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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平蜀在望

      四百年前,刘备夷陵兵败之后,连退七百里到永安白帝城驻扎,成功完成了止损,防止了东吴军的反击进一步扩大化。刘备的成功,对后人多多少少也是一种启示,让梁军当中那些略微粗通历史,知道以史为鉴的将领谋士们,下意识地觉得许绍此番连退那么远,也能起到坚壁清野消耗梁军锐气,以待时变的效果。
    当然了,特别远见卓识的人是不会这么觉得的,因为许绍在蜀地的根基,完全不是刘备可比的——刘备在蜀地有一个稳固的大后方,而许绍只不过是夷陵通守,虽然地兼数郡,却也最多地盘管得到开州夔州达州等地,连渝州都只能说勉强。说白了,也就是后世从长江三峡到重庆之间的地盘,而蜀郡腹心的成都平原,许绍根本管不到。
    因此,许绍拥有的只是一道薄薄的山川屏障,没有厚实的战略纵深,就算坚壁清野,敌人只要可以绕过或者渗透过屏障地带,并且在许绍后方寻找到支持,许绍的战略就彻底失败了。
    基于这种种考虑,萧铣没有等着主力把秭归城这块硬骨头慢慢啃下来,而是直接包围之后,派出部队迂回敌后,深入许绍军腹地不息,哪怕在敌占区猛追七百里也不放弃。
    ……
    蜀道的艰难,乏味的行军,让时间飞速地流逝,三月很快过完了,四月也如同流沙一样从指缝间流走。丝毫留不住。西陵峡巫峡一处处都变成了梁军身后的丰碑,大军每度过一道险隘。便在江面陡然开阔的所在扎营囤粮,然后从后方把一批批粮船慢慢转运过来,在前方建立战略储备。一切的一切,做法就类似于当年刘备连营七百里时候差不多,只不过方向正好是反过来的,而梁军是逆流而上。故而消耗也远远多于当年刘备出川。
    如前所述。三峡七百里,并不是整个七百里都是绝壁削立江边毫无泊位锚地可用的,在西陵峡巫峡瞿塘峡之间,还是有相对平缓的江滩平原的。历史上出入川所需的中继站,往往就是在这种地方建立,同时也有些蛮荒的村落聚落,只是官府很难建立起管理,所以无论是许绍还是别的前任地方官,对于这些地方都是放任不管的。谁大军经过了谁说了算,临时建立起一些统治,军队撤走之后就会重新归于放羊的状态。
    最后,只剩下瞿塘峡还横亘在梁军面前。因为峡谷出口被许绍严丝合缝设防的重兵截断了,所以水路很难进兵。
    而且许绍似乎吸取了此前的教训,在江中浅滩暗礁的所在设置了大大量沉船和铁锥暗桩构成的暗礁,阻止一切战船的通过。梁军战船虽多,但是要在逆水行舟的情况下稳住船队并且排除障碍,显然不是短期内做得到的。
    铁锁横江,从来都不是一种可以取得战略胜利的法子。但是至少都可以起到拖延敌军时间的作用。许绍拖时间,当然是为了等关中方向来军队支援他了。
    听说,在陇西战场上,就在最近一段时间,自称皇帝的军阀薛举便在与大唐军队交战的过程中受了点儿小伤,但是因为处理不当健康状况急剧恶化,导致薛举军内部出现了混乱,其子薛仁果年轻威望不足,只能先转入守势整顿内部,想来李渊很快就能拿下这个对手。
    李渊的另一个大敌刘武周,现阶段也已经露出了疲态。在刘武周起兵之初,因为突厥的削弱,让刘武周可以全力南下,而李元吉手下抵挡的兵马不足,很是在大业十二年期间吃了一些败仗。但是随着时间转入大业十三年——哦不,是武德元年——当唐军在河东战场上转入反攻之后,刘武周因为历史蝴蝶效应所带来的颓势也变得同样加剧。首先历史上刘武周在最后败退的阶段,选择了拼命对突厥人出卖民族利益,换取突厥的庇护,而如今因为突厥被极度削弱,无力庇护刘武周,所以刘武周一旦露出败相颓势,就直接被逼得没有退路了。
    对于刘武周另一重外人所不知的打击,便是他手下将才的凋零——宋金刚虽然在窦建德的逼迫下如同历史惯性那般和刘武周联合了,但是宋金刚麾下大将尉迟恭现在在萧铣手上,早在杨广被围雁门的时候就被萧铣不经意间收服走了。缺少猛将的刘武周军,比历史同期更快露出败相,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更别说历史上宋金刚和刘武周联合的时候,还带来了晋冀边境太行山区的“历山飞”魏刀儿的旧部一起来投奔,而本时空魏刀儿也在窦建德和李渊的夹缝中更早被消灭了,又是一重对刘武周的潜在打击。
    综合各方来看,薛举的又生转衰所历时间与历史同期倒是差不多,好歹还能给李渊找麻烦找满一年半的光景。而刘武周虽然爆发得快,衰落的也快,李渊很有可能只需要花比历史同期短得多的工夫,就把山西地方重新收拾干净。
    从这个战略角度来看,许绍纯粹拖延时间的战略也不是没有道理,只要他撑得住,等来李渊入川还是有理论可能性的。
    许绍能看到这一点,萧铣当然也可以看到这一点,他的幕僚们,只要有足够的情报支持,眼光也是一样的。虽然大隋覆灭之后,内外侯官的体系已经大部分瓦解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乱世物资匮乏,总是需要有人营商的,而武士彟又是并州人出身,所以在关陇地区总归不缺少情报渠道。李渊和薛举刘武周打到哪一步了,萧铣最多拖后一个月时间,总能知道详细情况。
    最近随军颇有表现**的岑文本。了解了当下情势之后,便又来找萧铣献策了。
    “陛下!眼下我军绝不能被许绍的战术拖延住脚步。如今水路单独进兵不利。不如配合陆路进兵,让步卒自行负粮行军,翻过瞿塘峡两侧山川险要之处。许绍虽然能断绝道路,却也无非是断绝江边大道,以关隘阻塞,岂能将山间小路不能同行车马者尽数塞断?就算他想。他手下的守军在那种地方长时间驻军。也会出现军粮供给的问题;而我军只要等到这些山间小路有一处露出破绽,便可以潜行偷度,突破许绍的封锁。以臣之见,不需要很多兵马,只要分出两万步卒,少着重甲,再以一万士卒不带甲胄军械,省出体力来担任负粮兵,便可以为全军携带将近一个月的口粮——此乃魏文长出子午谷之法。只可惜当年诸葛武侯太过谨慎,不敢使用,致使千古遗恨罢了。”
    长孙无忌也不知是不是命里和岑文本相克,他隋军给萧铣做掌书记的活计。自然什么都会与闻,听到弄险之策,免不得皱眉反驳。
    “谨慎一些也没什么不好,数万大军,若是陆路开辟小道轻进,一旦遭遇意外,锉动锐气非同小可。”
    “长孙大人所言。固然老成谋国,不过今日此法,危险性却是比昔年魏文长出子午谷更小。因为只要我军渗透到敌后,便可以得到蜀中其他郡县兵马的接应,不比魏文长出了子午谷之后依然深陷敌军腹地重围之中。虽然咱如今说不清究竟独孤氏兄弟能帮到我军多少,可是哪怕是其他中立的军队,也有可能因为朝廷大军的猝然出现而倒戈,到时候许绍便是四面受敌的窘境了。”
    萧铣沉吟不语,好像历史上萧铣和许绍相争的时候,在许绍后方的四川境内,也着实是有一些反对唐朝统治的小贼头小军阀出现的,只是这些人太没名气了,萧铣不可能记得住。但是仅仅一个隐约的念头,也足够支撑萧铣这么做了,因为他坚信自己的大梁已经远比历史同期强大,自己爱民护民的名声也比历史同期更好,所以他完全有把握竖起大梁的旗号之后,就招降到除了许绍之外的其他地方势力支持。
    “既如此,朕意已决。便让沈将军带领两万战兵一万负粮兵,寻觅山间道路陆路行军,渡过瞿塘峡,纵然不能渗透敌后,好歹也掌握住峡谷两侧山中险要,这样将来咱也可以派出纤夫,协助水路军清除江中暗礁障碍,做两手准备。让尉迟恭带领五千骑卒,不要穿着马铠,减轻负重,待沈光开辟出道路之后,寻机跟进,至于行军途中战马草料,只能先忍一忍,就地筹措山间草木解决了。若是许绍发现沈光军后试图截击,尉迟恭便寻机野战。若是许绍按兵不动,则让尉迟恭尽量保持隐秘行军,不要随便暴露自己的存在。”
    长孙无忌知道萧铣的性格,既然萧铣已经下旨了,他也不说什么,帮忙张罗筹措了一番,便把命令传达下去了。沈光和尉迟恭得令,分别带了三万人和五千人离开主力大军,先行分头行动了,萧铣中军还剩下八万人马,在瞿塘峡与巫峡之间的无名江边平原上扎营休整,等待后续行动。
    沈光的行动,果然马上引起了许绍的反应。夔州境内的许绍军纷纷前压,在瞿塘峡两岸山间要道增兵固守,梁军如今虽然有了一些火药爆破兵器,可是终究是敌不过山川险阻蜀道奇绝的,并非秒天秒地秒空气的外挂,所以一时之间只要许绍分出兵力来相持的道路,都被暂时断绝了。双方展开了不停在山间探路和截杀的戏码,许绍的军队被彻底调动了起来,而许绍军的存粮调度也着实吃紧了不少——原本若是只在瞿塘峡周边的坚固城池内固守,那么许绍可以依靠城内的囤粮坚持很久,可是如果要阻断一处处山中要道的话,就要把部队远远派出去,还要给部队送粮食,因为那些野外山隘平时是不会存多少粮食的,完全不够战时军队消耗。
    最初半个月之内,许绍自然是可以做到兵来将挡,滴水不漏的,沈光在瞿塘峡群山之间因为地理环境不熟悉,多次试探性的攻防战,都被山地战能力出色的川兵击退,双方各有死伤,梁军虽然装备精良,配合默契,却居然无法在杀伤交换比上占到上风,着实令沈光懊恼了一阵。而作为奇袭用的预备队尉迟恭的骑兵部队,在这种作战场合完全派不上用场,也就很是有隐忍定力地保持了不暴露自身实力与存在的姿态,没有丝毫露脸。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靠着一个月的行粮显然是不够的,所以中途沈光探路探得差不多之后,不得不回返到萧铣的中军扎营地补充了一次军粮,然后才让大军再次上路。然而这一次,他的运气马上好了不少。
    倒不是说许绍已经后继乏力了,而是许绍接二连三往瞿塘峡前线调兵分别把住各处山中隘口,显然不可能做到彻底封锁消息不让后方知道。随着许绍主力倾尽全力压上,后方的空虚便开始让一些素来不服他的地方势力或者贼头蠢蠢欲动起来。
    三峡攻防战持续到一个多月的时候,许绍后方偏北的开州境内,一支农民军势力终于突然发难了——如前所述,夷陵夔州这些地界是许绍的老根据地,并没有人会起来反许。达州等处也算是相对平稳,但是靠近川东北山区的开州,则是已经在许绍可以严密控制的嫡系范围边缘了,那里总归是有很多各种想法的地方势力的存在的。
    有一个开州豪族,首领名叫萧阇提的,在许绍把开州府兵大量调动到前沿之后,突然发难,数日之内就占领了开州,相当于是在许绍的北方侧翼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萧铣前世读史书,只知道萧铣和许绍在蜀楚之交的那两年撕逼中,在东川一带确实有响应萧铣的农民军势力的,只是那个时空的萧铣不给力,没法越过三峡配合这些农民军,所以这些农民军没几个月就被许绍灭了。萧铣也不知道那个农民军的首领就是萧阇提。
    不过不知道不要紧,反正现在在许绍的侧翼就是出现了反水的情况,这种消息是封锁不住的。在瞿塘峡与许绍相争的沈光也很快知情了,立刻一改此前方略,再也不计损失,只求快速突破出一条封锁线。
    许绍也是彻底慌了神,后院起火的情况下,只能立刻分出兵力北上,试图把萧阇提的农民军扼杀在萌芽状态,封锁沈光的兵力自然顿时减少了。沈光的部队在瞿塘峡北岸一处群山之中,撕开了几个口子,把那里的许绍守军杀得一干二净,而后尉迟恭的人马以养精蓄锐的姿态,迅速地一拥而入,通过了这些险要的所在,直奔开州而去——如果许绍还没有迅速收复开州城,那么他就会在城下面临尉迟恭的野战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