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江家小吃打烊了，我把菊菊奶奶送到临时租住的地方。返回江家我的卧室之后，我给旭哥发文字微信：旭哥，你那边安顿下来了吗？
    过了一会儿，他的电话打过来。他嗓音低沉道：“我这边都安顿好了。你那边呢？姥姥想什么时候搬家？”
    提起这个茬儿，我就想起当时老太太的小表情。我笑道：“老太太说，下周六是个好日子。说搬过来之后，隔天过小年儿，正好请师父师母来家吃饭。”
    “嗯。”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道，“把事情交给小辉他们。搬过来后，你和姥姥慢慢收拾，都不要累着。”
    “好的，旭哥放心。那个，”虽然一直没想好怎么叙述，但我知道，我一定要说出来，“昨天下午的事，我想简单跟你说一下。总觉得，我听来的一些消息，或许对你有用。”
    “好。你说。”他的语气里没有感兴趣，也没有不耐烦。这就是一直以来东方旭的样子。我猜想，在他看来，感情外露就是一种浪费。
    “我跟芸姐姐出去，是乘坐她们家的车，开车的是一位女司机，看上去是个练家子。芸姐姐约了两位姐姐跟我们一起，她们大概40岁左右，一个姓武，武术的武，一个姓凌，叫凌冰玉。”
    “嗯。”旭哥插话道，“姓武的，是岳林的外家，是京城的大家族。姓凌的，是方设计师妻子的表姐妹，凌家也是盘踞在京津两地的大家族。”
    我倒吸了口气，道：“原来他们都有姻亲关系啊！这些你都知道了？”
    他平缓道：“关鑫给我收集的资料里，有这几大家族的情况介绍。”
    我莫名地有点敬畏之感，原来，溶入大家族，还需要做一些功课啊？
    我接着道：“我们四个一起吃饭，那两位姐姐几乎一直在说悄悄话。后来，做美容时分成两个房间，芸姐姐给我讲，她喜欢养名贵兰花，家里有个很大的花房。”
    “对，芸表姐家里的兰花非常名贵，是从世界各地寻来的稀有品种。”东方旭道。
    我没想到，他会给我讲这些。他讲出来了，我才意识到，好奇怪，他好像挺有耐心的，今天。
    我又道：“离开时，武姐姐说有事单独走了。我们把凌姐姐送到家后，芸姐姐告诉我，凌姐姐给她讲了杨家那对姑侄的事。”
    东方旭道：“杨汀洲和她的姑姑吧？她姑姑是芸表姐丈夫的前妻。”
    “对对。她说杨汀洲和她姑姑关系很不错，姑姑帮她介绍对象，总是不成。结果，最近她弟弟爆料，说她未婚先孕，在国外养着一个孩子。”
    “杨汀洲吗？”旭哥问道。
    “对。”我想起芸姐姐当时的表情，转而问道，“杨家，就是有可能加害昱久的那个杨家吗？”
    “对。杨陈两家的仇怨，已经延续了好几代。”旭哥道。
    旭哥的这句话，让我想起那次在高速出口，安德鲁非拉我下车看杨汀洲。结果，从敞开的车窗缝里，只看到一截挥动的手腕。终究没看到人脸。
    愣神之后，我意识到，自己顿了有两分钟没说话了，便道：“旭哥，我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了。”
    “好的，谢谢！再见。”旭哥的声调里，听不出半点不耐。看来，他进入家族企业的高层后，脾气改了不少。
    现在，我已经感悟到，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许多原本以为理所当然会一直那样的事，不知道在什么因缘际会下，就变了。
    原本，我以为自己在超市工作了两年多，就会一直做下去，结果还是离开了。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家人，结果不仅找到了妈妈，还找到了同母异父的弟弟。
    原以为东方旭那么宝贝他的猫，就会一直养在身边，结果，并不是。就连菊菊奶奶和东方旭祖孙俩的相依为命，都变了。他有了一大家子亲人。
    想到东方旭的亲人，首先想到的，当然是那个跟东方旭长着一张脸的陈昱久。他瞪着那双大眼珠子，像旧影片里的探照灯一样，扫视到哪里，哪里就暴露在强光下，无所遁形。
    说起来，我跟陈昱久，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瞬间，聊过那么多话题，算是熟人了吧？可是，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我却没有亲切感，有的只是一个想法，想跑出门去，跑出探照灯的强光范围！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明明之前那么盼着，他能睁开眼睛，能像正常人一样坐起来、站起来、跑起来；像照片上那样，笑出一口大白牙，两眼精光，浑身上下发散着阳光，透着清爽和畅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熟悉感了，不敢跟他对视了。觉得他的目光好有压力，还有点吓人，还有点烫人……啊啊啊，不想了。
    中午他发微信来的时候，还好。还跟他谈了春晓姐。对啊，春晓姐，我要怎么面对她呀！菊菊奶奶让我邀请她，小年那天带着孩子来家里吃饭。
    可是，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理我。我已经要被内疚淹没了。如果她问我：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东方旭的姐姐？我该怎么说？
    现在，我要不要给她发一个微信，邀请一下？已经晚上快十一点了，她应该已经睡了吧，我发个微信，她明天早晨就能看到。
    然后，她可以有很多时间，决定要不要回复我。她如果回复我微信，我就给她打电话过去。除非，她不回复我的微信。或者，在微信里跟我绝交。
    于是，我鼓足勇气，编了删，删了编，最终发过去一条文字微信：
    春晓姐，下周末菊菊奶奶和我搬新家。小年那天，你和江老师，带着君君来新家吃饭吧？我们已经邀请了师父师母，还邀请了桂桂和小华。
    发完微信，我赶紧放下手机，好像它烫手一样。做了这个幼稚的举动之后，被自己鄙视了一下。没办法，我真的怕春晓姐看见我的微信会生气。
    洗漱之后回来，发现手机屏刚刚暗下去。是不是有微信回复啊？
    春晓姐发的是语音：“娜娜，谢谢你的邀请，如果没有急事，我们就会去参加。很晚了，不必回复，明天电话聊。恭喜乔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