她,学也学不像。倒是你表姐淑妃跟她颇为相似。”
罗致容听了立即反驳道:“敬昭哪里有资格跟表姐比啊?”
“怎么不能比了?论家世、论容貌、论年纪,你表姐哪一点儿比敬昭强?”东太后问。
“可,可皇上不也不喜欢她么?”罗致容急了。
“是了,敬昭也是蠢,一手好牌被她打成这样,她若是肯改改性子,你以为你表姐还能入宫?”东太后道,“你得知道,敬昭有今日都是她自己作的。”
在罗致容开口之前,东太后不耐地道:“所以你得好生劝劝淑妃,她如今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皇帝也不是当初的皇子了,可没那么多功夫来哄人,她再这样对皇帝不冷不热下去,敬昭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不会吧,表姐和皇上少年相许,情分跟其他人不一样。”罗致容不那么自信地道。
东太后冷笑了一声,“是么?那淑妃进宫这半年侍宠了几回?年纪再拖大点儿,能不能生都成问题了。”
东太后盼什么?在景和帝身上她自然已经盼不到自己要的东西了,但未来太子之争却不是不能想的,这也是她为何极力要让傅青素进宫的原因。皇帝的命从来都不长,所以东太后很有耐心地在等待重新品尝权利的那一天。但前提是她得有个听话的皇孙,那自然不能是祝新惠生的。
让罗致容进宫,跟罗致容说这些,是因为东太后早先是更看好罗致容的,她娇憨甜美,有淑妃帮衬,皇帝怎么也会高看她一眼的,她的身段河年纪也更适合生孩子。
罗致容多少是明白东太后的意思了,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和淑妃好,立即感激地道:“多谢太后提点,臣妾今后再不会如此糊涂了。”
东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在宫里是不能光凭喜好做事儿的。”
罗致容点了点头,但走出慈宁宫时还是有些心气儿不顺,她明明挨了打,却不能讨得丝毫公道,还被东太后说得是她自找的。再一想东太后说她表姐也没侍寝几次,这让罗致容有些吃惊,她们虽然很亲密,但这种事儿她表姐脸皮薄也不会跟她分享的。
这边东太后在指点罗致容,敬则则也回了明光宫,她宫里还有一波庆贺,肯定要交子时以后才能睡下。
除夕夜讲究的是与民同乐,天下同喜,所以明光宫也就没讲什么尊卑了,所有人都围在了院子里,中间还是敬则则那个烤肉炉子,上面烤的就不再是羊肉了,因为敬则则发现其实豚肉烤起来也很好吃,尤其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一层白一层粉,简直就是天下最好看的颜色。
新年里皇庄送了一批洞子货进来,里面有嫩绿的莴菜,有些地方用这个做菜包饭,敬则则就想着能不能用来包肉,如此就能解豚肉的油腻,试了试之后居然口感绝佳。
今夜明光宫的烤肉就是这种吃法儿。
沈沉从屋子里往外看时,就见明光宫上下围成了一个圈坐着,敬则则乃是背对他而坐,衣裳已经换过了,穿的是半新旧的常服,头发也当是洗过了,披在身后被头顶毛茸茸的毛圈给束住,瞧着挺暖和的。
敬则则没吃烤肉,主要是也被皇帝影响了,晚膳之后她几乎就不进食了,今晚例外的饺子已经让她胃里这会儿还胀得难受。不过看着众人吃得香喷喷的,她就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料可是她调制的,众人嘴上虽然没夸,但那吃相就是最好的赞美。敬则则心里正美呢,背上却像被什么小石子给砸了一下,不痛,但是不舒服。
敬则则直了直背,伸手摸了摸背心还没找到罪魁祸首呢,就感觉肩头又挨了一个小石子儿,这下她心里可有数了,一拧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内的皇帝。
他站在阴影里,若是不留意其实并不能察觉,院中人又都被烤肉给吸引住了,是以都没留意到,敬则则站起身,安抚住要跟着她起身的华容,自个儿走进了屋中,然后把门给关了。
华容和龚铁兰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怕是皇帝来了。
景和帝夜夜私访的事儿,敬则则肯定不可能瞒得过贴身伺候的宫人,还得靠他们打掩护呢,所以华容、龚铁兰和王子义都清楚。
却说敬则则关门后,就跟皇帝隔着一丈的距离无声地对视着,谁也不说话,谁的心里都憋着气儿。
就为了猜灯谜。
不过为这么点儿小事闹腾,两人都拉不下脸来,但要说随随便便就把这一篇给翻过去,两人又都窝火,是以就这么僵持着。
不知僵持了多久,交子时的梆子敲了起来,两人同时都笑了出来,微微撇头又觉得自己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