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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半夜三点。
    小洋房灯火通明。
    等赵医生全都检查好,领着几个医生一起到对门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五点。
    “可以确定了,确实是社恐症状加重,抑郁症转为轻度。”赵医生脱下白大褂,松了松衬衫扣子,也熟门熟路的开始找碗吃饭,其他几个医生也跟着有样学样。
    “减药方案要改,抗抑郁症的药物要比原来减少一倍,争取一个疗程后彻底断掉,社恐最好的治疗方案仍然是脱敏治疗,但是用在齐程身上估计悬。”赵医生吃了一口什锦菜,用筷子一直戳着盘子,“小迟,这个这个。”
    迟稚涵无语的指了指已经放好的小罐子。
    赵医生嘿嘿笑了一下,满足的喝了一口小米粥。
    “应激症状还是得要用药物压制,不过也可以酌情开始减量,我们回去后会针对他的社恐问题再想想别的解决方案,总的来说,这十年抗战,终于有曙光了。”这段话,很重。
    重到在场的齐宁和齐鹏,像个木头人一样呆立在那里,毫无反应。
    也重到迟稚涵被小米粥的蒸汽烫到了手,然后眯着眼睛,隔着蒸汽看着一屋子的人。
    不太真实。
    七八个月前,她就是在这里,一边片烤鸭,一边腹诽有钱人的花样排场太多。
    她最初,甚至以为对门的这位,头上长了角。
    是个有着白皙皮肤,看起来瘦骨嶙峋但是年轻的手的老人,甚至想象过自己半夜被他闯进房间,被他吸血身亡。
    她一开始,以为他是可怜的见不得光的怪物。
    然后被这怪物的温柔一点点的打动,最后可怜变成了同情,变成了能帮就帮一把。
    七八个月后,她爱上了怪物,几个小时前,她跟那个怪物承诺,一起生,一起死。
    在那一刻,她内心,其实是绝望的。
    齐程求生的欲望已经变得很强大,却仍然持续的发病,所以她想,是不是真的就不会好了。
    所以她才会那么平静。
    可就在几个小时后,这个诱拐她一步步踏入陷阱的赵医生,喝着她煮给齐程的小米粥,告诉她,十年抗战,终于看到了曙光。
    “他……好了?”问的战战兢兢,甚至害怕这样的问题会打破这片不真实,让她发现这只是黄粱一梦。
    “不是好了,只能说,如果病情不会再次加重,他肯定不会自杀了。”回答她的是找医生带过来的她不认识的其他医生,“而且减药反应还是存在,这一个月还是关键的康复期。”
    呜咽声传出来的时候,迟稚涵以为是她哭的。
    麻木的转头,发现齐宁也麻木的看着自己,而她们中间,是突然蹲在地上捂住脸的齐鹏。
    “瞅瞅,这两个哭不出来的,都是有心理问题的。”赵医生用筷子指了指齐宁和迟稚涵。
    “你什么时候把你老公接回去?”这句话问的是齐宁,“他打呼啊,大半夜的我恨不得把他从楼上扔下去,为什么你们夫妻吵架都是我遭殃?”
    “我现在去。”齐宁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走之前突然回头,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这个,你的。”
    迟稚涵走近,接过。
    她脑子里仍然麻木的,所以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你妈妈的照片。”齐宁递过去之后才轻声提醒,“你冷静点的时候再看吧。”
    迟稚涵点头,麻木的看着齐宁一阵风似的又把车子开走了。
    齐程,这次,终于要好了,或者说,他终于不会自杀了。
    她手上拿着她一直要找的妈妈的照片。
    她身后有好多医生,还有一个个子跟金刚一样的大块头现在还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脑子里面只留下了这三行字,她觉得自己死机了,完全不知道下一个指令是什么。
    “你先去对门吧,他刚才检查费了不少体力。”赵医生走过来拍拍她的肩,“我还要跟齐鹏过详细的方案,签字什么的需要直系亲属。”
    “会好的。”赵医生又拍了拍她的肩,脸上的笑容,让迟稚涵有些恍惚。
    似乎很多年以前,她坐在门诊部的高脚椅上,腿短的触不到地,晃荡着腿,一直固执的拉着爸爸的手。
    她不记得当时在焦虑什么,只记得,那个人也这样的拍了拍她的肩,告诉她,会好的。
    一样的笑容。
    一样的,稳定人心。
    ***
    打开对面的密码锁,屋子里有很重的药水味,惯常的安静,空无一人。
    齐程就这样半躺在那张很大的床上,右手挂着水。
    他头发最近长长了,盖住了额头,刚才的检查让他出了很多汗,头发都是半湿的。
    衣服换过了,烟灰色的毛衣,看起来有些薄。
    迟稚涵走向齐程的脚步转了个弯,去衣柜里拿了条毯子,又去浴室拿了块浴巾。
    齐程眼底已经有了笑意,半躺着的姿势没动,很老实的由着她走近,有些粗鲁的帮他把头发擦了一遍,然后给他盖上毯子。
    他手很冰,哪怕暖气开的那么大,也仍然一点热气都没有。
    “怎么换了那么薄的毛衣。”迟稚涵的语气有些埋怨,听起来很正常。
    “这件好看。”齐程的声音很轻,有些虚弱。
    迟稚涵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
    “不好看……”她低着头反驳,很认真,“太薄了,不好看。”
    “嗯。”齐程好脾气的应了一声,单手把毯子往上拉了一点,“那遮起来吧。”
    迟稚涵仍然低着头,拽住毛毯的一角,不说话,也不让齐程把毛衣遮起来。
    ……
    齐程没挂水的那只手,盖住她拽着毛毯的手。
    冰冷冰冷的手,瘦骨嶙峋,手指纤长。
    “这件毛衣,哭了会缩水。”齐程很认真的警告,声音已经带着哑。
    迟稚涵终于抬头,想要瞪他,结果看到他微红的眼眶,自己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真的会缩水……”齐程低低的叹了口气,把迟稚涵搂回怀里,“我挺喜欢这件毛衣的。”
    “嗯。”迟稚涵很迅速抓住胸前那块毛衣开始擤鼻涕。
    “我好了。”齐程拍着迟稚涵的背,“抑郁症,转为轻度了。”
    因为不敢相信,他撑着快要虚脱的身体坚持又做了两次检查。
    结果仍然是轻度。
    “嗯。”迟稚涵开始打嗝。
    “但是社交恐惧症,比十年前发病的时候更严重了。”齐程声音仍然很轻,他很累,但是却忍不住想说话。
    他好了,最近几天经常觉得胸口那块压着的巨石消失了,原来不是幻觉。
    轻度抑郁,都市里面大部分成年人都有。
    只是自我调节,就能解决的小小心理病。
    “……嗯。”迟稚涵觉得自己快要被眼泪呛死了。
    “赵医生说,抑郁症转轻,应该是因为你。”温温柔柔的语气,低头看着迟稚涵又在毛衣上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抹了一把脸,叹了口气,“赵医生还说,社交恐惧症病症加重,应该也是因为你。”
    这下,这个进了屋子后一直不愿意正视他的女人终于抬头了。
    她刚刚开始哭,眼皮还没有开始肿,眼角微微上扬的圆眼,红红的鼻尖以及因为抿着嘴哭变得更加红润的嘴唇。
    不开口说话的话,很梨花带泪。
    可是她开口了。
    打着嗝,话都说不清楚却仍然坚持要说。
    “我今天……以为你要死了……”了字因为哭的太豪迈飘到了很远的音阶上,“吐成那个样子……”
    “我……都说了是社恐反应了。”齐程哭笑不得,没想到她打算从那么远的地方开始算账。
    “我又不懂心理学!”歇斯底里。
    她哪里知道社恐应激反应是个什么鬼,和抑郁症相比哪个轻哪个重!
    “……”齐程那么一点点因为抑郁症转轻度后的伤感,也被迟稚涵歇斯底里嚎哭的样子给蒸发没了。
    知道他这件毛衣应该彻底泡汤了,干脆拍拍自己的腿:“上来抱着,我今天又没力气了。”
    半撑着,也累。
    看着那个哭到快缺氧的女人手脚特别灵活的钻上来,很嫌弃的看了一眼他的大腿,然后掀开被子的一角迅速的钻了进去,抱住他的腰,爪子很顺手的伸到他肚子上。
    ……
    “对面还有人……”齐程无奈,他们还没结婚,这样被齐鹏齐宁看到总归不太好。
    “齐宁去赵医生哪里接她老公了,齐鹏应该……”迟稚涵想了一下,“他哭的比我还严重,所以应该没脸进来了。”
    “而且,进来就进来。”哭哭啼啼嘟嘟囔囔的,“我才不怕。”
    ……
    她手很暖和,贴在身上也舒服,最关键的,上了床,她似乎就开始不哭了。
    “你好了。”她埋着头,瓮声瓮气。
    “嗯。”齐程拍拍她的头,看着她抬头瞪了他一眼,又把头往被子更里面钻。
    “可是,不真实。”把自己埋得密不透风的迟稚涵好半晌才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响,正好够两个人听见。
    感觉她在被子里吸了吸鼻子,大约觉得自己有点丢脸,宁愿憋着气也不愿意把头伸出来。
    “我也觉得不真实,所以我多测了两次。”齐程半躺着,看着盐水瓶里的水滴,“都是轻度。”
    迟稚涵不说话了。
    “……会,变回去么?”她忍了很久,才问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