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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雀 第75节

      “难不成你这老头还要我举例,说你与你那女儿悖伦理之纲,是为天下人鄙夷和耻笑的吗?!”
    御史中丞本就听不得这话,有了上一回后,再听折松仁这般说便有些受不了。
    萧中丞本是个老实的穷书生,父母双亡。妻子当掉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只为陪他进京赶考。萧中丞倒也争气,一举中了个榜眼。
    他考成归来,非但没有抛弃糟糠妻,反而对她更好十倍,夫妻两人极为恩爱恩爱,鹣鲽情深。后生了萧青音,那夫妻俩更是放在了心尖上宠着。
    后来萧夫人去了,便留下来了萧青音和萧中丞两人相依为命。
    原本萧中丞对萧青音便极为宠爱,后萧青音患了病,他更是放在手里怕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着自己亲身的女儿日益衰败,他的如刀剜一般疼。
    故此,折松仁这话无异于在他心上捅了一刀。
    他看着折松仁,气的浑身发抖,“你这下作的狗官!我女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作何要这般作践她,污她名誉!”
    “你说出这般话,就不怕横尸街头,天打雷劈吗?!”
    瞧见御史中丞这般发怒,折松仁心里倒好受些了,他坦然迎上萧中丞窜着火的眸子,讥笑了一声,“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方才萧中丞所作与我又有何区别?”
    御史中丞还未开口,便被轻浅的一声冷嗤打断,声音从前头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江宴行眸子带笑,轻浅惬意,只是到了眼底变成了阴沉的寒。
    那视线落在了折松仁身上,宛如一道重力压下。
    “还是有区别的,”江宴行语气平淡,“萧中丞这话只是禀告公事,折御史这话,保不齐还要丢命。”
    说罢,江宴行顿了顿,复道:“处事张扬,狂妄自大,折御史不想自己,总要考虑你那宫中的妹妹才是。”
    见江宴行这话越说越重,越说越像交代后事,永硕帝不禁蹙了眉,冷冷的喊了一声太子,语气里带着警告。
    “太子,没有证据前,兀自妄下定论。”
    闻言,江宴行抬眸迎上永硕帝的视线,淡淡道:“此等臣子,沽名钓誉,装腔作势。辱人名节,寡廉鲜耻,还洋洋自得。如此贪人败类,陛下瓦玉集糅,用之信之,当真是昏庸无能,贻笑后人。”
    “啪——”是手掌拍在玉案上的声响。
    “放肆!”永硕帝拍的手掌发麻,手心瞬间被滚烫笼罩。
    随着一声落下,那殿中的大臣施施然便跪倒一片,异口同声喊道,“陛下息怒。”
    江宴行冷笑一声,丝毫不曾畏惧,“如若陛下实在昏头无力,儿臣建议还是早日养病为好。”
    若是先前永硕帝那样直白的偏袒让百官吃惊,那如今江宴行这番“逼宫”的话语,便是让百官连大气也不敢出,埋下的脑袋恨不得贴在地上。
    况且,江宴行执政多年,这些朝臣对他的脾性都有些了解,知道这人手段狠厉,自然无人敢轻易惹他。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不曾见过如此情景,大殿安静至极,竟无一人敢出声说话。
    永硕帝被江宴行气的几欲呕血,搁置在玉案上的手都在隐隐发颤,额头上青筋暴起,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宴行先前不过是给他些面子,加之也不曾深究这永硕帝的私下动作,可如今一茬接一茬的事情显露,几乎要磨没了他的耐心。
    如今南下郡洪水尚未有起色,他无暇顾及这些繁琐小事,况且沈归荑前些日子的话也点醒了他,永硕帝不过是以卵击石,与他面前闹个笑话罢了。
    他给面子,便让他在那龙椅上多坐一会儿。不给他面子,这永硕帝便要即刻,从上头滚下来。
    江宴行话带到,便兀自下了朝,奇的是也无人敢拦他。这几日下江南,那奏折与信件早已堆叠了不少,他得快些回去处理。
    一晃回宫两天了,沈归荑都不曾见过江宴行,知道他忙于政事,便也没去叨扰她,趁着这几日在宫中好好休息了一番,顺便思考一下过几日江宴行生辰要送些什么。
    这日天一早便有些阴沉,天青的厉害,好似要下雨。
    沈归荑休息了两日,便要早起取些晨露为江宴行做茶花酥,正好去东宫瞧瞧他。
    鸦青看到那天色风雨欲来,便跑回宫中去拿伞,还催着沈归荑快一些,沈归荑只是随口应下,却依旧不紧不慢的点着晨露。
    她下江南这几日,知道的是她随江宴行出去了,不知道的便只听说三公主发了烧,正在宫里养病。
    这些自然是传到了陈莺瑶的耳中,都说太子殿下下江南那十多日身边跟着一名女子,恰好沈归荑又发烧了十多日,便是不知情的,也能嗅出点猫腻。
    可谁敢说?没人敢编排江宴行的闲话。
    陈莺瑶第二十一次求见虞妃被赶回宫后,早已将那虞妃记恨于心,这天儿也阴沉,将她的心情搞得更加的坏败。
    她回不了宫,如今天气日益烦热,她那宫中竟是无一桶冰,平日里进去都燥热难耐,更别说这般沉闷的天气。
    陈莺瑶漫无目的的在宫中各处走,直到走进了御花园,瞧见一个白衣女子手里拿着一个琉璃瓶盏,指尖点着花朵,好似在采露。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沈归荑。
    一时间对于沈归荑的记忆全然在脑海里滋长。
    先是沈归荑惊马被江宴行救下,后便是自己被皇帝迁怒,从贵人贬为了答应,如此遭遇,她很难不把这些与沈归荑串联在一起。
    她断定,沈归荑决计是同江宴行告了状。
    思及此,陈莺瑶二话不说便进了御花园,朝着沈归荑的方向走去,与她三步外的位置停下,阴阳怪气的发出一道哼声。
    “呦——这不是三公主么,发烧好利索了?”说罢,她又有些吃惊的哎了一声,语气随之懊恼,“瞧我,这若是没好利索,怎么能来着御花园呢,你是说不是?”
    沈归荑压根没看见陈莺瑶过来,等她说了两句话后,她回头,才知道这人是陈莺瑶,她蹙了蹙眉,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距离,却并不答话。
    陈莺瑶视线在沈归荑身上大致一扫,将那玲珑有致的身形收入眼底,眸色微暗。
    确实是不一样了。
    眼前的少女风姿依旧,可那油然而生的娇媚却是之前不曾有过的。
    她暗暗冷笑,嘴角轻扯,“三公主如今越发的动人,丝毫瞧不出是大病初愈的人,到底还是太子殿下照顾的好,哪里敢叫奴才怠慢。”
    沈归荑不太明白陈莺瑶这般,她语气微冷,淡淡道:“陈答应莫要胡言乱语,小心祸从口出。”
    这一声陈答应似乎戳到了陈莺瑶的痛处,好似被针扎到了一半,汗毛乍起。
    她重重冷哼一声,声音都拔高不少,“我有说错吗?你身为皇帝妃子,却如此恬不知耻,勾.引太子淫.乱宫闱,此等罪行则是要千刀万剐,作为人彘浸猪笼的!”
    说话时,那青天便已极快的速度暗了下来,待陈莺瑶话落,就听得一声闷雷落下,天上开始往下窸窸窣窣砸落雨滴。
    沈归荑还没开口,那陈莺瑶倒是同那越下越大的雨滴一般,越说越激动,“你这等狐媚子,也妄想攀附高枝?当心攀的高摔得狠,假以时日太子登基,将你玩的腻了,你又人老珠黄吃尽算计,被人弃之如履爱而不得,抑郁而终!”
    这番话沈归荑实在是听得莫名,她愣了愣,觉得自己好似没说什么吧?怎的让她反应这般大,几欲跳脚失态。
    她仔细看了陈莺瑶两眼,只见她眼里淬毒,怨恨非常。
    雨滴也在这时从小雨变为倾盆大雨,沈归荑拇指摁紧那琉璃瓶口,生怕雨水洒进来,她不欲同陈莺瑶多废话。
    她知道陈莺瑶是为数不多晓得她与江宴行关系的人,便也没有遮掩。
    只是淡淡笑道,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陈答应多虑了,我本就贵为公主,如此入宫做妾实乃低嫁,即便是让我当太子妃,也绝算不得高嫁。”
    “陈答应也不必为我费心,太子殿下我对他并无丝毫爱慕,也无意争宠,自然不觉爱而不得。倘若他将我弃之如履,我也乐得清静,绝不会抑郁而终。”
    说罢,沈归荑便不再多待,只是绕过她,抬手支在眉头,稍作挡雨,小跑出了御花园,独留陈莺瑶一个人。
    -
    江宴行今日一大早,便动身去了百花殿。
    刚一到宫门前,就遇到了鸦青,她手里拿着两把伞,似乎要出去。
    便问她要去作何,鸦青便福了一礼,如实交代,说是沈归荑在御花园采露,见天要下雨,她便回宫给沈归荑送伞。
    江宴行看了一眼那黑压压的低云,便抬手拿过鸦青手里的伞,“孤去送罢。”
    鸦青应下,将伞呈给江宴行。
    江宴行拿在手里,便往御花园走。未走几步,便听见了一声闷雷,雨落如倾盆,江宴行连忙加快了速度。
    只是他刚一走到御花园,便瞧见那不远处站着的两名女子。
    沈归荑的衣服已经湿透,她手里拿着琉璃瓶盏,拇指按压在上头,眸色清冷的望着对面的女子。
    对面站着的是陈莺瑶,正激动地对着沈归荑说话。
    待陈莺瑶话落,江宴行才听见沈归荑不紧不慢的开口。
    直到沈归荑在雨中从他视线里消失,江宴行的脑海里还在不断的重复着那句话。
    ——太子殿下我对他并无丝毫爱慕,也无意争宠,自然不觉爱而不得。倘若他将我弃之如履,我也乐得清静,绝不会抑郁而终。
    那雨滴砸落在纸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可江宴行脑海里却出奇的安静,少女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回响,将他的思绪全然占据。
    斜雨打湿了他的衣摆,风吹过,将他的袖摆微微撩起。
    这见他手中握着一支白玉打造的簪子,簪上刻着精致又小巧的金丝雀。
    那玉簪质地温润,成色极好。
    江宴行握着簪子的手紧了又紧,终于是负过手背过去。
    衣摆的遮挡消失后,才瞧见他那腰间常年带着的玉佩已然不在。
    第77章 追妻(二五)   果酒洒一身
    江宴行撑着伞并未去百花殿, 而是原路折回了东宫。
    雨下的极大,很快那红瓦地上堆积了一层浅淡的水洼,到了晌午也不见有停的趋势, 只是雨势稍有些减弱,却也是下了一天一夜。
    江宴行有些乱了,他心神不宁,思绪也随之发钝。
    他不懂为何听到沈归荑那样的话会有些恍惚, 乃至心里会生出一股, 堵塞的窒息感。
    亦或者是, 难以置信的落差感。
    江宴行并不是个愚钝的人, 却在这方面第一次感觉到无力和胆怯。
    他想上前质问, 却又觉得抬不起脚,那雨水仿佛隔着纸伞将他浇透, 让他在混沌中却又能时刻保持清醒。
    可清醒之余便能无数便的回想起沈归荑的话, 一遍又一遍, 一次又一次。
    他只能以批阅奏折来麻木自己,这才无暇再去估计脑海里的声音, 闲时他歇下,看到了那桌案上躺着的玉簪。
    他甚至可以幻想出沈归荑戴上后对着他浅笑的样子,最后却与那瓢泼大雨里的身影重叠, 那声音又灌入了耳膜。
    江宴行拿起那支簪子,眸色发深,微微举起作势要摔下。
    可如此这般反复紧握,他最终还是松了手, 将那提前备好的盒子打开,把玉簪放了进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江宴行才彻底的幡然醒悟。
    他可能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