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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我可以送你出去。”游裴涴正瞪大着眼,盯着远方如此壮阔震撼的场景,疏离清朗的声音把她的神志拉了回来。
    男子的目光分明停留在遥远天际的巨大裂缝上,游裴涴却觉得他一直在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的情绪,好似平淡地阐述着一件事,一种与生俱来的睥睨之气却未经刻意流露了出来,隐隐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眼前这个人,是“神”吗?
    她活了快二十年,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由心而生的拘谨。
    “大……大人有什么条件?”她谨慎地问。
    男子似乎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并未纠正什么。短暂的沉默后,他不答反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月白的女巫?”
    女巫?
    “不认识。”她不解地摇了摇头,别说什么女巫了,她连月白这个名字都陌生的很。
    “也对,你怎么可能认识。”她的否认在男子的意料之中,然而,这似叹非叹的话语在游裴涴听来,怎么都有种自嘲的怪异意味。
    “这里本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亚弗戈蒙也算知晓轻重,只把你们留在了第一重门。”男子突然话锋一转,好像方才的低喃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但你需要帮我找一样东西,然后把它带给我。”
    “什么东西?”
    “月白冠冕。”
    游裴涴蹙眉,“你能形容一下吗?我不知道什么是月白冠冕。”
    男子没有说话,朝着天空轻轻一指,只见天际那巨大的裂缝以一种奇异的规律扭曲了起来,而后慢慢着色,又重新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青铜色三重冠冕。
    这,这不是自己曾经在墓葬天使头上见过的冠冕吗?
    游裴涴一眼认了出来,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试探道:“那个,大人,我只是个凡人,你都找不到的东西,更别说我了。”
    “我并非找不到。”男子的声音冷了些,却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说道:“把月白冠冕带给我,是我送你出去的条件。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时间回廊的第一重门,也是生灵死后本源回归之所,魂魄之体尚可坚持半年,活人不出两天就会被同化成灭亡之息,意识尽洗,成为无尽黑暗中的一粒尘埃。”
    游裴涴后背一阵发凉,他的意思难道门外那些黑暗是……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男子似乎笑了笑,但却是冷的。
    “对,亚弗戈蒙没打算让你们再出去。每当一个生命出生,回廊之门中就会诞生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生前死后,这就是本源。想离开这里,只有找到刻有自己名字的那扇门,找到自己的本源。”
    “那四把钥匙……”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亚弗戈蒙是第一重门的指引者,规则自然是他说了算。”男子的轮廓似乎朦胧了一些,游裴涴眯了眯眼,见他站起了身,转而望向自己。
    “这并非我本体,如今坚持不了多久了。你有很多疑惑,但现在我没什么时间解答。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找到月白冠冕并把它带给我,到时候,我承诺会为你解答。”他直视的目光让游裴涴下意识地低下头,却发现那双仿佛看透众生,无情睥睨的血眸像刻在了脑海深处一般,纵然她低头也逃脱不了这样的瞩目。
    她的目光落到了仍然抱着头,蜷缩在草地上的柯兰。
    说实话,这不是个艰难的选择。
    游裴涴一开始就很清楚,在这回廊之门里找钥匙无异于大海捞针,天方夜谭。
    尤其如果真的像这个“神”说的,活人在这里两天就要被同化成走廊尽头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黑暗……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谁不爱惜自己的小命啊。
    只是……
    为什么是她?
    神要找什么东西,就算有什么困难,难道还愁没人代劳?
    他的身影已变朦胧,她却还能感受到朦胧中那道宛若实质的注视。
    他在等她的回应。
    “好,我答应你。”
    柯兰他们都是魂魄之体,又同是从中央教会来的,就算半年后找不齐四把钥匙,教皇也肯定有办法把他们召唤回去。
    游裴涴的双手在两侧握成了拳,不敢再看向草地上失去了意识的人。
    虽说柯兰那群人与她只能算萍水相逢,没什么情分可言,但她的心底却隐约滋生出了一丝不知名的内疚。
    男子的身影已然朦胧成了一派灰蒙蒙的云雾,她却听见从中传来的低低的笑声。
    这虚无缥缈,轻喃低语的笑声让她神色一动,就见那云雾朝她迎面扑来,一只幻影般的血眸猛得在她面前消散开去。
    “找到月白冠冕,把它带到哈利城,带给我。”
    随着这句仿若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轻拂过她的身子,游裴涴一个踉跄,站稳后,她已然站在了走廊那绣着艳丽花纹的地毯上,她的面前,赫然是一扇镶着金框,散发着压迫气息的门。
    哈利城。
    她几乎立刻就认出来,那个仿佛从混沌之中消散的飘渺声音,正是她刚到拉莱耶时听到的那一个。只是后来塔维尔说的那番话让她对那个诡秘的哈利城望而却步,从而打消了去那里的心思,她也逐渐忘记了那件事。
    她的四周是无尽重复的走廊,隐隐还能瞥见尽头慢慢涌现的黑暗。
    心思百般回转,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把叫嚣的迷惘摈弃脑后。
    既然自己已经答应去寻找月白冠冕,那个神也允诺到时候会为自己解答疑惑,那么现在猜来猜去也是徒劳,不如先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比如,先出去。
    回廊之门无尽重复,游裴涴不知道自己现在置身于哪一层,但眼前这扇门透出的压迫气息,似乎比她看见的其他门都强烈不少。
    她的手握上了门把,一时间,一种灵魂相通的感觉在血脉里喷张。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知道这是刻着她名字的门,也是她的本源。
    打开这扇门,她就能出去了吧?
    她的心跳加速,凝神转动了门把,一种异样刺眼的白光从门的背后溢了出来,让她本能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她倒吸了一口气。
    出乎她意料的,她置身于一片璀璨的宇宙中,一颗颗闪耀的星辰寂静地遍布各处,她往下俯瞰,发现自己如同悬浮在半空一般,脚下亦是数不胜数的光辉星辰。
    她试探地踏出一步,场景突换。
    夕阳西下,熟悉的寝室楼里,她看见自己正趴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沉沉地睡着,一本厚重的ap生物书从她指尖失去了重力的支撑,岌岌可危地滑落。
    她下意识地想跑过去想接住掉落的书本,一个身影却自她体内穿过,先她一步托住了那本书。
    这是一个男生的背影,楚溪站在身后并不能看清他的容貌。
    只听他轻叹了一声,把手中托住的书本放到了一旁,而后伸出修长的手指,从她披散的长发中轻轻穿过,留恋地来回抚摸,仿佛对此爱不释手。
    楚溪望着这个陌生的背影,震惊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她可不记得自己在休息室里做过作业,或是睡觉之类的事情,可眼前这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正酣睡着的女生,分明就是自己啊!
    游裴涴百思不得其解,却见男生的手中拿出了两张陈旧的,似乎从哪里撕下来的纸张,小心地折叠好放到了沙发的厚垫之下。
    做完这件事,男生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蛋,俯身似乎想亲下去,在她高高悬起心之际,他的唇在离她几厘米的地方迟疑地停住,慢慢站起了身。
    “为我做个好梦。”他低低的声音如溪水涓流,一字一字却仿佛敲打在她的心上,她能听出这轻描淡写中暗含的难过。
    然后,又听见他说:“过没有纷争的日子,记得,要爱……”他的声音戛然停止,好像说出那个名字要费尽艰难。
    男生终究没有说出那个名字,转身,还未等游裴涴看清那张脸,竟然就这么消散在空气里,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看见“自己”皱了皱眉,换了个姿势继续熟睡,浑然不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她走到男生方才放纸张的厚垫旁,伸手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碰到它,从指尖传来的踏实质感让她心下一喜,赶忙翻出男生藏起来的纸张,刚想一探究竟,她周围的景象又是一变。
    朗朗晴空下,万民跪拜的祭坛中央,一尊汉白玉般透亮清润的古神像垂眸俯瞰,庄严肃穆。
    古神像的正前方,正襟跪着两个身着白色祭祀服的女子,一个清新秀丽,一个美艳动人,好似两个极致。她们各自摆放在古神像前的花篮里都装着百合,只是其中一个从无暇的白变成了瑰丽的金色。
    见状,一位穿着繁琐华袍的年迈老人双手迎天,他头上戴着的,是象征教皇权威的宝石冠冕。
    “以父神阿撒托斯之名,我宣布,从今往后,月云·尼古拉丝,成为中央教会第七位红衣主教,遵父神旨意,行父神意志。”
    一个侍从恭敬地递上了流光暗转的权杖和头冠,教皇为清丽的女子系上了鲜艳夺目的红披,又郑重地为她戴上了象征拉莱耶至高无上荣耀的头冠,他微笑地望着这个拉莱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红衣主教——成为红衣主教,才有希望成为中央教会下一任的教皇,这是无上的荣光。
    祭坛下方,万民的朝拜与欢呼声响彻云霄,纯白无暇的百合花瓣从空中洒落,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庆贺新晋红衣主教的诞生。
    教皇威严而慈爱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在另一个直挺挺跪着的女子身上短暂停顿了一下,他无声地叹息,一丝惋惜从他眼里一闪而过。
    “月白……”
    这个叫月白的女子美得惊心动魄,笑容却是温婉之极。她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让人看不透她此刻的心情与想法,她把教皇的可惜和月云的忧虑看在了眼里,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
    “恭喜你了,妹妹。”月白的声音如沐春风,听不出一丝嫉妒和不满,教皇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月白,这是父神的选择,你要深信,父神爱我们每一个人。”
    游裴涴如同一个旁观者一样,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仰望着蔚蓝的天空,知道自己并没有走出回廊之门。
    可为什么,她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呢?
    她深深地疑惑着,踏出一步,却走进了一间偌大奢华的房间,一个女子愤然把雪花石桌上摆着的几个雕刻挥到了地上,她倏的转身,赫然是月白。
    只是此时的她,不复人前的温婉,漂亮的脸上满是扭曲的恨意。
    “明明是我免疫了化神水,您为什么要选择她!”
    “我是这么仰慕您,甘愿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为什么您不选我!”
    她歇斯底里的吼叫在房间里回荡,过了许久,她似乎冷静了下来,含着阴冷的笑走到了隔间,一座小型的古神雕像置于木镜前,她以往每天起床后和睡觉前都会在这里祷告。
    “多少次,你给了我希望又让它破灭,既然如此,这个祭司不做也罢!”冷冷的声音里刻着深入骨髓的恨意,她把祭司服甩于空中,手掌里,光明之力显现,一刹那,祭司服化成了一堆灰。
    游裴涴从未见过有人露出这么阴森的恨意,纵然知道对方看不见她,她的心里也是一阵发悚。
    呃……等等。
    月白?
    她想起了教皇对她的称呼。
    “你可认识一个叫月白的女巫?”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一张无情的,睥睨众生的脸。
    莫非是因为那个什么神提起过月白这个名字,所以她才会看见这样的场景?
    *
    【凡人的所知所感有限,知道的越多,迷茫的越多。
    他只需要少女帮他做事,一步步按照他的意愿行事,她的困惑并不由他管。
    他知道她见过那个冠冕,他的眼睛无处不在。
    但,少女那藏着小心思的拘谨莫名取悦了他。
    尽管,他不喜她的称呼。
    他不是什么大人,他是一切的至高无上。
    当谜题一个又一个接踵而至,有些明面上的,最显眼的问题反而会被忽略。
    比如,少女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回廊之门中那扇刻着她名字的门,是在她来临这个世界之后才诞生的。
    本源复刻的门之后,是过去与未来交错重演,是碎成无尽份的灵魂背后,每一个细微故事。
    她会经历所有的故事,却不会记得所有。
    只因凡人能残留的,对回廊之门的记忆有限。
    嘘,秘密始终是秘密。
    此时此刻,连他也未留心到,她到底看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