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节
要攻破冰墙,现在还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权仲白点头道,“正是如此,再说现在接近北戎的祭天圣典,估计他们会把何家山一带的兵撤一些回去,也减少出去巡逻的次数。做了冰墙以后,各门大部分都封死了,士兵进出,没那样方便,达延汗要和何家山联系,也比较困难了。”
从前的达延汗,何等威武,罗春都要被他挤得喘不过气来,他的幼子虽然继承了这个封号,却再也没了父亲的血性,多次想要归附大秦,进内陆生活,但大秦哪有地来安置他们?他简直是被逼着呆在领地上的。蕙娘想到今昔变化,免不得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前人打下偌大的基业又是如何,后人守不住,也是百搭。”
权仲白搓了搓手,道了声好冷,因对蕙娘道,“昨日爹身边亲卫去山上猎了几头狼,你吃过狼肉没有?我们把爹喊来,烤着吃,拿盐搓过再撒点辣子,别提多惹味了。”
蕙娘也是好弄之人,现在横竖也是无所事事,虽说心里对权仲白出关的事依然怀有疑虑,但她是藏得住事的人,便欢笑道,“好哇,雪天烤狼肉,听着就带劲儿。”
便真的请了良国公来,三人在帐篷群中的空地里,烧了一把火,上头架了铁丝网,就这样烧烤起来,因军中不能饮酒,便没温酒,只是啜饮着热羊肉汤。
北地苦寒,平常还好,但凡有些追求的将领,到了冬天都会设法保证兵丁们顿顿吃饱,偶然见到荤腥。所以桂家军不能说多么饥饿,但权仲白手艺居然不错,被他这么一摆弄,香味传出了老远去。不少换防军士都隔了远伸脖子偷看,还悄悄地咽口水。蕙娘看了,便笑道,“爹,桂家军胆子贼大,您这统领身份,他们也敢胡乱窥伺帅帐。”
良国公欣然道,“还不都是仲白把这肉烤得太香了点。”
权仲白对外再有神医架子,在妻子和父亲跟前也就是个一般人,此时蕙娘和良国公都在安坐,只有他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将几串肉在火上翻转。听闻父亲这样说,他便搓着手道,“有什么事都怪在我头上,何等方面?爹您继续,不必碍于我在跟前,还不好说话。”
良国公对权仲白,从来都有点没办法,又有点说不出的,无可奈何的溺爱。权仲白这样说话,他也不生气,只是叹道,“不怪你怪谁?多亏给你说了这个媳妇,不然,你现在是把天都要闹破了。”
虽说是向着蕙娘说话,但话中那淡淡的疼爱之情,却是不容错认。权仲白把一块狼肉割了下来,送到父亲碟中,道,“别怪我啦,您老人家啊,先用点烧肉吧。”
他平时感情上也淡,蕙娘和他,可算是生死相依,一起经过了不知多少风霜雪雨,权仲白连自忖必死之时都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在他父亲跟前更不用说了。他和良国公,在许多事上也是矛盾重重,平时接触不多,就算有密谈,蕙娘也难在场见证。此时从权仲白这平平常常的一个举动,一句话里,她倒是品出了一些滋味,正在琢磨呢。权仲白也把一块烤得通红的肉块割到她跟前,道,“狼肉最补,吃这一顿,今年冬天不必怕冷了。”
蕙娘便笑道,“你也来吃吧,火盖上一点,让它慢慢烤。”
又惋惜道,“可惜来得仓促,没带烧刀子,吃烤肉就得配烧刀子,图的就是那股粗野劲。”
正说着,只听远处一声长笑,有人欣然从帐篷间的小道里转了出来,说道,“少夫人您这就有所不知啦,狼肉上火,再喝烧刀子,难免闹口疮。这吃狼肉,最好是陪我们西北的凤酒,绵长醇厚、中正平和,狼肉的火气劲儿,一下就能被压下去。这是军中不能饮酒,改日得闲,我送您两头狼,两坛酒!”
来人和良国公年纪约莫相当,蕙娘虽然和他素未谋面,但从他气度,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肯定是军营之主桂元帅。虽说桂家和宜春号以及她焦清蕙算是隐隐的同盟,但这的确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桂元帅桂明本人。
她站起身含笑招呼,“侄媳妇见过叔父。”
桂明欣然一摆手,“太客气了!我是一回军营,就听说有贵客驾到,赶紧过来拜会,没想到却是赶了巧,能偏几口狼肉吃。就是打扰了你们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了!”
三人自然忙都客气逊谢了一番,方才分宾主坐下,桂元帅十分自律,虽是主帅却也不肯破戒小酌,吃狼肉配羊汤,倒也是怡然自得。几人吃吃喝喝,只说些琐事,待气氛热乎起来了,蕙娘才笑问道,“叔父从西安回来,可曾收到消息了?”
这么大的事,桂元帅能不收到消息吗?他眉宇微微一暗,却很快又若无其事地咧嘴一笑,和蕙娘开玩笑,“怎么没收到消息?我心里乐得慌呢,只要含春能平安回来,我们家说不准就多了个公主媳妇儿,这是多大的体面?”
话虽如此,桂元帅眼中却是全无笑意,这一点,三个人都看出来了。蕙娘皱眉道,“这么说,您是——”
“皇命如山,”桂元帅叹道,“此事若能办成,西北少了多少兵祸?如此大义之事,我们全家赴汤蹈火都是在所不惜,我们——能不答应吗?信使过西安的时候,找我谈了半晚上,我当场就给皇上写了信,把我的态度给表了。”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是清楚了。权家三人对视了几眼,均明白了桂元帅的意思:这是不答应也得答应哇,答应了还有得周旋,不答应,对谁也交代不过去。
至于桂含春的意思?
在这个层次的博弈里,他本人的意愿,那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含春已经从京城出发,星夜赶往何家山了。”桂元帅又吃了一口狼肉,双眼闪闪烁烁,若有所思地瞅了蕙娘一眼,“这几天内,许就能到了!”
蕙娘微微一皱眉头,对桂元帅的态度又还有几分不解,她寻思了片刻,却又有些猜测,只是这想法还不成型罢了。便也按下不提,又和桂元帅说些别事。
别说,桂元帅对局势的判断还是挺精准的,的确,他回到何家山的第三天,桂含春也是乔装打扮,低调地回来了。
349、责任
既然是低调地来的,当然不会四处应酬,连蕙娘都没见过桂含春,只是听良国公提起,说是他带来了皇帝的回信。不过,信里怎么写的那也不用说了,桂含春人都到了,皇帝的态度还不明显吗?
既然桂含春回来,权仲白自然也该准备出发。因何家山人口众多、鱼龙混杂,当时和权仲白一道出关的燕云卫密探,也有一些压根都没回来的,现在他要上路倒是也简单的,直接蒙了头脸悄然从何家山绕出去,往另一个边陲小镇出关也就是了。他身为游医的全副家当还在那里等着他呢。
蕙娘虽然被说服了不跟着过去,但权仲白定了动身的日子以后,她到底还是有几分坐立不安——她发觉比起看着别人历险,她倒是更愿意自己亲身冒险,起码这样可以回避掉这种令人难受的失控感。权仲白也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更加有点做贼心虚似得,进进出出都多添了几分小心。蕙娘看在眼里,也是哭笑不得——她也明白,权仲白是怕自己又动了跟去的心思。
此去毕竟有几分危险,蕙娘还想着临走以前和权仲白多捣鼓几句,谁知道这天起来,权仲白居然已经乘夜动身离去,只留了一张便笺,上书:放心,一定安全回来。
把纸翻过一面,却又用小楷写了几行字,密密嘱咐蕙娘,如自己没有回来该如何行事等等。蕙娘看了,又是心酸又是好笑,不免哑然失笑:这些话,估计权仲白都没胆当面对她说的,恐怕说完了,她又一定要跟着去了。
会放他出去,自然是算定他平安归来的几率更大。反正权仲白送了药就能走了,比起来还是桂含春同福寿一行人更为危险——可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蕙娘心里也还是怎么都不得劲儿。在帐中幽居了一天多,也懒怠去见良国公,索性自己乔装打扮了,牵马出营,顶着寒风游逛解闷。
冬季的何家山,一旦出了营帐区便十分寒冷萧条,此处依山而建,山脚是一片绵延的长坡,蕙娘策马出营以后,顺着坡往上走了几步,忽见远处有个小点,就那么孤零零地矗立在当地,透着十分的不寻常——刚下过雪,这会天气已经是挺冷的了,有谁会这么跑出来闲走?别是北戎的骑兵吧?
她有了这个疑惑,便策马过去,略微提防地隔远喝道,“谁在那里!”
那人却丝毫不曾慌张,反而手搭凉棚冲她看来,蕙娘此时已经冲近了,见他兜头带了风帽,只露出半张脸,越发有些地方,正要去掏火铳,那人已疑惑道,“是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吗?”
这个头衔,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陌生的,蕙娘呆了一呆,也从声音里认出那人了。她翻身下马,道,“啊,我换了衣服黏了胡子,又改了嗓音。二公子倒是认不出我了。”
桂含春勉强一笑,把风帽推下道,“我又何尝不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嫂夫人一眼居然没看出来。”
他手中牵的是一匹不甚神骏的花点儿马,打扮得和一般游牧北戎毫无两样,马鞍旁边搭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除了身后没有牛羊以外,看来和牧民无异。就连那块标志性的伤疤,都不知被用什么办法,妙手遮盖得毫无痕迹。看着连长相和本人都有了极大的不同,如非蕙娘多次和他交谈,此时多半也是认不出来的。——看来,桂含春也是打算出关往北戎圣城过去了。
虽说她一直都是京城人的话题,早明白这种被关注被议论的感觉有多不好,但人性如此,现在桂含春的处境她是很了解的,对他的心思,蕙娘也是有点本能的好奇。她咳嗽了一声,按捺下这不得体的冲动,道,“这化得还好,之前我心里还想,你们桂家人在那边也是大名鼎鼎了,就这样过去,恐怕很容易在长相上被看出破绽。”
“其实,两军对垒,人数都是很多的。真正见过我们桂家人的,也没几个。”桂含春倒是很淡然,“刀头舐血的日子过惯了,不知如何,早习惯了这种朝不保夕的差事。心里倒是没担心过这事,就觉得在京城待得久了,能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这个差事办好了,你回西北效力的日子也就不远啦。”蕙娘随口安慰道:治军最要紧是赏罚分明,桂含春这一次出境接力护送,毕竟是大功一件,皇帝要再压着他,不免让臣子心冷。就是做给别人看,估计都会把桂含春放回西北去,当然,之后再怎么分化桂家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比如说招桂含春为驸马,就是十分不错的手段。
桂含春对她没出口的话,似乎也是心知肚明,他也没有多矫饰什么,反而微微露出苦笑,又将视线转向了山坡下空无一人的便道。
“两次驻军,虽然都在何家山,但随着局势的变化,扎营的方位也发生了变化。”他慢慢地说,“从前算是前线的地方,现在已经是腹地之一了。这条路,从前直接通往北戎属地,戒备何等森严,现在嘛,虽然还是通往达延汗的领地,但已经不是防范的重点了……”
蕙娘听得莫名其妙的,只好冒然一猜,“上回北疆有事的时候,二少也曾在这里俯瞰过山下的风光?”
“也可以这么说吧。”桂含春唇角微微一勾,隔着重重化妆,做出了一个极为微妙的笑容。蕙娘竟难以看出他的心绪。“确实是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
两人沉默了一会,蕙娘在心中盘算着是否该就此告辞时,桂含春忽地长叹了口气,他喃喃道,“人这一生里,能心动几次呢?”
蕙娘有几分莫名,却又能从桂含春的声音里,察觉出他的惘然情绪,她犹豫了一会,说道,“这,因人而异吧?”
“世子夫人这一辈子,是否就对神医一人心动过?”这个温厚沉稳的青年,仿佛正处于极为异常的情绪里,他居然问出了这极为不恰当的一句话——但在这茫茫白雪之中,在这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两人两骑的孤独感,仿佛也把许多繁琐的社交礼仪给层层剥落了。在这一刻,好像两个人并非有重重利益纠葛的世子夫人与少元帅,而只是两个坦荡荡的人而已。
也许是受到了这股情绪的影响,蕙娘犹豫了一下,居然坦然道,“不止,除了他以外,起码还有一个,算是有所钟情。至于心动,见色起意也不是男人的专利,不过多数只是欣赏欣赏也就算了。这等浮念人人有之,也不算什么吧,二少不必往心底去。”
“此等浮念,与那情生意动、婉转钟情的爱念,又不可同日而语了。”桂含春像是也没想到蕙娘居然如此坦白,他轻嘘了一声,呵出一团白气,望着脚下的残雪,又道,“不知为何,我觉得世子夫人和我算是一种人。我们肩上的担子,都比别人重些,选择也往往比别人要少些。只是世子夫人要比桂某幸运得多了,你毕竟还是厮配得意中人,而桂某……”
蕙娘此时要还听不出来底细,那就不是她了,她道,“原来二少曾有过一个意中人,却因为肩上的担子,将她失落了。”
“不错。”桂含春目注脚下,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曾有一日,她和我就坐在这里,她问我,‘若是我与桂家不能两全,你会怎么选?’当时我没有答她,可心里却盼着不必非得要选……为了家庭,我是做过很多违心的事。”
蕙娘皱起眉头,寻思了片刻,见桂含春眼中隐隐透出无限苦痛,不知如何,忽然兴起了一股极尽的同情,她道,“没能成就好事,难受是肯定的,可你后悔过吗?”
桂含春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他道,“我不后悔,跟了我,她没什么好日子过的。你瞧我太太,我心里一直就觉得很对不起她。”
蕙娘由衷道,“你对她也算是顶好的了。我们这样人家,哪个主母的日子算是容易的?起码我见她那么多次,她从没说什么宠妾灭妻的话,也还算是挺开心的。”
“这也是当然的事。”桂含春忽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望着自己的双手,道,“夫妻之间,本就该互敬互爱地过日子,做不到那样情意绵绵地互爱,起码我要给她应得的敬重。可就是如此,我心里有时也还觉得对她不住,她处处都是好的,可我偏偏……”
蕙娘哼道,“难道必得要互相中意才能结为夫妻?能互敬互抬也顶不错的了,二少你别想太多啦。”
她瞅了桂含春一眼,又试探性地道,“除非,你心里是又有了别人了。”
结合桂含春的说话,这是很合理的推论,桂含春苦笑一声,居然未有否认,他静静地说,“要我说,你多半是已猜出来我父亲的对策了。”
“这本来就是个死局。”蕙娘也没装糊涂,“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过河卒子不回头,嫁出去的公主,没有再回家的道理……漫漫长路上,要发生一点什么事,也是挺容易的。说实话,这也是你们桂家脱困的最好机会了。”
桂含春眼中溢出了无限复杂的神色,他没有否认蕙娘的说话,只是喃喃地道,“她总是如此,心底不存恶意,只是欠点运道。天公对她,挺不眷顾的。”
若是福寿知道,她的心上人已从父亲那里接手指示,要在归途中将她除去,不知心中会做何感想。蕙娘想想也挺同情福寿,更同情桂含春——被意中人杀死难,杀死一个让他心动过的弱女子其实更难。她道,“是挺可笑的,她在普天之下,最放心的人就是你,而却又是你,说不得又要让她失望了。”
“是啊……她也许也没想别的,便只是纯粹信赖我不会做那过河拆桥的事而已。”桂含春轻声道,“她又哪知道国内的局势变化得这么剧烈,哪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她的大兄皇帝陛下,还想着要再用她一次呢。”
蕙娘对此不予置评,她终于明白了桂含春的矛盾,她亦多少有点好奇。“现在又是一次‘桂家与我’了,二少会选哪一边呢?是桂家,还是自我?”
桂含春弯下腰,掬起一把残雪,扬向了半空,他长长地再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叹进心中的无奈与怨愤。而后挺直了脊背,重整神色,转身对蕙娘一笑,淡然道,“究竟会如何选,世子夫人也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不是吗?”
言罢一拱手,便翻身上马,一踢马背,慢悠悠地步下山坡,向着远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性格决定命运啊,含春的命运说真的其实就是他的性格决定的。
350、倾倒
难得出来散散心,倒有此奇遇,蕙娘也是有几分出神,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自己的抑郁,反而被桂含春之事分了心,至此居然一扫而空。侧头一想,便翻身上马,又闲步了几番,便回马往良国公营帐而去。
现在桂元帅回来,良国公这个副帅,便又成了设而不用的顾问了。他自己亦颇为安然于这个位置,成日里虽说忙忙碌碌,但都是出工不出力,倒是作养得精神健旺,这会儿也是窝在营长里吃茶看邸报,见蕙娘回来见他,便道,“听闻你方才骑马出去了,可是担心仲白,心头烦闷?”
良国公对权仲白,不可谓是不偏疼了,权伯红和权季青都是因为他离开国公府也就罢了,唯一一个权叔墨被放逐去江南,说来也多少是因为权仲白的缘故。再加上鸾台会现在的计划摆明就是要以权仲白为中心,按说他只有比蕙娘更紧张的,可现在良国公却红光满面的,蕙娘心中多少也有些纳罕,她没有否认良国公的话,“是有些悬心。”
“这就不必了。”良国公放下邸报,把抄件递给蕙娘,“人在外地,邸报是落不下的,虽说隔的时日久了些,但人在军营传信不便,很多事都要靠它来了解。”
的确,蕙娘自从进了军营以后,和京里的消息来往也宣告断绝,她在这方面,的确是不如良国公有经验,竟没想到邸报——在京中,她的消息可比邸报要灵通多了。她一欠身,接过了邸报,一边翻看,一边听良国公续道,“不过,他头一次出去,我是担心的,虽说只是担心了不一会儿,但心还是提了起来。这一次他出去,我不那样担心了——你道是为了什么?”
蕙娘眉一蹙,很快也想到了鸾台会的潜力量。“您是说……”
这么多年和罗春做生意,清辉部在草原上的人脉和能量那还能少了吗?起码对这地势就很熟!现在坐镇北京的权世赟,对权仲白的生死只怕比他们还要上心,这边信一送回去,只怕在祭天圣典之前,就能混入北戎圣城了。说得那什么一点,就是别人都死了,只怕权仲白都能活着出来呢。
想通这一层,蕙娘登时放下心来,悄声笑道,“只怕他们没见过乔装后的仲白——”
“不妨事,北戎的祭天圣典虽然巨大,但在有心人眼里,生人也就是那么多了。一个游医说来还是挺显眼的,”良国公看了蕙娘一眼,道,“你也是关心则乱了。”
他对蕙娘的感情流露,似乎并不反感,相反的还有几分赞赏,唇角一勾,还打趣了蕙娘一句,“本想让你无事就快些回家的,现在看来,仲白不平安回来,你是不放心走的了。”
蕙娘面上一红,但也明知自己不愿回去,便难得地没有矫情,而是爽快道,“确实是,怎么也要等他一起回去,不然,他又和脱缰的野马一样,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也罢了。”良国公寻思了一会,便喃喃道,“我是想,你若能早回去,也许还赶得上桂家的信呢……”
看来,不止她一个人感觉到了桂家的决心。蕙娘眼神一闪,对良国公的老辣又有了新的认识:从前桂家想和鸾台会切断联系,那是因为他们还想着安安生生的继续做忠臣、权臣,可现在,皇帝摆明了要整桂家,桂元帅想要两面投资,加强和鸾台会的联系,也不是什么难解的事。毕竟鸾台会这些年不卖军火了,对他的权益没有太大的影响,相反,手眼通天,也许还能在朝中为桂家找到新的靠山……既然下定决心要和皇家在暗地里抗衡一番,对鸾台会示好,几乎是必然的选择。
只是从桂含春的话看来,他怕是未必会执行桂家的决策,把福寿公主这个威胁扼杀在北戎境内。蕙娘寻思了片刻,却未和良国公说明此事,只是笑道,“您说得是,不过,我料着就是晚回去,也未必赶不上这场热闹,这事儿又不是什么大事,对大家都好,他也犯不着防着我。”
“现在反正一切都好说的。”良国公喟叹了一口气,“也罢,回去不回去都在你了。横竖就是有这么回事,少不得日后还要交到你手上来办的。”
人在军营,毕竟不能怎么畅所欲言。蕙娘和良国公心照不宣地交换了几个眼色,便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时至深秋,天气是一日冷过一日,北戎兵马的活动也是一日稀少过一日,终于,何家山三日马程以内,都看不到他们的踪迹了,桂元帅遂安排人马,去给达延汗送些补给。自己这里也加紧操练军事,修修补补,又部署些新式火炮不提。蕙娘人在军中,虽然深居简出,但因良国公就在附近营帐内,也时常能耳闻一些战事的动向。——罗春这一次,得了英国人的帮助,是要比从前更难打了。桂元帅也因此对洋务大起好奇,常常问蕙娘一些外洋的事。
他和良国公这个年纪的人,几乎都无法接受从泰西那样遥远的国度,遥控着天竺左近的殖民地,还能再绕道俄罗斯给罗春送补给的事实——连大秦都怕是做不到这样的事,英吉利就大秦人所知,不过是个蕞尔小国,比日本大不了多少,如何能有这番能耐,也的确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就是蕙娘自己,也说不清这个道理。她倒是提了几句鸦片,桂元帅对此也不陌生,道,“他们是想往这里卖,但是还没怎么开始卖呢,就打起来了,现在除了兵士以外有谁还在前线附近?这一带的百姓,对北戎要卖的东西一般都坚决不买的,恨不能一烧了事。倒是有些商队也许比较好奇,不知会否走私携带进来,试着卖些。”
大秦的疆土是如此广阔,英国人若铁了心想卖,难道还能找不到机会?蕙娘的心微微下沉,却并不吃惊。桂元帅又道,“但对这件事,燕云卫是很重视的,三番四次让千万阻断鸦片进口。所以这一阵子,西北沿线全在扫荡走私商队,不但是为了鸦片,也是为了阻断对罗春的茶叶供给。他的英吉利主子,能给他炮,给他钱,甚至是给他那个害人的鸦片玩意儿,但却给不了他盐和茶吧。少了这两样东西,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
西北苦寒,北戎又是游牧民族,平时一般是不吃素菜的,茶叶实在是他们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供应物,桂元帅如此做法,的确十分老辣,蕙娘点头笑道,“如此杀一儆百,只怕罗春要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