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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捏了捏眉心,周玄清只觉疲累, 周玄宁也要跟着去,被他拦住了。
    “阿姐,你照顾好阿蕴便行,父亲我去找。”
    周玄清心中盘算着他会去的地方,先是去了叶家,叶繁星走后,叶家就只剩几个守屋子的老奴,等着主子再次回来。
    可并未见到周季深,之后又跑了几个他常去的地方,依旧无所获。
    天色微黑,冬日的风刮的猎猎作响,周玄清举目望着天地白茫茫,突然就生出一种无力感,他自小谨慎,从未有出格的事,如今家中已是分崩离析,再加上周季深,不由心累。
    这时德喜跑了过来,气喘吁吁:“世子,找到了,找到了,我已经吩咐人将国公爷送回府了,您也快回去吧。”
    周玄清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明日还要上值,只能在周季深身边多放些人了。
    回府后,天色彻底漆黑,国公府早早就掌灯了,屋子里地龙也都烧了起来,偌大的府邸,瞧着竟也不冷清。
    “我也是碰碰运气,世子,国公爷在叶……夫人坟前哭的很是伤心,回来后也一直在念叨着……”
    周玄清快步往寿安院走,自从他回来,周季深就一直安顿在寿安院,徐嬷嬷照料的很仔细。
    “你怎么会想到去她坟前找?”他没有想到,周季深对叶婉竟是这么执念深重。
    德喜摸着头,有些不确定的道:“世子,我是听国公爷身边的小厮说的,他说其实国公爷这情况早就出现了,有的时候甚至会忘记国公府的位置,但是不要很久就好了。”
    “有几次国公爷在路边瞧着一个眼睛像叶夫人的,他就追上去问,或是声音像的,也要过去,我就想着,或许国公爷是去找叶夫人了。”
    德喜也没有说大实话,他找到周季深的时候,周季深呆呆的坐在叶婉的坟前,口中念念有词,不过谁都听不清。
    只是看他用袖子给叶婉拭去墓碑上的灰土,仿佛在对待一个心爱的东西,德喜都觉得,国公爷大概是真的痴傻了。
    也不想告诉周玄清,德喜觉得世子活的够累了,这些事不若不知还好些。
    周玄清赶到寿安院的时候,周季深已是穿戴整齐坐在正屋里,那张罗汉软榻从前是国公夫人最喜欢坐的,周季深此时也坐着,腿上搭了块羊毛厚绒毯子。
    屋子中央摆了两个火盘,烧得火红,‘哔啵’作响,屋中也渐渐温暖如春。
    周玄清从屋外的冰天雪地,陡然进了这屋里,顿时浑身都被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脱下厚重的石青色鹤氅,低低唤了一声:“父亲。”
    周季深好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上首淡笑着喝茶,只是眼眶有些发红:“清儿,来,喝杯热茶,外头很冷吧?”
    周玄清坐在一边,接过茶杯,慢慢饮了起来,两人并未说什么话,气氛渐渐凝结。
    “清儿,你是不是要成亲了?”周季深将茶饮尽后,才缓缓问了起来。
    周玄清点头,“是,父亲,母亲已经和舅舅提亲了,来年三月廿四,我便要成亲了。”
    “呵……”周季深苦笑起来,满眼苦涩,“父亲不是个好父亲,儿子都要娶妻了,做父亲的现在才知道。”
    周玄清没有接话,他心头陡然涌上一阵酸楚,是啊,提亲这种事,本来父亲也该知道的。
    可谁叫他不称职呢,周玄清连通知都不愿,径直便做了决定,国公夫人是一如既往的忽略了丈夫,因着周玄宁择婿不佳,更是不愿询问周季深的意见了。
    “父亲这些日子身子不佳,这些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子与母亲就能处理的。”叶婉去世后,周季深就浑浑噩噩的,周玄清这么说,也是保全了他的颜面。
    周季深闻言笑的很勉强,也没有说什么,两人便沉默了起来。
    良久周季深才动了动,唇瓣张合,又过了半晌终于开口:“清儿,我没有什么好嘱咐你的,你自幼便跟我不太亲近,如今你也要成亲了,我只想问问你,那女子,可是你心上之人?”
    周玄清抬眸望着他,有些诧异,随后重重点头:“父亲,是我心上之人,而且我向她母亲发过誓,此生绝不纳妾。
    周季深面上一红,却还是不住点头,冲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好,好,你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会是个好丈夫,比我好,我……”
    他说到这,嗓子就哽咽住了,随后深深的低下了头。
    自那次国公夫人带着周玄清和周玄宁捉,奸,周季深光着身子尴尬不已,他自觉在儿女面前是没什么面子的,连和国公夫人争吵,都要矮一截儿。
    他一生没什么用,虽贵为国公爷,但也不算纨绔,耳根子软,心也软,可多情风流,这也是赖不掉的。
    “我也对不住你母亲,清儿,你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像我……日后,也要做个好父亲……”
    周玄清听着父亲断断续续的,半是自责半是反省的话,认认真真的点头,牢牢记在心底。
    “父亲,您放心,我会的,一定会的。”
    他自是会的,父母亲走过的错路,直到现在那些影响都消弭不了,他不愿阿年成为叶婉,也不愿任何一个女子成为母亲,更不愿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样。
    周季深难得与周玄清说这些,父子交心的时刻,话也多了起来,两人也回忆了从前,叶婉还未被带到玉京城的时候,那时候国公府里,其实也算和乐。
    直到周季深睡着后,周玄清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和丫头叮嘱了一番,便也准备离开。
    有些事虽沉重,却并不是枷锁,他不该永远记在心里,暗暗比较、记恨、再仇视。
    周玄清立在寿安院院门前,回头望了眼已经灭了灯的窗子,终于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心头清明的回去了。
    冬日又下了几场雪,楚云次次都来帮忙铲雪,云央依旧呆呆的,只是态度也渐渐变了不少,尤其是阿年来了一封信,单独给她的。
    可她不识字,又不好找周玄清这个主子来念,德喜是个憨的,认的字也不多,云央只能找楚云。
    “嗯……”楚云一打开信,还没看几行便黑了脸,上头很是详细的写了他是怎么将阿年掳走的,并且很是重点的指出了,当年带走云央的,就是他——楚云。
    楚云心头暗自不爽,周玄清这家伙,不是说那丫头会帮他说好话嘛?
    云央看他这表情,心头不安,连忙推他的手臂:“哎,阿年到底写了什么?你快说啊?你要急死我啊?”
    楚云喉间微动,开始念了起来:“我如今很好,云央你莫要担忧……当初,是楚云护送我到了永城,他是个好人,你莫要责怪他……我来年三月廿四便回来了。”
    云央又等了半天,发现楚云不念了,她转头看去:“还有呢?没了?”
    楚云面无表情的点头,将信又折了起来:“没了。”
    “这不对啊。”云央又一把抢了过来,展开信纸,自言自语道,“明明阿年写了这么多,怎么你念的就这么点?”
    楚云不耐烦的将信扯了过来:“本就只写了这么多,不信你去问周玄清。”
    云央拧着眉,朝他‘哼’了一声,“问就问,等世子回来我就问,肯定是你念错了,你莫不是装作识字吧?”
    楚云:……
    周玄清一踏进长宁院,正想着馆里的事儿,云央就举着信兴致勃勃的问他:“世子,阿年到底写了什么呀,您能帮奴婢看看么?”
    楚云在一边干瞪眼,一脸‘你看着办’的表情。
    周玄清尚还不明两人到底为了什么,只是接过信后,一目十行,心里也咯噔一声,他那日匆忙,后来去了永城也忘记与阿年说楚云与云央的事儿了。
    “嗯,大致意思是阿年说感谢楚云,等到三月廿四大婚就回来了,教你莫要担心。”
    云央长长松了口气,又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原来阿年真的没事。”捏着信纸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楚云:……
    “你说她这是什么毛病,信你不信我?”
    周玄清:……
    又拍拍楚云的肩,一脸过来人的了然:“早就说了,叫你别这么凶巴巴的,你从前就吓得人家够呛,现在还这样,人家怎么可能对你有好脸子。”
    终于到了年夜,周玄清依旧选择了守馆,卿风说要陪娘子守夜。
    周季深也去周玄宁那过年夜了,府里很是清冷。
    周玄清依旧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只是再没人来给他斟茶了,他却只是朝一边的位置笑了笑,举起手里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熬过这寂寞难耐的长夜,才有花团锦簇的朗日。
    第84章 并肩的第十天
    玉京最后一场雪落下, 很快又融化,冬去春来, 玉京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年,虽还是萧瑟苍凉,可到底暖和了不少,街上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
    周玄清看着枝头还未绽开的枝叶,终于展颜,还好这个冬日,不算难熬。
    卿风作为过来人, 比周玄清还着急,日日和他叮嘱成婚的事儿,把周玄清烦的不行,日日躲着他。
    今日周玄清早早就接到信, 说是国公夫人要准备回玉京, 阿祖的忌日已过, 母亲也是该回来了, 他的婚事,还得有长辈操持。
    周季深如今瞧着时好时坏, 清醒的时候倒是很正常,不清醒的时候,若是无人跟着,都不知会跑到哪儿去, 身边时时跟着四个人, 寸步不离。
    直到二月底, 玉京城街头的枝丫渐渐绽了一抹春意的时候,国公夫人才回来,她瘦了许多, 一袭深红妆花缎衣,衬的精神倒是好了些,瞧着周玄清满脸带笑。
    “家中可好?难为你又要上值又要看管了。”
    周玄清笑着摇头,伸手扶过她,“无事,儿子又不是不会,一切循旧例就行,左右最近馆中不忙。”
    国公夫人笑着随他进府,知道他最想听什么,便主动说起:“可是等急了?阿年在永城很好,你别担心。”
    “母亲,我不担心。”周玄清一板一眼的应下,就见到国公夫人明显笑了,他也不脸红,径直往前走。
    进了寿安院后,国公夫人瞧见周季深偎在罗汉软榻上,不由得脸都沉了。
    “母亲,父亲如今,与从前不同了。”
    国公夫人听着,咬牙冷笑起来,望着周季深的目光十分不屑,“不同?有何不同?他这人难道还能变个性子?”
    可是没一会,国公夫人就目瞪口呆了。
    周季深这会儿大概是又忘记了什么,指着国公夫人就喊:“婉婉,你阿姐回来了,阿姐回来了……”
    国公夫人有些一言难尽的瞧着周季深,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怔怔的看了好一会,转而又苦笑了一声,才和周玄清道:“他这是怎么了?你信中都未曾说过。”
    周玄清踟躇了一会才将大夫的话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本以为国公夫人会得意大笑、或是言语讥讽,最轻的也是要感慨一声‘报应报应’,所以他才没在信中说清的。
    谁料她只是猛地侧过头,面色凝重,死死的瞧了一会周季深。
    眼中不时闪过各种心绪,有茫然、回忆、仇恨、还有解脱和羡慕,许久才努力转过头不再看,身侧攥紧的手,分明微微发抖。
    周玄清在一边看的分明,胸口有些发闷。
    他最不喜这种无声的感悟,只有在眼角眉梢间,或是那些或浅或深的皱纹中,才能窥见分毫,无论是哪种古籍,都描绘不出那些心绪与经验,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抵便是如此。
    那些岁月赋予人们的痕迹,除了欢乐,便是这些沉重的、无奈的生活印记。
    或许只有忘记的人,才是最轻松的吧。
    ……
    时间越靠近,周玄清就越发沉静,连卿风说话,他都不再多理会,只有楚云过来的时候,他才松泛了些。
    与大婚有关一应的事儿,国公夫人和他一起全都操办好了,明日便要去迎亲了,三月廿四就得回玉京城,正式大婚。
    夜里,周玄清躺在后罩房的床上,睁着眼望着帐顶,久久都睡不着。
    他就要成亲了?
    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