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偏偏这时祝秀才还看见一个他没想到会来的人——君秀才?
“你怎的在此处?君兄不是说此地坏了你的考运吗?怎的又来?”祝秀才待旁人客气, 待这位始作俑者却不客气。
君秀才支支吾吾, 他自然是想蹭蹭新科状元的喜气, 这问魁楼到底有没有问题,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
再说了, 经过今日那么一回,他心里也嘀咕说不定这康娘子真有些说不出的手气,要不那张大官人怎么就从不学无术忽然开头悬梁锥刺股了呢?适才他在楼外听人说当初张大官人是吃了康娘子做得一道莲花羹。
吃完那莲花羹就忽然开了窍,说得有鼻子有眼。
他越琢磨越觉得这康娘子手气好,说不定自己吃些她亲手烹饪的食物说不定真有好处呢。
于是厚着脸皮来了此处,没想到躲在众人身后还是被人祝秀才抓了出来。
此时立即面红耳赤,如被人掀翻了底裤一般不自在。
李秀才要更刻薄些:“莫非君秀才是知道这康娘子店里食物能带来好运,因而故意在我们跟前做戏,忽悠我们去吃王家酒楼,自己却偷偷来问魁楼?”
一番话说得众人惊疑不定,细细想来,可不就是?
一开始是君秀才百般暗示说问魁楼有问题,
又是他带着我们大家一起去王家酒楼,
谁知他居然自己偷偷来康娘子的问魁楼吃吃喝喝,
那岂不是其心可诛?
再想到今日张大官人被康娘子一碗莲花羹点化的故事,当即瞧君秀才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合着这人只顾着自己高中,不顾别人死活?甚至恶意引导别人?
当即对君秀才多了几份厌恶,不由自主都往后退了一步。
还有人说:“既然君兄曾经说过这康娘子坏话,不如态度到底,我还敬你有些胆色。”
“是啊,君兄这又何必?一顿饭食而已,君兄居然这么怕被我们超越,不惜哄骗我们。”
“就是!就是!”
你一言我一语,直将君秀才挤兑得无处可去。
他就是再厚的脸皮也知此地不宜久留,当即匆匆寻了个借口告退。
没想到自己这一趟非但前功尽弃,还在众人心里留下个不择手段撒谎成性的印象,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君秀才越想越亏,病了好几天。
等他走了,正好开始上菜,李秀才心满意足吃到了自己最爱的麻辣血脏,不过人太多,他也只抢到了这一点点,刘秀才不由得怀念起前几天店里没什么人跟自己抢的好时光,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希望这家问魁楼能生意红火。
祝秀才则将筷子伸向了皂角铤子。
这皂角铤子是将猪肉切块腌制后,用柏树橘子皮干熏,直到它变成皂角大小的腊肉。
颜色红白相间,切成了薄片后上锅蒸煮,如今放在盘子里的腊肉肥瘦相间,晶莹剔透,薄的地方几近透明。
放进嘴里后,凝成露水的肉汁立刻流入嘴里,腊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咀嚼起来满口留香。
四层的宴席上,张大官人正品尝一块轻薄甘香的水晶龙凤糕,这糕点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瞧上去便是透明的,上面印着好看的图案,看着就觉吉利喜庆。
转眼上来一份福寿全。
他忙拿起小碗,亲自给马老夫人盛一份:“您且尝尝。”喜得马老夫人忙接过来:“我也沾沾状元郎喜气。”
“不敢当不敢当,您便当我是个晚辈便是。”张大官人没有舞刀弄剑那份洒脱,反多了几份拘谨,引得岚娘多瞧了他好几眼。
这福寿全采用干贝、鱼胶、鹿筋和鳖裙、海参、鲍鱼等熬煮而成,炖成一盅金黄色的汤汁,用勺子舀一块几乎浓得化不开,放进嘴里,几乎是粘着舌尖。
诸多海味的鲜美齐齐到了舌尖,光是这道菜便能叫唇齿间过瘾十足,马老夫人慌得喝一口茶水:“阿弥陀佛,这到底是怎么做的。真鲜啊!”
“婆婆,您吃一块儿鹅鸭包子垫垫。”团儿将一份鹅鸭包子递给马老夫人。
马老夫人吃了一口,这鹅鸭包子皮薄馅厚,馅料是将鹅肉与鸭肉剁碎后炒制,而后与粉丝切碎了做馅,这鹅鸭包子满口鹅肉香气混合着鸭肉香气,里头切碎的粉条则浸泡了鹅油和鸭油香气,油而不腻,吃起来满口留香,甚至比里头的鹅肉鸭肉还要香。
岚娘看完热闹后自己夹一筷子葱醋鸡,这鸡块煮熟后,铺上一层细细的小葱,而后用醋加热油泼过,满口清香,是一道凉菜,吃起来满口葱油香,还有一丝淡淡的偏酸,正好开胃。
濮宝轩则在旁认真吃一碗越国公碎金饭,米饭蒸煮后隔夜炒制,加鸡蛋后碎金满碗,银白米粒,金色蛋液,看着就富贵满堂,吃起来米粒分明,鸡蛋焦香,单是吃这一晚饭宝轩就觉得自己能吃一大碗。
汪三爷一旁慢慢吃葱泼兔,便吃便琢磨着回头怎么写出好看的朝报,他回家后便将此事写在了朝报里:“话说本朝有位武状元……”写明这位武状元生得相貌堂堂,他原来是个游侠儿,为父母尽孝而放弃游侠,随后颓废多年,后来遇上康娘子在康娘子鼓励下开始温书科举,最后考上了状元。
这个故事立即风靡汴京。无他,这类故事受众实在是太广:
一来世人都爱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佳话,二来相貌堂堂武状元的故事是小娘子小媳妇们爱看的,三呢做游侠儿的传奇经历使得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们充满了向往;孝顺父母为父母放弃梦想归家侍奉双亲则收获了父母们的认可,浪子回头考中了状元简直是所有书生的梦想。
这种拍案惊奇立即风靡了整个汴京城。茶楼在讲,瓦子里说书先生在讲,街头巷尾赶车的在讲,士大夫们也在议论。
这一段传奇的结尾便是张大官人高中武状元,在康娘子酒楼前下马,亲自拱手作揖谢过康娘子。着实叫人回味无穷。
有人犹觉不过瘾,还将康娘子的生平故事又翻出来,如何救桃娘斗左相,如何出身高贵却因命运无常沦落乡间但又绝处逢生,
便是那些从前康娘子正店“娘子酿酒娘子下厨都是有霉运”的说法不攻而破,甚至还有人说“康娘子手气好才能做出这等饭食!吃了问魁楼里酒席说不定还能一飞冲天”,而当日许多去问魁楼参与过那宴席的学子们又将那一桌小鹰扬宴传得让人垂涎三尺,一时之间学子们又趋之若鹜。
问魁楼的生意又一跃而上,将那短暂回春的王家酒楼甩在了后头。
却说王家酒楼里,王行老正苦着脸与君秀才商议:“如今生意又差了些,不知君秀才还能再帮帮老夫否?”他面上求饶,心里恨这君秀才恨得要死,要不是这人那天按捺不住进了问魁楼,哪里来这后面许多事?
君秀才心里也气,他为了区区一点钱,就赔上了文人的面子。如此一来,同窗们该如何看他?
他咳嗽了一声:“王行老,我这回可是损失惨重啊!即便今后金榜题名,被人翻出我曾经有意误导过他人,这当如何是好?”
那不是你自己作的吗?王行老心里低哼一声,面上却道:“您当真也是不容易,这情谊我们王家永世难忘!”
永世难忘个屁!你倒是拿银子出来啊!君秀才在心里大喊,面上还要装得斯文:“事到如今,我着实难以收场,倒有一计可脱困。”
“哦?何计?”王行老来了兴致。
“我与王家结为姻亲,如此一来流言不攻自破,别人再也不会认为我在偷着去问魁楼,反而都认为我仁义,是主动仗义出手帮助王家酒楼。”君秀才将这计策说出,心里有些得意,不愧是他,居然能想到这般妙计。
这与我王家如何解围?想得到美,还想叫我女儿去解你的围?王行老毫不客气站起来,连仅有那些客气都不想假装:“小女顽劣,难配君秀才。来人呐,送客!”原先那一点招揽之心都没了。
君秀才不期想王行老立即变脸,当下质问:“王老板,你这是为何?莫非我配不上令媛?”
王行老冷笑一声,拂袖就要走。
君秀才立刻急了:“王老爷,你可莫要胡来,你想想,汴京城里榜下捉婿,非富即贵,怎么能轮到你们这种小康人家?”
“我呸!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呢!”王行老没被人这般欺辱过,连最后那一丝体面都不想要了,大骂道,“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就这还能有什么出息?还指点我家女儿,就你也配?”
“你……你……你就不怕我日后发达了怪罪与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们王家虽然是商贾人家,可能在非富即贵的汴京城里立足,也有的是大腿,还会怕你一个小秀才不成?”说罢便叫人将君秀才赶出去。
君秀才咽不下这口气,当即编了街头小调,嘲讽王家酒楼菜色难吃服务低劣,一时之间传了出去,王家酒楼生意大跌,又过了两日,君秀才出门,居然被人打了闷棍,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告到了开封府。
直到问魁楼成为全坊生意最大的酒楼时,两人的官司还没打完呢。
第105章 玫瑰蜂糖糕
大松如今已然考取了秀才的功名, 他与岚娘已然是两情相悦,便与慈姑商议:“明儿要遣官媒人往岚娘家提亲。”
唬了慈姑一大跳。再细细一问,原来两人早有默契, 这才放下心来, 乐滋滋寻了媒婆去提亲。
往岚娘家里去提亲就绕不过岚娘伯父田老大,如今岚娘父母双亡, 伯父又是个贪婪的性子,原先一心想将岚娘嫁个有钱人。
如今听得大松来提亲, 先狮子大开口起来:“我这侄女养得金尊玉贵, 聘礼须得厚重些。”
大松还未, 岚娘先跳将起来:“你少胡来!”
田老大一脸得意:“聘则为妻, 奔则为妾,岂能由着你男婚女嫁?”
他两手一伸:“至少要五百两银子的聘礼。”
那五百两银子的聘礼不用说, 自然是要给他本人的。慈姑使了个眼色,一众人便退了出来。
吕二姐经历的世事多些:“虽则汴京城里王法大过宗族他不能硬将岚娘许配给不好人家,可他要拦这一道却是简简单单, 我们外人怎能胜过他一个血亲?”
岚娘自己亦是发愁:“这可如何是好?不如……再等等?”
大松自己亦是惭愧:“我底子浅薄,不如张大官人能一蹴而就, 不敢轻易下场, 自己连中三元, 对方怎么嚣张也要礼让三分。”
慈姑想上一想:“不若去寻田家族老提亲。田老大再如何嚣张总要卖族老面子。既然他要依仗宗亲血缘压制我们, 不若我们也用宗亲血缘压制于他。”
这却简单, 吕二姐兄弟在汴京城里认得的人多, 很快就引荐大松拜到了田家族老名下。
族老一听对方是秀才, 家里是曾经救助过康娘子的义仆,很是乐意。
再打听一回,原来这康娘子是官家亲封的乡君, 自己族里女儿嫁过去便能与康娘子姑嫂相称,促成这门婚事的心思便浓了。
第二次大松再登门拜访时,田族老便作为女方家长认下了这门婚事,非但如此,还将田老大警告了一回。
如此一来,大松与岚娘的婚事便定了下来,只不过这一番受挫让大松又想起自己父母双亡,好容易讨还回来的家产抛去给慈姑置办的嫁妆后所剩已不够多,心里惭愧,觉得对不住岚娘,等定下婚事便回到白鹿书院加倍用功起来。
马夫人安慰略有些失落的岚娘:“能有些志气也算是好事,叫他知道些人间艰辛,以后也更疼惜妻子,总好过那等男子只知花用妻子嫁妆犹趾高气扬得好。”
慈姑见岚娘还有些失落,便问她:“可想吃些什么?我与你做。”
一说这个岚娘登时两眼放光,脸上阴霾也一消而散:“我想吃玫瑰蜂糖糕!”哪里还像适才还低落的人。
吕二姐嘀咕:“我怀疑你就是故意做出这般样子!我还想吃五香糕哩。”
玉琅还在庭院,如今他蹦蹦跳跳很是活泼,一点都不像从前阴郁模样,到了饭点也主动要吃五香糕。
慈姑笑吟吟:“今儿便都做些。”
玫瑰蜂糖糕是将面粉与白糖、蛋液搅拌后再放入烤炉烤制,趁这机会便在小锅里熬起了玫瑰蜜,才绽放的玫红色玫瑰花瓣洗净晾干后捣碎,和蜂蜜一起捣碎,而后小火慢炖。
等烤制完成后切成薄片,一层糕一层玫瑰蜜铺上去,最后切块而成。
蜂糖糕被烤制得金黄蓬松,吃上去松松软软,还散发着鸡蛋的浓香,玫瑰蜜糖则将几块蜂糖糕黏在了一起,一层松软下面是一层玫瑰蜜,甜香中还有玫瑰浓郁的清香,吃起来满口香甜。
五香糕则是在面粉蛋液里加入了葡萄干、松子、栗子、核桃仁、蔓越莓等五样材料,烤制后的成品是金黄色的糕点上点缀着各色馅料,光是瞧着就觉得热热闹闹。
等再吃上一口,满口蓬松的糕体点缀着的五种料果各有千秋,松子浓郁、栗子绵软、蔓越莓微酸、葡萄干酸甜,汇聚在一起,合着甜度极高的糕体,叫人满足不已。
正吃着点心,忽然听得官媒敲门:“马府的人说您与老夫人在此处。我要与您说侯爷与乡君的亲事哩。”
岚娘吃吃笑,将慈姑拉到后堂,还不忘在嘴里塞一块五香糕。
马夫人忙请官媒坐,听完她所说,正要应下,谁知马老夫人冷冷道:“且等等。”
“田产如何?家宅如何?性情怎要?诚意如何?”她老人家有板有眼,问得清清楚楚。
“哎呀我的老夫人,这还用问?我家侯爷生得一表人才,家里有房有田,多少汴京城里人家盯着的女婿,万万没有谁像您这样,”媒人有些惊愕,旋即笑着找补。
“那可不行。我家慈姑莫非是差了?可是书香门第出身,被官家亲封的乡君”马老夫人毫不让步,“你去打听打听,如今汴京城里乡君有几人,侯爷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