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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债子偿

      阿兰痴痴的看着禹司凤,突然看到他背部一颤动,头一低发出一连串的压抑的咳嗽,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药柜的抽屉上,逐渐收紧,粉色的指甲因用力而变得苍白,脚下也有些虚浮,人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阿兰大吃一惊,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一把搀住他的胳膊,用力的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紧张不已的问:
    “翼公子,你怎么样了?要不要进内室休息一下?”
    禹司凤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的压住喉间的气喘闷嗽,苍白的脸上因为憋气镀上了一层病态的嫣红,抬眸看向阿兰,狭长的凤眸里水波潋滟,竟有着楚楚动人之态,看的阿兰一阵心旌摇曳。
    阿兰脸一红,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禹司凤就已经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怀里抽了出来,往一旁闪躲两步,让阿兰心中顿时泛起失落的苦涩。
    禹司凤冲她微微摇头,就又开始在药柜里翻找药材,却突然再次感到一阵眩晕,不由得以手指用力抵住前额,以指压的疼痛促使自己头脑清明起来。
    “翼公子,你是太累了,不要再勉强自己了。”阿兰也不管禹司凤是否会抗拒她的接触,直接就又强制性的搀扶住他的胳膊,让他坐在问诊的椅子上,又说:“需要什么药材,翼公子你说,我去拿就是了。”
    禹司凤看了眼问诊案台对面一脸痛苦焦灼的男病患,还有他身后一条长长的队伍,怎奈自己身体确实不适,看了眼阿兰,勉强一笑,声音有些无力的低沉,问道:
    “阿兰姑娘,你之前虽说过早些年曾在姑父的药铺帮手,可也这么多年不接触药材了,可还记得清楚?”
    禹司凤由于已经恢复了天界的记忆,之前在天宫的时候,由于仙寿漫长,他就会去藏书阁,去看些书籍,打发漫长的时间,其中便对凡间的药书很感兴趣——能录入天界书阁的药品问诊典籍,那绝对是三界之中的精髓,加上他过目不忘,于是这闲来无聊的翻阅,竟给他增加了一身看病问诊的本领,只是从未实践过,如今凡间灾情迫在眉睫,容不得他迟疑,没想到一上手,竟然比那些最出名的大夫瞧的还要好,这才使他放心下来,便以银钱整修这座客栈,以做医药慈善,只是由于在天界对抗天帝时,损失了太多的法力,导致元气大伤,这么些天一直都是勉强而为之,今日终于感觉有些扛不住了。
    阿兰闻言笑了笑,道:“翼公子放心,阿兰不会记错以前学过的药铺的事的,如果公子不放心,等下阿兰抓好了药,你再核对一遍就是了……阿兰见您太辛苦了,这里毕竟是我的家乡,阿兰未尽地主之谊已是惭愧至极,又接受了公子这么多的帮助,如今公子身体不适还要强撑,阿兰实在心痛,您就让我帮您吧!”
    禹司凤扭头避开阿兰有些炽热的眼神,点了点头,开口道:“金银花、蒲公英、白茅根各三十克,黄连、连翘、赤芍、丹皮各十克,泽泻、生地各十五克,甘草六克,先抓三剂。”
    阿兰掰着手指,嘴里喃喃自语的重复着,然后肯定的点了点头,开始抓药,过了一会儿,将药材摊在三张棕色的纸张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求夸奖的笑容,逐一放到禹司凤身前的问诊台上,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翼公子快看看,是这些药对吧?”
    禹司凤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纸张里的药材,看了一会儿,赞许的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些。”他说罢,就想动手将纸张里的药材折叠成包,又被阿兰伸手抢先了。
    “我来我来,翼公子动动嘴皮子就好,您说,我干。”阿兰殷切的说。
    禹司凤看着阿兰灵巧的手指飞快的将纸张内的药材折叠好,又从一旁的桌上拿了小麻绳系住成三个纸包,捧着递给禹司凤,禹司凤伸手接过,递向对面的男病患,说到:“两碗水煎成一碗水,每日一剂,就是一包。”
    男病患手臂和脸上有一些灼伤的燎泡,此时疼的龇牙咧嘴,接过三个药包,张嘴说道:“大夫啊,您不知道,我和家里人躲在地窖里,没想到天上掉下来的不知是啥的滚烫玩意,有几滴还渗进土里,还能把我给烫成这样子……”
    男病患的话惹得身后排队的长龙皆发出随声的附和,只是这附和音里掺杂了太多痛苦的哀吟。
    禹司凤面上划过内疚,闭了闭眼——幸亏一些凡人聪明,知道躲在地窖,间接隔绝了一些幻影流金的伤害,只是没想到这毒液渗透力极强,总被土壤吸纳一部分,竟还能给人带来这么大的烫伤,不由得让他再度想起天帝的过错,心中不禁开始绞痛起来。
    阿兰见禹司凤这副模样,以为他身体又开始不舒服,不由得杏目圆睁,怒视男病患,大声斥责道:“王瑞,从你一进门我就听你喋喋不休的说,说来说去就是这么几句,好不容易排队到你了,你还这么说,你还不退下让别人瞧病!说这么多废话是几个意思?”
    唤做王瑞的男病患看向阿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这一笑,又牵扯了脸上的燎泡,不由得再度疼的嘴角直抽搐,忍了忍,看着禹司凤,讨好道:“大夫,能不能多开几剂,这才三剂,一天还就一次,我感觉我这伤,吃三天不一定就痊愈啊!”
    阿兰想张口再说什么,就听禹司凤愧疚的声音响起,他声音越发低沉,道:“药材有限,你先喝三天,再来找我。”
    阿兰赶紧抢道:“王瑞,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啊?还多给点?你都把药拿走了,你让后面的病人该怎么办?”
    “那,就没有外敷的药吗?”王瑞苦着脸说。
    禹司凤越发的歉疚,说:“本来是以大黄、黄柏、寒水石、地榆炭研成粉末,再佐以刚才的药,内服外敷,只可惜寒水石和地榆炭现在已经告罄,我观你身强体健,外伤并不算最重,服以内服药,或许可自行吸收燎泡……”
    王瑞闻言心下不耐,一动身体又牵得一阵剧痛,伸手想捂住伤口,可手又不敢碰那些燎泡,只得吃痛哀嚎:“哎呦大夫,这么多的水泡,啥时候能自己瘪下去?”
    禹司凤看了看他,想了想,决定退而求其次,看向阿兰,说:“阿兰去拿些硼酸粉。”
    王瑞疑惑的问:“大夫,刚才还报了一堆药名说没有,怎么现在就用一个啥啥粉就行了?”
    禹司凤复扭头看着他,耐心的说:“你回去用鸭蛋清一枚,将硼酸粉调成糊,涂在患处水泡上……”
    “啥?鸭蛋鸡蛋啥的我都舍不得吃,还抹水泡上?不行啊,大夫,你就不能再免费给点药!”
    阿兰一听,立马急了:“你这厮,我以前怎么没看来你这么厚颜无耻呢?翼公子欠你的啊,你说要什么就要什么?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
    阿兰的一个“欠”字,让禹司凤回忆起天帝的所作所为,胸中一阵强烈的窒息,他深深呼吸,冲阿兰轻轻扬了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阿兰看了眼禹司凤,又瞪了眼一脸不知错的王瑞,负起合起了嘴巴,又重重一跺脚。
    禹司凤温声对王瑞说:“这位大哥,虽说药材不够我没法多开,但按照医病常规,三日是一个疗程,你三天后再来,或许症状会和如今不尽相同,我会再给你换药方。”
    王瑞听罢,撇了撇嘴,一脸不满的站了起来,嘟嘟囔囔道:“小气就是小气,算了,俺走就是了,”又看向阿兰,说:“阿兰姑娘,那个啥啥粉呢?怎么不给我?”
    阿兰没好气的瞪着他,说:“你不是舍不得鸭蛋吗?”
    王瑞看向禹司凤,问:“大夫,不能用水调成糊?”
    禹司凤说:“蛋清可将药粉成型,涂抹在创口不会脱落,且鸭蛋清属寒,更能拔出热毒,相辅相成,若用清水,则效果减半,且一动便会掉落,若用水调,记住要限制活动。”
    王瑞看着禹司凤,大大咧咧道:“没事,我抹上不动就行了,有这啥粉,总比没有强,再说又是免费的,掉了俺也不心疼。”说罢又看向阿兰,等着她拿硼酸粉。
    阿兰气鼓鼓的不理他。
    “阿兰,去拿吧。”禹司凤道。
    阿兰闻言,瞪了眼王瑞,走到药柜前打开装着硼酸粉的小抽屉,用小勺挖了几勺在纸包里,走过去往王瑞手里一塞。
    王瑞得了不少药,咧了咧嘴想笑,却又扯痛了脸上的水泡,又龇牙咧嘴的嘶了一声,一转身,连句谢谢也不说,就那么一瘸一拐的走了。
    “这人真是过分了,他他他……哎呦不止是他,最近好几个都是这样,怎么一点都不感恩,都不领翼公子的好……”阿兰气的语不成句。
    禹司凤好脾气勉强笑了笑,一拢哀愁覆上眉头,却是连歇都不敢歇,紧接着救治下一位。
    可他刚把手指放到下一个人的脉搏上,那人突然开口道: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一人为殃,祸连五代啊。”
    禹司凤心中一动,惊讶的抬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人。
    只见对面是个道士模样的老者,头发已经全白了,白胡子很长留到了胸口,道袍很旧,但却很干净,一副仙风道骨的世外之人的气质。
    禹司凤仔细的看了看,发觉此人并没有什么疾病与烫伤,可不知为何却排了长队来问诊,于是收回搭在他脉搏上的手指,向他礼貌的拱了拱手,问:
    “这位道长,若缺衣少粮,去那边屋内领所需物品即可。”
    他说罢,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屋子,里面是衣物和米粮。
    白发道士也不接禹司凤的话,只看着他,捻了捻胡须,笑道:“公子冰雪聪明,肯定能明白贫道的话——做长辈的行善积德,可以福泽后代五世,可若为祸天下,不能给后辈福荫,反而导致子孙诸事不顺,行善不见善果,助人不得感恩呐。”
    禹司凤心头大震,紧紧的盯着他直瞧,发现对方仅仅是一个凡人,身上并没有一丝仙气。
    “公子不必知道贫道是谁,”白发道士此时站了起来,冲禹司凤一笑,又说:“路漫漫其修远,公子仍需继续努力,切莫被这世间表象困住心神,莫要心浮气躁,怨天尤人啊。”他顿了顿,又说:
    “行善不见善,前世有亏欠,做恶不见恶,前世有余德。”
    道士说罢,竟一转身,飘飘然离去了。
    阿兰有些懵,看着禹司凤,问:“翼公子,这人我从早上就看到他了,排了一上午的队,就为了和你说这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吗?”
    “没想到这凡世,竟还有如此高人。”禹司凤答非所问道,心中越发沉重与苦涩——如今三界百废待兴,尤以人间为损失惨重,皆因天帝之过,他身为父帝的儿子,父债子偿,理所应当,纵然不被人理解与感恩,也是他的报应。
    “我果然不配再拥有幸福了。”他苦涩的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