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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节

      陆文修之所以住在爷爷奶奶这里,不仅为了缓解老人寂寞和孤单,也是为了哄奶奶开心。
    奶奶经常性神志不清,跟小孩子一样需要人哄,但她也不是谁的话都听,像她老伴来哄就不行,她会叫他爸爸,说爸爸太严肃了,不愿意跟他说话。
    至于保姆就更不行了,她觉得人家在监视她行动。
    唯独陆文修跟她说话管用,她把陆文修认成儿子,见了他就问有没有找到姐姐,姐姐什么时候肯回家。
    陆文修千方百计地哄她,姐姐过得很好,或者姐姐当初被有钱人家收养了,出国留洋暂时回不来……
    如果不这么说,她会哭。
    也的亏她不记事,才叫他次次能圆满地瞒过去。
    今天他捏着药丸再来哄奶奶,奶奶问他姐姐怎么还不回来,他脑海里不禁浮现赵菀香的容貌,心想如果赵菀香愿意来他家里一趟就好了,奶奶肯定以为那个丢失的女儿回来了,说不准病情会好很多。
    可依照赵菀香那个表面笑容可掬,内心堤防他的态度,她肯定不会轻易答应这件事的。
    而且不说赵菀香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奶奶万一见到她不肯再让她走,闹着要天天见她怎么办?
    赵菀香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干,在他们家一直待着。
    陆文修想到此就头疼。
    他把赵菀香从脑海里剔除掉,专心地哄奶奶,“姐姐在国外生活,暂时回不来,奶奶你先吃药吧,姐姐如果知道你有好好吃药,保重身体,她一定会早点回来的。”
    他把药放在了老人嘴边。
    老人这次却没那么轻易相信他,反问道,“那她为什么不打电话,我们家里有电话,她可以给家里打越洋电话!”
    “……不能的。”
    “为什么不能,爸爸说四人’帮倒台了,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咱们可以联系你姐姐了!”
    老人于是闹着去打电话。
    陆文修微微怔住,他奶奶今天好像逻辑清晰了很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赶忙先找话哄住她,把她交给保姆,就赶紧出来给医院打电话。
    赵菀香和一众同学搭乘一号线回到学校,大伙儿正激情满满地感慨高科技的便利之处,一个人影忽然跑到赵菀香面前,激动道,“菀香,菀香!”
    赵菀香抬头看去,就见对方穿着一身老旧衣裳,佝偻着腰,两鬓白发苍苍,目光含着眼泪。
    她微微一怔,不着痕迹地敛去内心的波动,脸上挂着不失礼貌的微笑道,“你是?”
    “我是你爸赵建业啊!”
    第62章 (两更)
    原来赵建业是近期返城的, 本来等了那么多年,结果回去后发现房子被回收了,工作暂时解决不了, 他一下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身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
    要说有也是有的。
    那就是他儿子和赵德娣。
    他儿子自从李凤华出事后, 就被寄养在乡下的岳父岳母家里,他过去看儿子, 结果才知道儿子早不上学了, 天天跟着生产队干农活。
    见到他更是像个浑身带刺的刺猬,不肯亲近, 话都不愿意说几句,感情淡漠的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他岳父岳母憎恨他亲生女儿害了李凤华和赵梅梅,对他也没有好脸色, 除了指责和埋怨,开口闭口都是要钱。
    他哪里有钱?
    他原本还想他们接济他渡过这段日子呢, 面临这种情况几乎落荒而逃。
    他实在走投无路,只好去找赵德娣, 谁成想赵德娣过得还不如他。
    赵德娣一直怨恨自己当初头脑发昏害了蒋向嵘, 导致蒋向嵘真被查了,家里房子没了, 经济来源没了,蒋向嵘两个儿子倒是到了年龄, 一个去当了兵, 一个插了队, 只留下她和两个年幼的儿子无处可去。
    也幸好蒋向嵘父母还在世。
    她带着孩子们死皮赖脸的住进了公婆家里。
    赵建业打听到住处找过去的时候,她正在跟公婆因为多吃了一口饭吵架,她公婆拿着棍子往出撵她, 骂她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什么丧门星吃白食的废物……
    赵德娣站在大门口不甘示弱地回骂,她公婆直接栓上了门。
    赵德娣叉着腰气得要死。
    她身上穿着补丁累累,不合身的破旧衣服,人跟麻杆一样瘦,脸上两边颧骨高高隆起,眉眼间都是暴躁和戾气,看着像是四十几岁,生活过得很不如意的妇女。
    赵建业开始还没认出她,直到赵德娣察觉有人盯着,转头啐道,“死老头没见过人吵架?!”
    赵建业犹豫道,“德娣?”
    赵德娣这才仔细打量他,认出这是那个不中用的继父后,两眼一瞪满是憎恨和鄙夷,“你咋没死在外面,还有脸回来!”
    “德娣……”
    “我妈找了你这么个废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把自己害了不说,还害了我跟梅梅,你那亲闺女赵菀香真是个害人精,你来找我干啥,有本事找你亲闺女去!滚,滚远点!”
    “德娣你听我说啊……”
    “还不滚?”
    赵德娣转头拿起墙角的扫帚,凶悍地朝他身上招呼了过来。
    赵建业又一次落荒而逃,不过看赵德娣靠着公婆也过得不好,心里有气是人之常情,他很快释然了,只是无处可去的滋味不好受,他纠结半天还是决定去找赵菀香。
    他有很多话要问赵菀香,他对赵菀香当初那封断绝父女关系的信一直耿耿于怀,这些年又听闻自己老婆和继女们接二连三因为她倒霉,他又心急又心痛,早就想当面问个清楚了。
    可怎么找到赵菀香是个问题。
    他之前又给她写过信,但信件查无此人,都被退了回去,说明赵菀香早就搬了去处。
    他原本想硬着头皮去吕枝梅这个亲家家里一趟,结果从别处打听到赵菀香考上了大学,现在在首都大学念书。
    他女儿真有出息,居然一恢复高考就考上了大学!
    他感到无比欣慰,原本的那些埋怨和不解一扫而空,转头迫不及待收拾东西去首都。
    他也没想到那么好运,到了首都大学还没去传达室,远远就看到了赵菀香。
    赵菀香虽然改变很大,但她跟她亲妈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赵建业一眼就认了出来,十分激动地喊她名字。
    赵菀香真没想到赵建业会出现在这里,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时隔多年他老了,他落魄了,他激动的热泪盈眶,说“我是你爸啊”。
    赵菀香却完全没有一丝触动。
    她的同学们倒是乍然听到她父亲来了,连忙围过来,热情的要帮赵建业拎行李。
    范红英知道这其中的恩怨,连忙阻止,推搡着这些同学回学校,“咱们先走吧,行了不要多问了,先回去再说……”
    热闹的人群走了,只留下赵菀香和赵建业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赵建业有些讪讪又有些讨好地看向赵菀香,“菀香,爸前段日子才回……”
    赵菀香淡声打断他,“以后不要再以我爸自居,早跟你说过了,我没你这个爸。”
    “骨肉亲情怎么说断就能断……”
    “你把我当过骨肉亲情了么?不说以前怎么向着你那两个继女,当初李凤华逼我嫁蒋向嵘的时候,你不也没顾我意愿,跟她一个鼻孔出气的。”
    “我、我也是为了你好……”
    赵菀香气极反笑,“为我好还是为了你自己好,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赵建业不禁脸红,知道一味辩解没有用处,只好转了话题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菀香你就原谅爸吧,我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是不想对你好,实在逼得没有办法……说到底咱们是亲生父女,这个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亲的血缘关系了,我知道你那些年过得委屈,可是你看你现在过的多好,吕枝梅他们家应该对你不错,她儿子又是个有本事的,你不仅过上好日子,连大学都考上了……以前的事咱们就不要再计较了好吧……”
    赵菀香不指望他为以前犯下的错痛哭流涕,但也没想到他轻飘飘一句“不要再计较”就想抹平他给她造成的伤害。
    她也看出来了,她这个亲生父亲就是个天生的自私鬼,要不是现在落魄了,也不会这么眼巴巴跑来找她。
    她好笑道,“真不好意思,我恐怕要计较一辈子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没你这个爸,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她说完就要走,赵建业急吼吼地拦住她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我都还没跟你计较,你有啥好跟我计较的!”
    “你想跟我计较什么?”
    “你、你心里不清楚吗?你凤华姨跟梅梅的事,你敢说这里头没有你的原因?还有德娣,她明明过得不错,怎么突然搞成那个样子……”
    赵建业坚信赵菀香在这里面搞过鬼,他是真的没想到她报复心理那么重,本来现在只能指望她一个,不想跟她说难听话,可她怎么就那么执迷不悟呢?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赵菀香冷冷地看过来,他心突突地跳,张了张嘴,没敢继续往下说。
    赵菀香冷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你居然有脸说这话,你是真不知道赵梅梅和李凤华对我跟我沈大哥做了什么事,还是在这儿装糊涂?她们一个个咎由自取,你还口口声声为她们鸣不平,既然这样你去找她们啊,就是不知道你这么念叨她们,她们有没有记你的好!”
    赵建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李凤华她们当然没记他的好,当初他下放头两年还好,到了后面李凤华可能觉得他回城无望,捏着他工资只给他寄一点点钱,还总说家里困难,他让她跟菀香好好道个歉,帮他想想回城的办法,结果她不仅不听他的,还非要又去招惹菀香,结果……
    他那个继女赵德娣也是一样,明明嫁给面粉厂厂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李凤华有仇,还是拿捏不住自家男人,他几次三番写信过去,都不知道托人照顾他一下。
    他真是白对她们好了,关键时候没一个真心念着他的。
    他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汪汪看着赵菀香道,“爸知道错了,他们一个个都靠不住,爸只剩下你能指望了,你当初不也说了吗,说会给我养老的……我这次借钱过来的,回去的路费都没有,就是为了看望我闺女现在长啥样了,你出息了,你妈在天之灵……”
    赵菀香一听他提她妈就炸,真是没脸没皮,刚才还一股要讨伐她的劲头,转眼扯她妈出来说事,以为这样她就会心软?
    她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别提我妈,我妈要是还在,一定怪自己瞎眼看上你那么个人,也别提什么养老了,我记得你有个宝贝儿子,你与其在这儿废话,还不如多指望指望他!”
    她说完扭头就走,这次再没给赵建业说话的机会。
    赵建业在校门口被人拦下,看着自己女儿决绝离去的背影,气得捶胸顿足,“我造了什么孽,有这么个闺女啊!”
    他之后又在校门口徘徊了几天,想尽办法要再见到赵菀香,心里拿准了他这个当爹的没去处,要让她负责到底,甚至不惜制造了一些舆论,还告到学校领导面前,结果人家学校领导明事理,问清楚赵菀香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就让人劝说他回去,后来见劝说不动就不管了。
    而赵建业也没有足够的钱和粮继续待在这里一天天耗下去,只能打道回府,没想到的是还没上火车,就被人偷了钱包和介绍信,害他稀里糊涂进了收容所,又是辗转好久才回去。
    这场经历一言难尽。
    他尽管不想相信,但也彻底明白将来指望不上赵菀香了,他狼狈地回到单位,单位上正好有个打扫卫生烧锅炉的空缺,他怎么会愿意做这些呢,可迫于现实只好答应了,随后收拾东西搬进职工单身宿舍。
    一个宿舍十几号人,清一水的上下铺,人多吵闹,加上年轻后生们下班后爱好打牌喝酒和打架,宿舍里经常鸡飞狗跳。
    赵建业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在这里过得苦不堪言,平时就积攒一些报纸看新闻,因为没什么精神娱乐,一张报纸能反复看四五次,连容易被忽视的中缝和广告版面都不放过,看完也舍不得扔,留下来糊墙用。
    这天他看着看着,在琐碎乏味的蝇头小字中发现一个窄小的广告,要说它不出奇,它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就只是一则寻人启事。
    但要说它出奇,也自有它出奇的地方,就是让人十分眼熟。
    赵建业翻了翻以前的报纸,才发现张张报纸都有这则寻人启事。
    怪不得会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