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
“孙嬷嬷说假的三姑娘肩后有一处花瓣胎记,真的三姑娘没有。可是霍贵妃亲自给灼灼验身,她背后确实没有什么花瓣胎记。”
在提到花瓣胎记时,阿鸢睁大双眸,嘴唇微微颤抖。
旁人还在说话,可是她却陷入了沉思中。
谢珣似乎被这个消息松了口,他说:“既然没有证据,阿绛便是被冤枉的,我现在即刻进宫,请皇上放人。毕竟沈侯爷还在边境,皇上不敢轻易对阿绛动手。”
“若是皇上打算,宁杀错,不放过呢。”
谢珣神色微沉,乌黑双眸犹如深渊,深的望不见底。
“只要有我一日在,我便不会让阿绛出事。”
姚寒山冷嗤一声:“皇权之下,你我皆是浮云,滔天洪流滚过,你真的能螳臂当车吗?你如今虽是左都御史,却依旧无法彻底掌握生杀大权。”
“沈绛的生死,不在你我一念之间,而是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若是我等不奋力一搏,岂知就不能改变结果。”谢珣没被姚寒山的三言两语威吓住。
哪怕是帝王,也是人,也有着弱点。
皇上纵然手握天下,却也有多少迫不得已。
他要护着沈绛。
“先生所言,我亦明白。只是今日,除我之外,再无旁人能救阿绛。若是连我都胆怯不敢入宫替她求情,她该怎么办。”
谢珣一双黑眸无悲无喜,他神色淡然,目光却有种一往无前的坚定。
他之所以入了这朝局,全因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如今她身困危局,他如何能拼死相护。
“先生,”在一旁的阿鸢大喊了一声,惊得众人纷纷转头望向他。
只见阿鸢神色冷静的望着姚寒山:“我有一事想问先生。”
“好。”姚寒山并无意外,冷静道:“我与阿鸢有几句话说,几位稍等片刻。”
很快,姚寒山与阿鸢走到院外,春风拂面,空气中有种幽淡的花香。
天边渐渐露出的晚霞,霞光轻笼大地。
“先生,小姐她会有性命之忧吗?”阿鸢轻声问。
姚寒山点头:“有。”
卫氏一族覆灭之前,他们都曾以为,哪怕帝王铁石心肠,也会看在昔年情分上,网开一面吧。
可是屠刀落下,一家数百口,男丁尽数被屠戮。
女子皆被流放,最后熬不过流放途中的苦楚,死了大半。
皇权之下,早无私情。
阿鸢哽咽了起来,她说:“我不想小姐有事,我不想让她死。”
姚寒山闭了闭眼睛。
“先生当年救我,便预料了今日吗?”阿鸢声音轻如细烟,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姚寒山如遭雷击,恍惚站了半天。
可他的思绪却回到了许久之前,明明那么久远,却恍如隔世。
十七年前,他刚将沈绛抱到沈府。
周氏的孩子早在半年前就没保住,但是她一直假装有孕,就是为了这一日。
周氏是沈作明的妻子,他与卫楚岚未成家时,时常会到沈家蹭吃蹭喝。
那时候日子别提多快活,卫楚岚少有英名,同为武将,一直在沈作明之上。
可沈作明是少有儒将,他压根不在乎这些虚名,甚至以卫楚岚为荣。
他们以为自己会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可以为民请命,能保这天下安乐。
可到头来,他们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
周氏的孩子没了,但是卫楚岚的女儿却活了下来,他们瞒天过海,将卫家女变成了沈氏女。
那个在铺满漫天赤霞中降生的孩子,被取名为绛。
绛,大赤也。
只愿她往后人生,能如这赤霞般,恢宏绚丽。
他一直留在衢州,帮着周氏处理那些见过孩子的下人。
谁知还是出了纰漏,他们不忍杀人,只是给了一大笔银子,让这些人远远离开。
谁知有个奶娘,拿了银子却未离开,反而又在寺庙中遇到了周氏带着孩子。
甚至还告诉孙嬷嬷,关于三小姐被换了的事情。
当初为了做戏做足,姚寒山确实找来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毕竟刚出生的孩子与好几个月的孩子,模样上差距太大。
待过了几个月,换掉这批下人后,就将沈绛与这个孩子换了过来。
这样就没人知道,这个刚出生的三小姐被人偷换了。
毕竟连亲生母亲都参与其中,这件事实施起来,确实方便。
新的一批到周氏身边伺候的下人,都只以为三小姐是因为奶娘奶水太足,这才看起来比寻常孩子大了许多。
那段日子,周氏严格控制见沈绛的下人,甚至连沈殊音这个当姐姐的,都不允许跟小妹妹见面,生怕孩子看出点什么。
可是千算万算,却还是输在他们太过心软。
他们不忍心造杀孽,却被一个奶娘识破。
毕竟奶娘是日日照顾三小姐的人,孩子被换了,她一眼就认出。
姚寒山原本是打算派人将这个奶娘灭口,可是他发现这个孙嬷嬷似乎对此事好奇不已,居然还打听这个奶娘的住处。
于是姚寒山脑海中,竟升起一个永绝后患的念头。
之后,他便找到奶娘,威逼利诱,若是孙嬷嬷真的来找她,就让她告诉孙嬷嬷,假的三小姐肩后有一处花瓣胎记,而真正的三小姐却没有。
他这一计策,当真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哪怕日后真的有纰漏之处,让沈绛的身世曝光,她也可以凭此逃过一劫。
即便真的坐实,沈家救了卫楚岚的女儿,但是这个孙嬷嬷就是他留下的活证据,真正的撒谎,就是让说假话的人,以为自己说的是真话。
周氏亲生的孩子肩后没有花瓣胎记,而那个假的三姑娘,也就是卫家女身上有花瓣胎记。
所以在那年城外,姚寒山看到这个肩后有胎记的孩子,他便知,自己要找的人找到了。
可他到底未彻底疯魔。
岂能真的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替沈绛受罪。
他一直盼着,沈绛的身世能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姚寒山不言语,阿鸢却问:“离开衢州之前,小姐曾让我离府,她说她到京城定有危险,她不要让我跟着她受苦。”
“可是跟在小姐身边,哪有苦。”
“那日先生你让我跪在街边,你说若是小姐救我,便让我留在小姐身边。若是小姐没有救我,便放我走。可是先生你也知道,小姐定会救我的。”
“我若陷入生死之间,小姐一定来救我的。”
“所以现在,我也要去救她。”
姚寒山终是不忍,他说:“你可知你这一去,便是生死未卜。”
“若没有先生和小姐,我早已是衢州城外的一堆白骨。”
在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后,姚寒山终于艰难开口。
他说:“好,你若是真的想救你家姑娘,便照着我所说去做。”
院中,姚寒山一句句掰开揉碎,交给阿鸢。
两人回来时,姚寒山便转了语气,同意谢珣即刻入宫。
只是谢珣要离开前,他道:“阿鸢与世子殿下,一同前往,她可助你救小姐。”
谢珣怔住,似是不敢相信。
他的目光在阿鸢和姚寒山之间来回,仿佛不得其解。
沈殊音却立即反对,她说:“不行,灼灼被抓走之前,特地叮嘱过我,让阿鸢立即离开京城。”
她望向阿鸢:“卓定怎么没随你一起来,不管如何,你得先离开京城。”
阿鸢听着这话,先是怔住,待回过神,眼泪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带着悲切的目光看着沈殊音,轻声问:“小姐提到我了?”
沈殊音不知缘由,以为她是不信自己。
她解释道:“当时皇上命人抓她进牢中,她扑过来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出这句话。我虽然不知灼灼为何这么说,但是她既然如此说,就说明此事十分紧要。”
“阿鸢,你别哭,我知道你担心灼灼。但是这里有我们,你先出城。”
这一刻,先前阿鸢假装的冷静彻底被打碎。
她好怕,真的好怕。
她怕自己死,可是她更怕小姐活不成。
小姐知道她身上有花瓣胎记,她让自己跑,她不要自己替她去死。
阿鸢打小就没主心骨,她笨得很,一辈子都只知道跟在小姐身边。
小姐让她往东,她不会往西。
可是这次小姐让她快跑,她不想跑,她也跑不了。
她跑了,小姐要怎么活。
现在只有她去认了卫家女的身份,小姐才有机会脱身。
对,只有这样。
阿鸢不像沈绛那般厉害,她这辈子连刀都没提过,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小姐冲在前面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