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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不是,臣妾觉得坐车坐得太久,外头脏呢,熏熏艾草,免得身上浊尘多,害得孩子生病。”谢小盈哪敢说她怕被皇后传染?于是只好甩锅给路途。
    宗朔倒没有什么不快,还夸了谢小盈一句,“到底是做了娘的人,比从前细致多了。咱们的公主贵气,是该这样精心养着。”
    谢小盈喊了赵思明和香云进去侍奉皇帝更衣,自己隔在外面,顺便问:“陛下,这颐芳宫的陈设都是谁布置的呀?您看这屏风,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宗朔一听就乐了,“还能从哪儿来?你母家进给朕的,朕一件儿没留,都摆在你这颐芳宫里了。”
    谢小盈一愣,伸手摸了摸屏风上闪着银光的云母,“谢家进的?”
    宗朔换好衣裳出来,见她盯着一面屏风发呆,不由好笑,“是啊,你家里可真是大手笔,这个屏风还不算什么。咱们寝间里还有个鎏金的灯台,上头悬着一顶硕大的东珠,燃起灯的时候满室辉映。朕见过的好东西算不少了,真是头一回见这么精致。”
    一边说,宗朔一边领着谢小盈重新转了一遍颐芳宫。寝间里的花瓶、挂着的书画、明间里的香炉、前殿中的荷花缸……几乎样样东西都有讲究说法,也无不是珍奇名贵之物打造。
    谢小盈入宫时带了不少好东西,但与谢家这一次进贡的宝物比起来又逊色了不少,她听宗朔讲得目瞪口呆,最后两人在梢间里坐了,宗朔一边大口饮茶,一边说:“给朕留下印象的就这些了,朕那里还有你家里随贡品进上来的册子,回头朕让常路拿给你,你看看,顺便也收着。朕不贪你的家财,这些就归给你,以后你愿意拿来赏人就赏人,留给咱们的女儿也不错。”
    原先杨淑妃家里也常往宫内上贡,但都是新鲜瓜果、给大皇子的玩意,或是一些绫罗绸缎。这些东西宗朔不贪,转手让人拿给杨淑妃,谢小盈尚且能理解。可她谢家进的这些,明晃晃是用来拍皇帝马屁的。皇帝不收,也转手给她是图什么呢?
    谢小盈道:“臣妾不缺这些的,寻常用度就足够了,不如陛下还是挑一两样入得了眼的收起来?”
    总不能是皇帝一个都看不上吧!那就尴尬了,她得捎个信给家里,天天豫王马屁拍得响有什么用,做皇商生意,当然还是要求宗朔这个□□啊。
    宗朔刚刚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几口水润了嗓子他才解释:“很不必,你家里送朕这些为得也不过是希望朕能在宫里多照拂你。朕领了你家里的情,东西你拿着用就是了。何况摆在你这里,就相当于给朕用了。朕如今大部分时间也都是陪你一道住,摆在金福宫和摆在颐芳宫里有什么分别?”
    皇帝既这么说,谢小盈便也不勉强。
    但她和谢夫人相处了那么久,算是了解了一些谢家对皇权庇护的渴求。
    商人微末,再有钱、生意做得再大,在当官的人面前,那也是渺小如蝼蚁般的存在。谢家生意自江南发迹,顺着运河一路向北至延京。谢家能在乡里求得一官庇护,却很难沿着生意处处求百官庇护。
    给一个官儿送钱也是送,百个官儿送钱还是送。既然都要送钱,那当然是多花点钱,打点好皇帝,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最痛快。
    宗朔懒得收这些珍贵陈设,谢小盈猜想,多半也是觉得派不上多大用场,只是提高生活奢侈度而已。有没有谢家,皇帝都是奢侈的,这奢侈只是从80分到100分的区别,没什么根源上的改善。
    既然奢侈品皇帝没兴趣,恐怕也得像对待豫王那样,直接给皇帝塞钱来得最痛快!
    谢小盈想了想,传信给家里,须得皇帝首肯才行,等家里得了信再给皇帝送钱,恐怕又得一年半载了。反正她如今手里宽裕,要不先替家族垫上点?
    宗朔眼瞧着谢小盈沉默思索片刻,忽然从他跟前起了身往寝间里去。
    他奇怪道:“盈盈,你去做什么?”
    “陛下等等呢,臣妾去取个东西过来!”谢小盈喊了莲月入内,不知鼓捣起了什么,里头一阵窸窣。
    宗朔一头雾水,正想跟进去,但一转念,又想起谢小盈同他说过,等到了九月,两人就可以行房了……咳,莫不会是准备什么助兴的东西。宗朔没由来有点浑身发热,他赶紧正襟危坐起来,这一回,可不能再给谢小盈留下自己急色的印象了!
    半晌,谢小盈抱着几个匣子,笑眯眯地从寝间绕了出来。
    宗朔见她满脸堆笑,也生了几分期待,“这是什么好东西?”
    谢小盈挥手让殿中的人退了出去,随后交出了五把钥匙。
    “陛下自己打开看看。”
    宗朔实在猜不到谢小盈准备的会是什么,只许愿可千万别是禁药,否则他再爱怜谢小盈,少不得也要教训她几句。
    他审慎地打开匣子,入眼竟是满目金光。
    宗朔愣住了。
    谢小盈的身子谄媚地往前凑了凑,讨好道:“陛下既然把我家里进的宝物都赏给了臣妾,那臣妾就把家里给的金条献给陛下!陛下待臣妾这样亲厚,臣妾决不亏待陛下呢!”
    第96章 【双更合一】   谢小盈心思不知为何变得……
    宗朔被谢小盈灿烂笑脸对着, 一时脑袋发懵,他连转都有点转不明白,只是下意识地说:“朕待你好是应该的……何用你酬犒朕?”
    谢小盈眉眼弯弯, 理直气壮地解释:“这世间哪有什么事是应该的呀?陛下送臣妾养珍别苑, 还修了这么好的颐芳宫给臣妾,臣妾想想, 这其中一定斥资靡费,很是过意不去来着!臣妾家中没有入仕的子弟,没法儿像宫里其他姐姐那样为陛下分忧,就只好以钱充力了。”
    宗朔哭笑不得, “以钱充力?这是谁教你的词儿?”
    “没有人教,是臣妾自己想的呀!”谢小盈一副还以为自己挺聪明的表情,“这宫里体面的嫔妃,不都是世家出身嘛。她们能享受陛下的优待, 自然是因为父兄为国朝效力。臣妾家里没这个本事, 白受了陛下的恩遇,那自然就要用财帛替陛下分忧呀!”
    宗朔没想到以谢小盈这样对朝务半点不通的脾性都能想到要为他分忧, 可见是忠君爱主,才能生出这样的态度来。
    只是不知为何, 他明明该感到高兴和欣慰的,但对上谢小盈亮晶晶的双眼,宗朔却无端有些委屈。
    谢小盈怎就不懂呢?他与她, 不仅仅是君与臣。
    他们都已经有孩子了, 他待她的好,当然是因为两人有情、有爱,这种事岂能仅仅归结于君恩?她对自己的回报,自然应当是更加的情深, 哪里能是这样五匣子冷冰冰的金条?
    他情愿听谢小盈说上三两句邀宠的软话,都比献金这样的事更能令他开怀!
    宗朔低声叹了口气,将匣子合上,钥匙也放回到匣盖上,一并推还给了谢小盈。他虽有些失望,语气倒还算温和,“盈盈,你与家里的忠心,朕已经知道了。这钱是谢家给你在宫中傍身用的,你好好留着,不管是自己花销,还是日后留给咱们无忧,都是使得的,不用想着朕。朕待你好,为的并不是你家里的金银,是朕自己与你有情,只要你同朕心心相印就足够了。”
    谢小盈闻言有些呆愣,皇帝不是向来找谢家索要钱粮?怎么到她面前还装得光风霁月起来,金条都不肯要了,反倒要她的真心?!
    她摸了摸漆器匣子,有些不想往回收。给钱容易 ,给心她可不乐意。一颗心扑在皇帝身上,那不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皇帝眼下喜欢她,爱说这些心心相印的情话。然而林修仪十年屹立不倒,都能成为昨日黄花。她凭什么本事敢相信皇帝会一辈子喜欢她?
    谢小盈低头琢磨措辞,还在想要如何应皇帝的话。
    哪知宗朔一看她摸匣子的动作,就立刻越过桌子,伸手将她握住,然后扭头喊了莲月,“把这些给你们修媛拿去收好,都是贵重东西,等闲不要示人。”
    莲月垂首称是,抱着匣子进了寝间。宗朔顺势将谢小盈从软榻上拉了起来,强势道:“以后再不要与朕说这样生分的话了,你是朕的枕边人,还是朕公主的生母。你若真想回报朕的情意,就与朕长相知、长相守好了。朕坐拥江山,富有四海,不缺金银俗物,只盼有一个人能真正懂得朕的心意,别让朕成了孤家寡人。”
    说完这话,宗朔像是有些逃避谢小盈回应似的,牵着人直接往外走,“天色不早了,赶紧陪朕去看一看无忧。再晚点过去,无忧怕是都要睡了,朕该没法抱她了!”
    谢小盈被动地跟在皇帝身后,脚底磕磕绊绊,大脑却还在回荡宗朔刚刚的话。
    她就算知道皇帝一贯爱与她说肉麻的话,但“长相知、长相守”这种近乎誓言的句子,却是谢小盈第一次从宗朔口中听到,她不可谓不震撼。
    谢小盈忍不住想,这种话,宗朔对其他人说过吗?
    林修仪是否也曾得过皇帝这样的许诺与深情?又是否正是皇帝日复一日在耳边这样的甜言蜜语,才会让林修仪无法容下旁人的宠爱?
    那皇后呢?
    作为皇帝的结发妻子,她听到的会不会更多?
    谢小盈心思不知为何变得有些乱,乱得她竟理不出头绪。
    ……
    从清云馆搬出来,再到安置颐芳宫,经手的全是内侍省之人,其间由宫闱局的高局令领头掌管。谢小盈歇了两日,便让赵思明去传了高局令来,赏了些银钱下去,感谢高局令的铺排。
    谢过了执行的人,当然也得谢一谢挂名的领导。谢小盈便第一回 往长乐宫走了一趟,去找尹昭容拜谢。
    皇后仍抱病,暂时没有恢复妃嫔的晨省。自然而然的,掌宫之人依旧是尹昭容。谢小盈坐着肩舆到长乐宫的时候,正遇见了尚仪局的宋媛。她赶紧让人落下肩舆,自己走下来,十分亲切地打了招呼,“许久不见宋尚仪,尚仪近来可好?”
    宋媛教了她一个月的规矩,两人每天相见,很是处了些感情。彼时宋媛认定了皇后想要提携谢小盈,对她更是倾囊相授,既教了规矩,也告诉了谢小盈如何在规矩中寻一丝自在。只那时候的宋媛并没想到,谢小盈竟有这样好的运道,几乎是一夕间就得了圣宠,延绵至今都未得陛下冷遇,颇有成为第二个林修仪的架势。
    宋媛拜礼,“奴见过谢修媛,恭贺修媛大喜。”
    谢小盈笑起来,“多谢尚仪,尚仪这是来与尹昭容回事?”
    宋媛颔首,“明日重阳,太妃那边要摆宴,奴为此而来。只不过现下都商议好了,奴还要回尚仪局办差。”
    这是托词着急走,谢小盈现在很能听得懂宫里人的客套话,于是痛快地放行,“那不敢耽搁宋尚仪的差事,宋尚仪慢走。”
    宋媛又是一礼,便施施然离开了。
    她顺着永巷往尚仪局的方向走,只心里还在唏嘘。从前皇后那样看好谢氏,哪里会想到,谢氏如今反倒投在了杨淑妃门下。人人都以为和杨淑妃沾了关系,在内宫便要活不下去。唯独谢氏荣宠一日更胜一日,连带着杨淑妃与大皇子的境遇都比从前好了许多。
    莫非这其中有陛下的手笔?意在内宫平衡?
    宋媛掌尚仪局,在六局之中算是第二等重要的位置。最上等是尚宫局,唯有皇后亲信方可担任,传中宫谕令,更兼内外命妇的事宜呈奏。然而,尚宫局女官虽体面,但她们的体面又都是系在皇后一人身上。譬如眼下尹昭容掌起宫务来,她就不会碰尚宫局的人,举凡能往下交代的,自然会往下铺排。
    以至于眼下最忙的就是尚仪局,宋媛也越过了李尚宫,成了六局女官中炽手可热的人物。
    宋媛暗地里想,这就突出尚仪局的好处来了。她大可不必像李尚宫那样,牢牢站在皇后的身后。她只需要盯紧手里的差事,本本分分做事,不管中宫势大势小,都不影响尚仪局的位置,自然,她也就不会受到内宫争斗的影响,能够保全其身。既如此,她以后再遇上谢修媛,反倒可以亲热一些,不必太顾忌皇后的想法了。
    ……
    谢小盈头一回踏入了长乐宫。
    甫进大殿,她便嗅到一丝清冽提神的香气,直冲入鼻间。
    谢小盈微微侧首,看到泥金神兽的香炉袅袅升烟,香炉上用的香片薄薄一层,被银篦子隔着火在烧。
    好好闻。
    她很快收回目光,跟在领路的宫女身后走向大殿的梢间。
    尹昭容斜倚在低矮古朴的木榻上,脚边跪着一个内宦,正为她按揉着脚掌。
    谢小盈见了倒没觉得奇怪,足疗嘛,尹昭容乐意找个力气大的男孩子按按,很好理解!
    只是她躺着的木榻实在太矮了,谢小盈为了表示礼节的周到,说不得直接跪了下去,才勉强保持视线与尹昭容的齐平,她尊敬地开口道:“臣妾拜见尹昭容。”
    尹昭容懒懒地抬了下手,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妹妹不必多礼,就是让你见笑了,我现下不便起身,就这样歪着与你说话吧。”
    谢小盈印象里的尹昭容一直是个清冷的女子,晨省时两人很少打交道,准确一点说,谢小盈压根还没见过尹昭容与谁主动打过交道。
    平乐宫里除了尹昭容,还住着孙美人、周宝林和新入宫的卫御女。像杨淑妃的做派,就会让玉瑶宫的其他嫔御以她为首,围在她身边说话做事。但尹昭容却从不让这些人近身,她始终独来独往,不惹凡俗似的。
    谢小盈听孙美人说过,尹昭容在平乐宫里也等闲不召她们去说话,性格似乎有些孤僻。
    杨淑妃也几次三番提醒谢小盈,道尹氏深沉,少来往为宜。谢小盈倒是始终记得这个嘱咐,不怎么与尹昭容接触。
    她自己看不穿古人,但对杨淑妃的看人本事还是十分仰赖的。一则是杨淑妃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当然比她更了解古人的思考方式。再则是杨淑妃身为延京城里的世家女,与其他高门贵女也不乏来往,根据六人定律,杨淑妃对尹昭容说不准有些自己的私下了解,只是不好公之于众而已。
    这一次登门,谢小盈也实在是碍着礼数,不得已而为之。
    她跑到离宫生孩子坐月子,一躲清闲小半年。尹昭容在宫中帮她盯着人干活,多少还是费了些心神,是要当面道一句谢才好的。
    谢小盈此来还让荷光带了一卷书画,是她母亲托人寻的,备着就是供她在宫中走礼用。谢小盈不懂欣赏,从几副书画里随意挑了一个,就让荷光包起来了。
    她含笑寒暄,“姐姐别客气,是我来的唐突,扰了姐姐的清净。听陛下说,我在素烟宫的时候多亏有姐姐为我张罗迁宫一事,今日特地上门来是想感谢姐姐费心,带了一些薄礼,盼着姐姐笑纳。”
    尹昭容以手支颐,总算露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妹妹这样说就是生分了,你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最是辛苦。我等闲人,为陛下与皇后略分一点忧而已,如何当得妹妹这一句谢呢?”
    谢小盈并不与尹昭容多客套,让荷光把那副画往前一送,她十分直接地说:“姐姐应知道我的出身,也清楚我的家底,我这里好东西不少的,只愁往日没借口四处送。眼下得了机会,就请姐姐别找理由推辞,还是收下吧。”
    尹昭容纤长的柳叶眉轻轻挑起,像是很诧异谢小盈这么说。但不过片晌,尹昭容就点了下头,对那按脚的内宦说:“既然谢妹妹这样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念先,去收下。”
    送了礼,表了意。谢小盈自觉完成了任务,起身道:“昭容掌管宫务,琐事繁多,臣妾不好多耽搁昭容的时间,这就告退了。”
    尹昭容却拦下了她,“修媛且慢。”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竟也站起了身子,“妹妹诞下大公主之喜,我还没来得及道贺。我擅长调香,特地为妹妹和大公主合了几味香,妹妹若看得上眼,便拿回去用吧。”
    一边说,尹昭容一边亲自走到了靠墙的木柜前,轻轻拉出一层抽屉,取了个精致的螺钿盒子出来。
    “其□□有四味,分别是雪中春信、瑶英胜、百步香与紫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