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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还是来了呀。”
    崔晚晚正在庭院中修剪花枝, 闻言抿唇一笑,神情是一贯的狡黠:“住持想请姐姐帮忙也无妨,但我有个条件。”
    佛兰是大宫女, 又在长安殿服侍过几年, 自然清楚天子一些习惯。她去前殿指点众人,概括起来就一句话。
    不许花里胡哨,切忌阿谀奉承。
    住持接驾以后,先是引今上去观看了浴佛仪式和舍利子, 然后又介绍了罔极寺的渊源,眼看时辰差不多便差人呈上素斋午膳,都是寻常食物。用完膳,住持又请御前大监转告天子,说已备好禅房一间,可以饮茶歇息。
    拓跋泰来罔极寺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听了一早上木鱼声只觉得脑中嗡嗡,正需要清静清静,闻言便一口答允了。
    这间禅房陈设素简,但所用器具都不俗,可谓雅致精巧。房里还燃了檀香,有安稳心神的效用,拓跋泰本来只打算靠在榻上养养神,谁知一不留神便睡着了。
    有人悄悄溜进禅房。
    她蹑手蹑脚走到他面前,目光彷如黏在了他的面容上,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
    他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一张俊脸还是从前的轮廓,高鼻薄唇,但双颊消瘦了一些,眉心微皱,聚着化不开的烦忧。
    她伸手过去轻轻覆上他的眉头,引来他睫毛微颤,但眼皮始终没有掀开。
    茶和香里都加了安神助眠的药,他应该不会醒来。
    “阿泰,”崔晚晚依偎进他怀中,“我好想你。”
    柔荑搭在他胸膛上,感受着胸腔里有力跳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
    只是……这心跳越来越快是怎么回事?
    她抬眸去看,见他依旧闭着眼,一副熟睡的老实模样。若不是被控制不了的心跳出卖,没准她还真就信了。她暗暗偷笑,也不戳穿他的假寐,只是蹭过去亲他的下巴嘴角。
    想拓跋泰是何等戒备机警之人,他进屋就闻到浓得怪异的檀香,还有那杯来历不明的茶水,沾沾嘴唇做做样子而已。他想看看究竟是何人为之,又有什么目的。
    细密的吻一路沿着脸颊来到耳根,她还恶劣地往他耳朵眼里吹气,拓跋泰的胳膊都绷紧了。
    耳畔是衣裳摩挲的声音,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香气,皮肤上还有她温柔的触摸……他似乎是不敢睁眼,害怕醒来就发现这一切都是场梦,瞬间化为泡影。
    失神的片刻,玉钩解开,猫爪子又开始乱钻,在枯原上点火,接着他朝思暮想的人伏过来,紧紧揽住他。
    拓跋泰再也装不下去,掀开眼帘:“你——”
    刚说了一个字,她的小衣就扔到他脸上,随即她扑过来用那块布料蒙住他眼睛,还打了个结。
    “叫你装睡,这是惩罚。”
    ……
    他看不见,但其余五感变得格外的灵敏,嗅觉被放大,耳朵能捕捉到更细微的声响,单凭一双手就能描摹出物品的形状质地。
    ……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宛如被蒸熨过一般,最后裹挟着一身欢愉气息沉沉睡去。
    落日熔金,夜幕降临。
    拓跋泰忽然惊醒,“噌”地坐起,张口就喊:“晚晚!”
    他仿佛做了噩梦,还没从那种窒息的场景中缓过劲来,他未着衣衫,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胸膛剧烈起伏。好半天他才略微平复,开始打量四周。
    还是那间精致的禅房,窗外天色已黑,他应该睡了有好几个时辰。
    屋内靡丽的气味还未完全散去,榻上也残留了胭脂水渍,甚至他掌下还捏着她的小衣。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实的。
    拓跋泰徐徐呼出一口气,随即起身下榻。
    刚穿好衣裳,房门被推开条缝,一个脑袋探进来:“你喊我?”
    她笑靥如花,望着他的眼眸含着缠绵秋水,语气一如既往地亲昵,好像从未与他分离过。
    相比之下他却显得患得患失,几步上前把人紧紧拥入怀中,铁臂紧箍,恨不得把她溶进骨血。
    “晚晚。”
    “晚晚——”
    “晚晚……”
    他一遍遍地喊她名字,她也一遍遍地回应。
    “我在呢。”
    “阿泰,我在。”
    “我一直都在。”
    今夜的月只有一半,竟也令人觉得圆满。
    溶溶月色映照在佛像之上,垂眸悲悯的观音眼角似有珠光,为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也为终成眷属的有情之人。
    一年的相思之语,千万挂念,最终只化作一句问候。
    “你过得好不好?”
    两人异口同声地相问,连一个字都不差,所谓心有灵犀便是如此了。
    崔晚晚歪着头笑,惯常霸道:“我先问的,你先答。”
    拓跋泰如实道:“好也不好。”
    好的是他身为天子,衣食住行皆有人服侍,福全是个贴心仔细的内侍,帝王起居等琐碎事都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好的是虽然身体被照顾得很好,但心里总像被剜走了一大块血肉,每时每刻都在淌血,难以愈合。
    “我很想你,太想你。”他低头诉说思念衷肠,含住她的唇厮磨。
    “骗人。”她被亲得气喘不定,作势推他。
    “没骗你,真的很想。”他犹如追逐到猎物的猎人,她退他进,她躲他抓,把她牢牢圈于掌下。
    “你好什么好?”崔晚晚只好掐他,磨牙恨恨:“身上的伤怎么来的?老实交代!”
    一年不见,他身上又多了几道新的伤疤。
    “南下督战时不慎弄到的,不碍事。”
    拓跋泰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绝口不提当时他去了前线亲身上阵,遇到了无数凶险,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
    “一点都不爱惜自己。”崔晚晚数落他,鼻子一酸,“你若有个好歹,让我怎么办?”
    他一时语噎,不知该怎么辩解,只能抱住她温柔安抚:“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阿泰,你要好好的。就算我不在,你也要好好的。”
    重逢的欢喜总是胜过分别的苦楚,天亮以后,两人携手出了罔极寺,往崔家而去。
    四月初九是崔晚晚二十二岁的生辰,父亲兄长在家为她准备了生辰宴。
    她褪去黯淡灰袍,换上鲜艳裙衫,挽发簪花,描眉抹脂,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又变回了容华姝绝的崔晚晚。
    这一日她不是谁的贵妃,只是千娇万宠的崔家女儿,不仅有父兄庆贺生辰,还有郎君相伴。
    酒宴过后,醉了七分的崔晚晚硬拉着拓跋泰回了闺房,一进门她就歪歪倒倒地睡到春榻上,双颊酡红,眼神迷离地看着他,摊开一只玉手:“贺礼呢?”
    父兄都送了她生辰礼,就他两手空空,还白蹭了崔家一顿酒宴,简直好没道理。
    拓跋泰捉住柔荑放于唇边轻轻一吻,反问:“我给你的盒子呢?”
    “什么盒子?”崔晚晚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半天才恍然大悟,“哦——阿耶拿到寺里给我了,佛兰应是带回来了的。”
    于是他去找佛兰,把盒子里的圣旨取了出来。
    摊开空白绢布,天子亲手布砚研磨,提笔蘸墨,写下一道旨意。
    晕乎乎的崔晚晚凑过去看,见他写道:贵妃崔氏,门著勋庸,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常得侍从,心甚悦慕,弗离朝夕。
    她心头一震,酒意散了大半。
    “阿泰,我现在还不能……”
    “朕说了算。”
    他截过话头,语气中是不容置喙的坚定。他把人圈在身前,又把笔塞进她的手中,大掌包裹住柔荑,握着她的手继续书写。
    ——册为皇后,正位中宫。
    “小碗亲手写的,不能反悔。”拓跋泰紧紧贴着她,俯首在她耳畔笑语,“朕的皇后。”
    ……
    崔氏女封后的消息传出,众臣哗然。
    不明内情之人以为崔家还有其他女儿,一边忙着打听新后的情况,一边暗中议论崔家到底是风水养人,生的女儿个个都能得天子青眼,真是令人又羡又妒。
    而那些知情人却怀疑崔贵妃难不成是给今上下了蛊不成?堂堂天子怎么就非她不可?
    第92章 大婚   阿泰,你高不高兴?……
    崔氏女封后的消息传出, 众臣哗然。
    不明内情之人以为崔家还有其他女儿,一边忙着打听新后的情况,一边暗中议论崔家到底是风水养人, 生的女儿个个都能得天子青眼, 真是令人又羡又妒。
    而那些知情人却怀疑崔贵妃难不成是给今上下了蛊不成?堂堂天子怎么就非她不可?
    前朝后宫紧密相连,众臣各怀心思, 世家纠葛寒门攀升,局势错综复杂,对于立后这样的国家大事,有人赞成, 就有人反对。
    而反对的理由不外乎两个:一是崔晚晚从前的经历,前朝贵妃怎堪为当今皇后?二是她没有孕育皇嗣的功劳。
    但拓跋泰雷厉风行,大朝会之日将封后圣旨昭告天下,随即让礼部负责制册造宝, 钦天监测算良辰吉日, 内府备办大典物品,一副圣意已决不容反驳的架势。
    与此同时, 京中开始流传起一种说法,去岁御驾亲征, 南伐逆齐,皇帝几次遇险,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全赖崔贵妃在罔极寺中虔诚祝祷, 最终感动佛祖菩萨显灵,方才令今上化险为夷,平安归来。所以贵妃乃是天子的福星,必须郑重待之。
    光有个好名声还不够, 皇后母族还需有势。如今帝王恩宠,崔家炙手可热,而方相早有致仕之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崔衍将是下一任相国,而一向散漫的崔浩竟也于禁卫军中效力,为神武卫大将军。
    五月的时候,出使西域的阿罗憾回到京城,他不辱使命,不仅成功游说了诸国结盟,还带回了大魏需要的马匹,而他为了感谢拓跋泰的赏识器重和崔晚晚的引荐之情,联合四夷,出资在京城东边欲建一座“天枢”1。天枢乃铜铸的功绩柱,高百尺有余,柱身八面,蟠龙麒麟萦绕,上为腾云承露盘,顶部四龙立捧火珠。柱身将铭刻天子与皇后的名讳,并记载二人功德,传世千秋。
    如此一来,崔氏女为后可谓众望所归。
    吉日定在了八月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