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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节

      周鸿隐去了萧烨强占叶芷青的那一节,为长者讳,他不准备告诉儿子。往事一幕幕如在眼前,好多次他讲到一半便停下来,回忆沿着时间的河流缓缓回头,歇一歇再讲。掌兵多年临渊峙岳,杀伐决断,又何尝皱过一回眉头?
    可是唯独儿女情长半生牵挂,却从未看开。
    天色将晚,夕照将整个巷子口的墙壁染成了金色,父子俩坐了许久,贤哥儿靠在亲爹身上,灌了一脑子的亲爹的往事,内心激荡,多年疑惑得以解开,小小少年也生出无限怅然:“娘亲失踪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爹很是思念娘亲吧?”
    周鸿揉揉他的大脑袋,感慨道:“你娘命途多舛,幼时丧母,少时遭人陷害,遇到爹以后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后来远走他乡,这些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大约……也算不得好吧。你娘若是回来,贤哥儿一定要好生孝顺你娘,可好?”
    到了此刻,贤哥儿才终于觉得亲娘回来这件事情落到了实处,他也说不上自己是高兴还是别的情绪,情绪很是亢奋,跳起来拉着周鸿的手立时便要去找娘:“爹,我娘是不是跟锦姐儿的娘一样温柔?你生病之时,柳姨还拉着我的手安慰我,她身上有一股药香味,又那么疼锦姐儿,我娘身上是不是也有药香味?你说过的,我娘的医术很好,那她跟柳姨比谁的医术更好……”
    那怕贤哥儿平日很是稳重,真遇上大事情,还是露出了少年人的雀跃,连珠炮似的问个不住。
    周鸿苦笑:傻小子,那便是你亲娘!
    但在没有确定能够将她带回身边之前,他也不敢告诉贤哥儿,怕她为难,为孩子伤心。
    父子俩多年难得谈心,周鸿边走边牵着今日变的格外“话痨”的小子,唇边缓缓绽出个势在必得的笑意——安北高原上最为凶悍的暴徒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他不相信这一次她还能逃走。
    “……你母亲的医术很好,不过她没有回来之前,你一定要保密。等她回来之后,你亲自问她。”叶子,这个难题就交给你来回答吧!
    周鸿一经确定了心意,终于恢复了常态,不再时时刻刻盯着叶芷青了。
    叶芷青一旦感受不到他的灼灼目光,不由便悄悄松了一口气,等燕然府的那名截肝伤患高烧退下来之后,伤处开始好转,她将护理的方法交待好,便催着傅奕蒙启程前往翰海府。
    傅岩与连晖自来到翰海府就忙的脚不沾地,,再见到叶芷青都热情表示欢迎。
    “可等到你这丫头了,还当你在军营里砸了招牌,还没治好周大将军的病!”傅岩的头发跟胡子又白了一圈,年纪大了操劳不起,日夜连轴转起来身体很容易吃不消。
    傅奕蒙见到祖父这副模样,心疼不已:“您老可以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做,累了就休息休息,别没治好病人倒把自己给累病倒了!”如果不是安北疫情,他是准备想办法绊住了祖父的脚步,压根不会让他再远游的。
    傅岩笑他:“祖父难道是纸糊的不成?跟你话里听起来倒好似个灯笼,一戳就破了!”
    连晖毫不给傅老爷子面子,向傅奕蒙告状:“你们师兄妹来了,正好接替你祖父。他来翰海府忙起来不要命,也病了一场,前几日才好起来,就这还要拖着病体到处治病,就差把老骨头丢在安北了。”
    傅老爷子大笑:“哪里有那么夸张?!不过我乖乖的徒孙来了,正好接替我,老头子今儿就睡个好觉,好生歇上一歇。”
    周鸿适时上前表示感谢:“翰海府比之上次我来之时,已经好了许多,当真是要多谢傅老爷子跟连叔,若无你们前来襄助,也不知道如今翰海府是何等模样?!”那时候街上屋墙坍塌不说,到处都是尸体伤者病患,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再次踏足翰海府,百姓们的生活已经步入了正轨,虽然依旧是愁苦的模样,可街道上清理的干干净净,伤患病者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重建工作。
    傅老爷子跟连晖都不是为着感谢才前来安北治疫的,到他们这个年纪,只觉西山日暮,时间紧迫,巴不得能够多救治几个人,也算是学有所用,未曾荒废余生。
    “大将军不必客气,周家一门忠烈,也是令老夫钦佩,大家都是为了百姓,倒也不必谢我们。”傅老爷子起身,傅奕蒙与叶芷青忙上前去扶他,两人极有默契,刺痛了周鸿的眼,只觉得不能再任由他们发展下去。
    再这样下去,等离开安北,万一叶子在心灰意冷之下,当真入了傅家门,到时候他欲哭无泪都来不及。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一面教唆贤哥儿“没事往你柳姨那儿多跑几趟,也学着跟女性长辈相处相处,免得你娘亲回来了你还是个莽撞的小子”,一面去堵连晖,誓要问个清楚,他居然伙同叶子隐瞒他真相,当真是多少年营里的情份都要没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连晖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时间,才合衣躺倒在硬板床上,只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就听到啪啪啪的拍门声。
    周鸿憋了这些日子,逮着连晖可是一点也不客气:“连叔,你看着我从小长大,也太不够意思了,明知道叶子的行踪,居然也不告诉我。跟她来了安北,还一起合起伙来骗我!”
    他们一行人来了之后,连晖也曾暗中观察过叶芷青与周鸿的相处方式,隔膜的可不似言归于好。
    “叶子在哪?我怎么不知道?”他装起傻来连自己都信,还装的十分逼真,犹在感慨:“说起来我与叶子也有十余年未见了吧,当年她远渡海外,后来倒是听老元帅提起过,替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到底是怎么把她给弄丢的?”
    他与叶芷青重逢之后,碍于年纪身份,倒也不曾提起过她与周鸿之间的过往。年纪大了好奇心也跟着降低,何况连军医除了痴迷医术,也不喜欢挖人隐私。
    正好周鸿打上门来,他倒是找了个好话题。
    周鸿被他给噎了一下,悻悻道:“连叔你就骗我吧,柳大夫难道不是叶子?!我都认出她来了,你还要骗我吗?”提起往事倒让他惆怅万分:“当年怨我弄丢了她,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她,可是一直都找不到人。”
    连晖可没准备承认事实,居然还适时的露出一脸惊吓的表情:“你是说柳儿是叶子?我老头子眼睛又没花,你骗谁呢?没想到当了一方统帅居然还学会骗人了!”他以全新的目光打量周鸿,揣测锦姐儿与周鸿可有关系。
    那小丫头若是周鸿的闺女还好,若是叶子跟别的男人生的女儿——周鸿可还会待她初心不改?
    算算周鸿前往安北任职的时间,再算算锦姐儿的年纪,连晖的心渐渐下沉。
    周鸿半信半疑:“那连叔是在哪遇见柳大夫的?”
    “你问这事啊?”连晖还真没觉得此事需要隐瞒:“你也知道,我与傅老爷子关系不错嘛,上半年他在东南游历,恰巧与我碰上,而我已经卸了军中职务,到处给人看病混个营生,傅老爷子邀请我一同西南,我们一路到达邕州,才有机会在邕州傅家别院见到柳儿。听傅老说那是他的徒孙,在医药一途天份极高,只是从小遭逢大难,毁了容貌嗓音,却是个苦命的可怜人……”
    他惋惜道:“听说她的面容损毁的很是厉害,我与她相识数月,从不曾见过她以真面目示人。”心里却暗自为叶芷青打鼓,也不知道以此为由,能不能吓退周鸿。
    叶芷青在医术上当真是能力极高,这些年又兢兢业业从不曾懈怠,与之分别的十年之后,连晖再行与她切磋医术,发现她还有个手抄的病例本,记载着这些年她治过的疑难杂症,医方病症一目了然,是个好大夫。
    然而她情途坎坷,半生不顺,特别是周家高门大户,真要是论一生相伴的良人,周鸿反而比不上傅奕蒙。
    傅老爷子看重她,傅家又不重视门第,而她与傅奕蒙若是成亲之后,也算得珠联壁合,更易岁月静好,又何必趟周家的浑水呢。
    诚然周老将军与连晖共事多年,而周鸿也是自小在军营长大,无论心性脾气各方面都无可挑剔,但当年周老夫人活活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年的叶芷青身家清白,尚入不了她的眼,而今拖着个锦姐儿,难道就能被她接纳?
    连晖暗叹:总是造化弄人,身不由已!
    他是真心疼惜叶子,总觉得这么聪慧能干有情有义的姑娘不容易,若是他的女儿早恨不得捧在掌心里,舍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可她如浮萍一般多年漂泊,看平日对男女之情似乎也是心灰意冷,压根提不起多大兴致,又何必再掀波澜呢?
    来到翰海府之后,他有时候想到将叶芷青留在周鸿身边,又有傅岩不时提起将来傅奕蒙与叶芷青成亲之后对未来的展望,说不定隔年还能再抱一个大胖重孙子,在傅老爷子描绘的示来美好的场景之下,连晖屈从于现实,心里不由便替叶芷青妥协了。
    这世道待女子从来不公,总有许多桎梏与枷锁,难得遇上个不计较她的过去与身份门第,单单欣赏她的人品与能力的婆家,不嫁还犯什么傻啊?!
    周鸿前来向连晖求证,没想到热腾腾一团火被泼了满腔凉水:“连叔是说……叶子毁容了?”
    他搜肠刮肚,都想不起来跟锦姐儿聊天的时候提及叶子的容貌。
    女子的容貌何等重要,当初看到她受伤的左手,烫伤与割伤的疤痕不少,一路而来除了疼惜她这些年受过的苦,也只觉得她用帷帽遮面,仅仅是因为不想以真面目见他,却从来也不曾想过——也许她是真的毁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