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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纪初桃依言坐下,想起李烈方才的惨样,没忍住小声问道:“二姐,北燕质子怎么伤成这样啦?”
    纪姝笑得凉薄,毫不忌讳道:“我让人打的,躺了半月,今日才能下床。”
    一旁,纪妧清了清嗓子,端起茶盏轻抿,“今天不议朝政,只谈风月。”
    纪初桃的视线在两位姐姐之间转了一圈,已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北燕残部借献图行刺,势必牵连到质子李烈。按照大殷的习俗,若两国再起纷争,质子是要被杀头祭旗的。
    二姐先行罚了李烈,给大姐一个交代。虽是打个半死,但能好歹保下他一条性命。
    可是,李烈和北燕人不是同族么?为何北燕残部会不顾王子的死活,也要来行刺呢?
    顾及大姐说了“不议朝政”,她便也只能压下心中疑惑。
    “倒是你,看起来进展不错。”纪姝妩媚的眼一转,扫过远处廊下伫立的祁炎。
    “二皇姐……”纪初桃一言难尽,没敢说自己近来方寸大乱,被祁炎一招“以退为进”压制得死死的。
    她接过侍从递来的春酒小小抿了一口,轻声叹道:“若是我同二位皇姐一般,天生就是大胆威严的决策者便好了。”
    这样,她便不会总被祁炎扰乱了心神。
    “你以为,我和阿妧天生就是铁石心肠之人?”纪姝咬着酒盏,笑吟吟道,“阿妧年少时,不知明里暗里掉了多少眼泪呢。”
    “承平,你醉了。”纪妧淡淡瞥眼,唤了纪姝的封号。
    纪姝这才收敛些,没有继续抖露下去。
    但话题一开,无疑勾起了弟妹们的好奇心。在纪初桃心里,大姐一直是威严强势、无所不能的,她无法想象,面对巨大的压力大姐独自落泪是怎样一番情景……
    只是看着大姐如今这般风轻云淡的模样,莫名心疼。
    “那二皇姐呢?”纪昭不敢追问纪妧的过往,便将话题引至纪姝身上,“二皇姐可也有落泪的时候?”
    纪姝摩挲着酒杯,似是喝醉了,脸色越发冷白,唇色却红得艳丽。
    “有啊。”她淡淡抛出一段往事,在所有人心中掀起波澜。
    “当年去北燕和亲,我差点……就逃婚了。”她笑得没心没肺,“若是我逃婚成功,北燕一怒攻城,可就没有如今的大殷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露出些许异色。
    良久,纪妧放下酒盏,沉声道:“这件事,为何你不曾说过?”
    廊下,飞过几片梨白。
    祁炎执剑而立,目光瞥过身侧倚着的重伤者,平淡问:“她为何救你?”
    李烈将视线从梨树下的凉亭中收回,默了会儿,似乎在费力地理解祁炎这番话的深意。
    半晌,他用生疏的汉话回答:“因为很久以前,我救过她。”
    祁炎没再继续追问。
    感官敏锐的强者无需对话,便能猜着对方心里在盘算什么。
    他在等李烈开口。
    风过,梨花飞雪,一场没有战火的拉锯。良久,李烈淡色的眼睛望向祁炎,咕哝了一句北燕语。
    祁炎在边疆长大,自然能听懂异族语言。
    李烈说的是:“我们可以合作,祁将军。”
    第35章 躬桑   一身矫健的肌肉……
    二月春雨绵绵, 一下就是三五天。
    宋家酒楼内,宋元白望着身披一身水汽进来的男人,“嘿”地一笑:“牡丹裙下睡, 温柔乡里眠。我还以为祁将军有了新欢,就不记得我这个‘旧爱’了呢!”
    他故意捏细嗓子, 做女子矫揉之态。祁炎解下挡雨的墨黑斗篷, 淡淡道了声“滚”。
    “自除夕之后, 便没有你的动静了, ‘穷奇’那边都在等你号令呢。”宋元白说起了正事,“别的我也不好插手,毕竟我爹还在朝中谋事, 不便牵扯太多。”
    提到‘穷奇’,祁炎不自觉抬手覆至胸口,里头藏着的墨玉被体温焐得滚热。他想起梦里自己亲手取下这块墨玉, 挂在新婚美妇颈上的模样, 沉冽的目光有一瞬的松动。
    祁炎道:“琅琊王和北燕之外,尚有一股势力潜伏不明, 现在还不是动用‘穷奇’的时候。你那边查得如何?”
    宋元白道:“放心罢,都按你年前的部署暗中推进。至于你要查的那个人, 线索并不多。”
    祁炎按膝而坐:“说来听听。”
    “除了那扇面上是临摹了沈老的飞燕体外,那人身世经历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他早年游学,四海为家,前几年拜入左相褚珩门下, 推选为翰林编外小吏, 一向籍籍无名。去年才开始走运,从一众吏员中脱颖而出,得了大公主赏识, 送来永宁公主府做府令。”
    说罢,宋元白摊摊手:“生平无趣得很,你查他作甚?”
    祁炎的关注点却是在别处,问:“纪妧选的他?”
    “是啊,这种事必定是大公主的人经手的,有何不对?”宋元白问。
    祁炎尚不确定。他心思运转,片刻抬眸道:“你再去查一条线。”
    祁炎薄唇轻启,吐出一个人名。
    宋元白应允,而后偷偷瞄了祁炎一眼,笑问道:“别光顾着安排我这边。你那边呢,除夕宴英雄救美,大家都是亲眼看着你抱着三公主离开的,后续如何?”
    他笑得暧昧,祁炎睫毛一颤,抱臂侧首。
    窗外细雨如丝,清朗柔和的雨光顺着窗棂透入,镀在他英挺的侧颜上。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祁炎难得正色,如同在说一件极其严肃的机密,沉声道,“我有点儿喜欢她。”
    宋元白眨眨眼,“噢”了声:“就这?”
    祁炎又皱起了眉:“你不惊讶?”
    宋元白心道:我惊讶个鬼哦!初雪那日看烟花归来,你那耳根绯红却还强做镇静的样子,还不够说明一切么?
    感情您老人家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想明白了一件我早看出来的事?那还真是挺棒棒呢!
    按捺住排山倒海的腹诽,宋元白三分抽搐七分心酸道:“三公主那样的美人,男人喜欢她很正常罢。那,你俩如今是怎么个情况?”
    祁炎想了想,沉静道:“独处一室。”
    啥?进展这么快?!
    宋元白这会儿真惊讶了,还有点儿慌,心想祁炎之前不近女色,应该没有床笫之事的经验,该不会是来向自己取经的罢?
    可问题是,自己也无那方面的经验啊!
    宋元白虽招女人喜爱,能在狂蜂浪蝶中游刃有余,却并未越过底线。谈谈风月尚能勉强应对,真刀实枪的可就不成了!
    若现在告诉祁炎实话,不久等同于告诉他之前那些言之凿凿的“策略”,都是从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么?
    不成,决不能暴露自己‘纸上谈兵’的事实!
    宋元白干咳一声,装作风月老手的模样道:“我那有几本绝妙的图册,关于促进夫妻之事的,要不……你拿去学习?”
    那些东西,祁炎有幸在纪初桃的书房里观摩过一次。
    无甚意思,画里的女人没有纪初桃一根头发丝来得诱人,遂拒绝:“不必,我自会应对。”
    当他喜欢上一个女人时,靠近取悦她便仿佛成了一种本能,根本无需什么策略、学习。
    见祁炎如此,宋元白便知他有了主意。
    祁家人都是死脑筋,认准一个人后就九死不悔,祁炎也不例外。
    可如今身处漩涡之中……
    宋元白也不想泼兄弟冷水,迟疑许久,还是善意提醒道:“你若要娶三公主,要么舍下兵权,要么就只能……”
    要么只能推翻现有的一切,建立一个能被他掌控的朝堂。
    后面半句大逆不道,宋元白惫赖一笑,没有说出口。
    二人心知肚明。
    “我们可以合作,祁将军。”
    不自觉想起昨日在纪姝府中,李烈对他咕哝的那句北燕语。
    琅琊王,北燕……祁炎知道自己迟早会做出最后的抉择,但不管哪个抉择,都必须有她。
    ……
    纪初桃被诏进了宫,是关于今年的躬桑礼。
    按本朝旧例,先农和躬桑二礼当由皇帝、皇后分别完成,但皇帝纪昭年幼未娶,后宫虚设,躬桑礼一向由纪妧代劳。
    “北燕残部蠢蠢欲动,委实抽不开身。除夕宴你表现不错,这次躬桑先农,便由你和皇帝一同完成。”
    长信宫中,纪妧对纪初桃道。
    一旁,纪昭有些担心的样子:“长姐,郊外艰苦,人员冗杂,三皇姐并未出过皇城,会否吃不消?”
    近来经历许多,纪初桃已懂事不少,何况大姐将躬桑这样关乎社稷的大事交给她来做,亦有助于提高她在民众之间的声望。
    想到此,她微笑道:“没事的,陛下,我能行。”
    “那便这般定了。”纪妧一锤定音,纪昭只好悻悻作罢。
    躬桑前,需沐浴斋戒三日。
    二月底,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宫门出发,内侍、宫女、命妇,各分为两拨,随着皇帝和长公主的仪仗队前往城郊设好的桑田之中祭祀行礼。
    春日融融,巍峨的城郭倒退远去,大片大片的绿意铺展眼前。
    纪初桃换了一身庄重的礼衣,乌发绾起,头戴沉重的花冠,于颠簸的垂纱辇车中撩帘望去。
    辇车旁,祁炎腰挂公主府令牌,骑在一匹四蹄踏雪的黝黑骏马之上,身上落着薄薄的日光,虽然已经相处了这些时日,但乍一看去,仍是会被他极具冲击性的外貌所惊艳。
    那浑身冷冽沉稳的气度,非常人能及。在山水之中尚能如此,不知疆场之上,又会是怎样不可一世的风姿。
    路途无聊,纪初桃不小心走了神,直到祁炎察觉到她的目光,隼目一转,幽沉的视线对上她的,比阳光更为夺目炙热。
    纪初桃被烫着似的,忙不迭收回视线,放下车帘挡住了他的回视。
    祁炎捏着缰绳,眼里划过戏谑而内敛的笑意,若无其事地策马靠近她的辇车,从马臀驮着的包袱中翻出一个油纸包,然后就着马背俯身,从辇车垂帘中递了进去。
    纪初桃一愣,下意识接过油纸包。辇车颠簸,两人的指节轻轻擦过,微痒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