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憧憬

      林依依亲眼看到那些内侍和使女们离去的,所以当她进入这座宫殿的时候,都没怎么在意,只是随便找了根梁柱跃了上去,半坐在上面闲闲地看了这么一出戏。
    也不知道是刘盈那个孩子的善良,还是吕雉某一句话触动到了她,此时的她早已没有了之前那种愤怒,又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似在观看着一部人间悲喜剧。
    等到吕雉忽然开口叫人,而且还真的有人应人推门而入时,她倒是被惊了一下,同时也在心里自省,她的行事还是太过随意了些。
    这里毕竟是皇宫,她就算是有些功夫,但倒底不是真的仙人,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了,她倒是没什么关系,但给张良若出麻烦来却不是她想要的。
    要是万一动起手来,再不小心死上一个两个历史上的重要人物,从而改变了历史的走向,那她的罪过就更大了,就像她曾经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寻秦记》中的主角所担心的,到时候她还会不会存在?
    她会不会存在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会不会影响到她的父母?
    她已经无法尽孝,难道还要连他们的存在也抹去吗?
    原本有些懒洋洋地半依着梁柱的身体略坐的直了些,一直都没有停止的敛息功法也运行的更加认真的几分。
    大殿的门被轻轻推开,林依依之前见过的那个内侍头领走了进来。
    “送太子回去休息。”
    吕雉拉着儿子的手说道,一眼看到地上的零乱,又道:“让人来收拾收拾,本宫也要歇下了。”
    刘盈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到她的话,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向着吕雉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那内侍头领跟着行了一礼跟在了刘盈身后出了殿门,七八个使女则是进了大殿开始收拾清理。
    林依依看着吕雉冷着一张脸坐在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也觉得有些无趣了,原本还动了点想要给她点教训的心思,不知为何,现在也没有了,只觉得这个大汉帝国最尊贵的女人,看上去也有些可怜。
    她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看看,她所谓的正义感,果然是没剩多少了,即使紫苏跟她还算得上有那么几分关系,如今枉死,她也只是愤怒了一阵子罢了,别说为她报仇,哪怕为她讨个公道都不想去做。
    林依依轻轻抖了抖衣袖,正准备起身离去,就听到下方的吕雉在沉默了许久后再次开口。
    “陛下如今在哪里?”
    一群使女们无论正在做什么,连忙都停了下来,曲膝跪在了地上,一个个低着头却都不吭声。
    “又去了戚姬那里是吧。”吕雉冷笑了一声,轻声道。
    她的语气笃定,并不是向她们询问,而那几名使女齐齐把身子弯的更低了几分的行为则无声地肯定了她的笃定。
    “呵,不过是生了个儿子罢了,谁又没生过呢?一个庶子而已……”
    她冷笑着,目光寒凉,语带不屑,可是林依依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苦涩。
    跪伏在地的使女们身子伏的更低了。
    她们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出一点声音来,只有吕雉,在怔忪片刻后,轻声自语了一句什么,然后才懒懒地说了句:“动作快点,本宫累了。”
    使女们连忙爬了起来,手脚麻利地将剩下的一点尾巴收拾好,又有两名使女上前来开始帮吕雉宽衣,服侍她就寝。
    林依依趁机出了这座宫殿,心里却在想着刚才吕雉口中的那个戚姬恐怕就是历史上被她制成人彘的戚夫人了吧。
    一年多前,她曾和张良一起去栎阳城外的一座山岭看桃花,然后遇到了一个性子娇蛮的女子,根据后来那个追来寻她的仆妇所说,那女子十有八/九便是戚夫人了。
    能够在刘邦外出征战的时候还能自由地生活在宫外,可见她是极受宠的。
    等到刘邦登基为帝,想来她自然也是要回宫的,吕雉刚才提到了她的儿子,想必便是那位刘如意了。
    林依依一直没有想明白吕雉为什么会突然对紫苏起了杀心,现在,她却有些明白了。
    应该是刘邦非常喜欢这位小皇子,那位戚夫人又没能藏好她的野心,甚至可能仗着刘邦对她的宠幸,还对吕雉有所不敬,这才刺激到了这位皇后。
    偏偏这时又得知了女婿张敖要派人来接紫苏,并且从他为紫苏所作的安排来看,似乎非常的宠爱她。
    这让吕雉顿时联想到了戚姬,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将来也受她现在所受的气。
    林依依暗自叹息一声。
    换个立场,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来看,她是完全能够理解吕雉的想法的,但她却不赞同她的做法。
    明明那个想要左拥右抱的人是张敖,为什么死的却是一个弱女子?
    既然觉得张敖不可靠,将来或许会因为一个宠姬而对她的女儿不好,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他?
    她的女儿可是公主啊,难道还怕嫁不出去?
    悄无声息的离开皇宫,回到留候府,林依依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正要关门,却身子一僵,目光向着一个方向望了过去。
    窗外蒙蒙的月光透过窗棂,使得屋子里并不是黑漆漆完全看不到东西,更何况,那还是个人形,还穿着白色的衣服。
    “子房。”
    对于这个身影,林依依太熟悉了,更何况在这府里,除了这个人,也不会有人敢不请自入她的房间了。
    “你出去了?”
    白色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替她温暖着有些冷凉的双手。
    “嗯,心情不好,出去走了走,散了散心。”
    “去哪儿散心去了?”
    “皇宫。”
    张良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虽是光线昏暗,但对于林依依来说,却并不影响她的视觉,所以看到的便是一张平静的脸,倒是没露出惊讶之色来,反倒是对此一点都没意外的样子。
    林依依看他这样,反而好奇了起来,她轻轻地歪了歪脑袋问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也不惊讶,你猜到我是去了皇宫?”
    “嗯。”
    张良轻嗯一声,一边摩挲着给她取暖,一边将她按坐在房间里的长榻上坐下,又拿起旁边小几上的火石点亮了油灯。
    屋子里顿时明亮了起来,他转身也走到榻边坐下,一伸手将林依依揽进了怀里,似乎是怕她冷,还将塌上的毯子拉开盖在了二人身上,于是两道身体合为了一体映在了窗纱上。
    “你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了,你去了皇宫的方向。”张良怀抱着爱人,双手握着她略显冰凉的小手,淡淡道。
    两人在只有彼此的时候,相处早就亲密无间,因此张良的行为动作很是自然,而林依依对这一切也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可以说是享受,乖乖地被他抱在怀里盖着毯子开始聊天日常。
    只是听到张良这句话,却让林依依有一种被戏耍的愠怒。
    “那你刚才还问我?”
    她轻轻磨了磨牙,很想咬他一口,只是此时被他抱在怀里,却是脊背贴着他的胸膛,要完成咬他这个动作需要活动的范围似乎有些大,而她现在却又实在不想动弹,于是便用指甲掐了一下握着自己的那两只大掌手心以示不满。
    力道不轻不重,张良却接受到了她的小小不满,心中好笑,嘴上却仍然不敢怠慢,连忙解释道:“我其实是想问你,有没有对皇后做些什么?”
    “那你觉得我会对她做些什么?”林依依斜眼看他。
    “把她打一顿?要不给她下些会让她非常难受的毒药?或者,在她身上扎几针,让她半身不遂不能动弹?”张良一本正经地想了想道。
    林依依被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笑了,点着头道:“嗯,好主意,真应该出去前问问你的。”
    张良眼眸微动,笑着拭探道:“难道你不是这么做的?那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去皇宫就是为了对皇后做这种事儿?而且,你居然不阻止我?”林依依却歪着脑袋看着他问道,一副你不说我也不会说的样子。
    张良看她此时的心情已经完全不是刚知道紫苏那件事时的恶劣了,虽然不知道她出去这一趟倒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很可能,她什么也没做。
    “因为我知道你心中有分寸,就算是再生气,也不会杀人,既然如此,只是让皇后吃些苦头就可以让你消气的话,我又何必阻止?更何况,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你只是去皇宫看看风景而已。”
    后面这句话说的就有些假了,但是对于林依依来说,却是离事实并不远了,她可不就是去皇宫看了看风景,顺便听了一会墙角。
    嗯,偷听这种事儿不怎么光彩,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林依依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又看了张良一眼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去皇宫里看了看风景,并没有对那个皇后做什么。”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说好像挺像假的,于是又道:“我本来是想对她做点什么的,谁让她这么狠毒,但是看她好像也满可怜的,就算了吧,反正我就算是打她一顿,她也未必会改,紫苏也活不过来了,反而有可能会连累到别人,比如说那些内侍使女,要是再被她迁怒,打杀一两个,这却不是我想要的。”
    林依依想起了那些跪伏于地的使女们。
    当时,吕雉的心情明显不好,她们的害怕与小心她能够感觉的到。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她最终放弃了对吕雉做出一些什么来。
    张良微笑了起来,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你总是说自己现在心硬如铁,不再那么善良了,实际上,你不是的,你还是会心软。”
    林依依轻笑一声,闭上眼靠着张良的肩没有说话。
    在他的心里,她总是最好的,但实际上不是的,她或许还会心软,但又何尝不是有些心懒?
    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不公平、残忍的事情太多了,曾经的她就像那个海边的孩子一样,努力想多丢一条搁浅的鱼儿回海里,可是几十年的时间,她累了,忽然觉得那样做真的是好像毫无意义。
    “子房,你累吗?”她闭着眼轻声问道。
    “还好,你累了吗?如果累了,就早些休息吧。我就是有些担心你心情不好,所以过来看看。”张良垂下眼看着林依依温声道。
    林依依“嗤”地笑出声来,她睁开眼睛,从他怀里坐了起来,转身看着他道:“我说的是,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张良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然后带着几分试探道:“我……觉得还好吧,你不喜欢吗?”
    “嗯,我不喜欢。”林依依毫不迟疑地道。
    这样的回答有些出乎张良的意料,却又似乎并不怎么意外。
    他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啊?我想找个世外桃源,然后和你一起隐居在那里。天气好,就四处走走,看看风景,晒晒太阳,吹吹小风。天气不好,就和你窝在家里喝喝茶或者下下棋,你还可以弹琴给我听,我要是兴致来了,就跳舞给你看。白天的时候不用为了什么富贵权势而奔波,夜晚的时候,不用为了那些阴谋算计而思虑。你不用再担着天下人的盛衰安宁,也不用再扛着帝王的信重或防备,我也不用再害怕、担忧,只要安闲地生活在那个小世界里,不再去管这个大世界的兴衰与波澜……”
    她脸上带着微笑,目光明亮,带着一丝期待,似乎透过了无数的空间,看向了某个不知名的时空,那里有她所憧憬的生活,而现在,则被她用语言在张良面前描画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张良面前说起自己对生活的期望,听上去似乎很简单,因为她要的不是富贵荣华,只是一个安宁。
    但是越是这种看似简单的要求,想要达成,才越是艰难。
    张良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轻声喟叹,才明白原来她的心里想着的竟是归隐。
    如果是年轻时候,他肯定想都不会这么想,那时的他想着的是建功立业,是名动天下,是青史留名,但是现在却不是了。
    刚才,当爱人一脸憧憬地向他描绘出那样一副安宁而温馨的画卷时,他发现自己很心动,甚至心里也生出了淡淡的憧憬。
    只是,他看着林依依,轻声安抚道:“你再等等,现在我还走不了。”
    林依依的目光一亮,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是同意和她一起归隐了?
    她当然知道他现在走不了,即使能走得了,她也不会让他在这个时候离开,因为,还没到他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他还有他的使命没有完成。
    但是这不妨碍她的高兴,之前那颗患得患失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她再也不用为他会不会愿意跟自己走而担忧了。
    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张良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便明白了过来,于是问道:“是不是历史上还记载了我一些别的事儿?比如,我这个留候最后归隐了?”
    林依依笑了起来。
    她眼睛弯成了两个小月牙,道:“啊,你真是聪明啊,这就想到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史书上记载,你最后呀,逃跑了,你的皇帝陛下还追你来着,然后你跟他说……”
    她忽然卖起了关子,那小模样惹得张良心里痒痒的,真想咬她一口。
    于是他就真的咬了她一口,还咬在了嘴上,谁让她说一半留一半呢。
    “唔……”
    林依依没有防备,被偷袭成功,然后她双臂就缠上了张良的脖子,毫不客气地反咬回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来,四目相接,看到对方的脸上都漫着一层红晕,眼睛则漫着一层雾气,一副情动的模样。
    尤其是林依依,她感觉到了张良身下的变化,这才一惊之下将他推了开来。
    张良却没有什么尴尬的意思,就那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他一个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老处男,抱着自己的爱人,亲吻她、抚摸她,还想要压制自己身体的渴望,天知道这有多难,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能忍了。
    但是,他同样想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渴望。
    林依依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目光偷偷扫过张良宽大衣摆遮盖着的地方,只觉的脸上像有火在烧。
    张良看她如此羞窘,忍不住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来,爱人有时候表现的十分大胆且主动,但实际上,在他眼里,她却仍是清涩的小姑娘,那可爱的模样,一如从前从未改变。
    他知道,如果此时他故意逗逗她,她一定会变成一只炸毛的小猫咪,然后向他扑过来又抓又咬,如果他再言语相激两句,她甚至会像个勇士一样自己宽衣解带然后把自己交给他。
    但他不想这么做。
    他对她的爱不需要任何手段和计谋,因为他知道她对他的爱是同样的,他和她直到现在还不能真正的结合,一定是有原因,这个原因她不愿意说,那他就一直等,直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这是对你故意卖关子的惩罚。”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也让林依依从尴尬与不自在中脱离出来。
    她轻轻地皱了皱鼻子,冲他扮了个鬼脸,这才道:“好嘛,我告诉你就是了。”
    她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袖,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道:“你当时说,‘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
    张良看着她不说话。
    林依依也看着他,点了点头大拇指指向自己道:“就是这个赤松子。”
    张良忽然觉得有些荒唐,当他知道林依依的来历时,也曾想过这到底是一个意外还是天意,如果是意外,那么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空的人当然要好好地隐藏起来,否则做出了什么违逆天意的事情来,恐怕就要遭了天谴,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所担心的事儿。
    可是现在,她却说他最终会跟着她去归隐这件事都留在了史书上,这么说来,那她的存在、她从两千年后回到这个时代,就应该是天意了。
    明白了这一点,他瞬间觉得心头一松,忍着心中的激动站起身走了过去,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磨蹭着她的肩膀道:“我知道了。”
    是的,他知道了,到了该走的时候,她自然会告诉他,而他也必将毫不犹豫地放下一切跟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