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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00)

      伏传悄悄叹了口气。真是,何必呢?原本他一人抄就完了,非得和师父顶嘴,这下可好,两人一起抄。大师兄堂堂掌门真人,居然还要被师父罚抄经,不要面子的吗?
    坦诚了伏蔚魂魄的来历之后,谢青鹤才能继续往下说。
    第一次冒充小师弟刺杀师父的神秘人,就是藏在鱼慕华皮囊里的伏蔚。
    鱼慕华已死多年,尸身被复活时,便照着伏蔚的魂身有了形状。至于他为何懂得小师弟的枪术道心,谢青鹤侧头看向皇帝。
    皇帝吃了一惊,即刻反驳:此事与我何干?!大师兄,他看了谢青鹤一眼,竟也没什么把握说服,求助的目光很自然落到了这些年与他最熟悉的伏传身上,小师弟,我并不知情。
    我也不曾说过,你一定知道此事。谢青鹤问道,日升月落术?
    皇帝怔怔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冷汗从他额间浸了出来:日升月落术
    这是他从不曾考虑过的漏洞。在束寒云想来,他的身体死了,伏蔚的魂魄死了,日升月落术自然会切断联系。何况,他以束寒云的身份能修行的时候都搞不定日升月落术,上官时宜与谢青鹤也搞不定日升月落术,他一缕孤魂钻进了身为不修之体的伏蔚皮囊里,能把日升月落术怎么办?
    大、师兄,师父。皇帝口唇煞白,仓惶抬头,我处事不谨
    上官时宜没好气地说:此事与你何干!
    伏传赶忙支开话题:大师兄,被大阴阳符复活的都是自己人,鱼慕华是如何复生?
    他复活是叶庆绪的手笔。谢青鹤先给了结论,又往回找补,叶庆绪想复活的是埋在琼林里的那具尸体。若非伏蔚还在世间,皇帝的魂魄已经从龙城飞出来了。
    谢青鹤向皇帝求证:那时候是否有人替你固魂?
    皇帝点头:小师弟离开不久,护国法师便请命觐见。我在这具皮囊里颇多掣肘,魂魄飞出去也不自觉,是和尚替我拽住了魂魄,又用大光明咒替我固魂。
    和尚。谢青鹤很久没听见这位故人的消息了,和尚替陛下固魂。叶庆绪只能复活琼林的无魂腐尸,活尸招魂,伏蔚的魂魄被我锁在鱼慕华体内出不来。以叶庆绪的修为,牵扯复活鱼慕华的尸体与伏蔚的魂魄一起活过来不难。
    文师妹曾说,叶庆绪已经入了轮回?伏传想不透其中的关系,那为何还能在半年之后驱使鱼慕华来刺杀师父?他和师父究竟什么仇什么怨啊,怎么就不依不饶非要拉着师父不放了?
    伏传戳中了重点。这里面有一个时间差。
    叶庆绪被飞升大阵所迫,不得已与谢青鹤一前一后飞升,他或许能仗着自己的惊天修为,拨出一部分时间去操纵大阴阳符,复活近在咫尺的琼林腐尸,但是,他绝不可能长久地滞留凡间。
    若他可以滞留凡间,他自己就能弄死上官时宜,哪里还需要鱼慕华去做刺客?
    如叶庆绪这样的修士要入轮回,需要一些时间。谢青鹤解释。
    见师父师弟都看着他,他想了想,说:你们可以理解为,叶庆绪进入轮回之后,伏蔚的魂魄才有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在此之前,他一直被我和叶庆绪控制着我的指令和叶庆绪的指令发生了冲突,他搞不清楚该怎么办,就一直在山野中游荡。
    那也就是说,叶庆绪入轮回之后,失去了对鱼慕华的控制,他才跑出来刺杀师父?伏传觉得这件事更加没道理了,他与师父有什么恩怨?
    捏断伏蔚脊骨的是谢青鹤,夺去伏蔚皮囊的是谢青鹤,奴役伏蔚魂魄的也是谢青鹤。
    他重获自由之后,跑来刺杀谢青鹤都有几分道理。接二连三追着上官时宜不放算怎么回事?
    谢青鹤尚未说话,皇帝回忆起与自己相见的种种,已经获知了真相。难怪那时候伏蔚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是你,一会儿是我,一会儿是你的旧情人,一会儿是大师兄他缓缓说:他分不清楚自己是谁了。我许多年前便与他共有记忆,再有日升月落术混淆,他或许误以为他是我。
    有些时候,他很羡慕我。皇帝低声道,他不曾说过,但我是知道的。
    这让伏传想起了从前在伏蔚记忆中经历的一切。
    伏蔚确实很可恨。但,谁也无法否认,他确实吃了很多苦,作恶之前,他也是个可怜人。这种可怜在他沉沦作恶之后化为乌有,他作为无辜者时被人伤害过,然后,他就伤害了更多的无辜之人。
    束寒云说他曾经羡慕自己,作恶的强者又变成了柔弱示弱的小可怜,顿时勾起了伏传的同情。
    谢青鹤微微一笑,说:现在,把他交出来吧。
    皇帝吃了一惊。
    日升月落术的牵扯依然留在你与他之间,他的皮囊还活着,天魂不上升,人魂不入轮回,地魂也不会随着你的尸身萦绕不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护着他,不过,他就在你身边。
    谢青鹤伸出一只手:我要你把他交出来。
    皇帝艰难地看着他,问道:大师兄,我不明白,我怎么把他给你?
    你在寒山修行多年,对日升月落术的了解比所有人都精深,你真的不明白要如何才能把他交出来?谢青鹤反问道。
    伏传把里边的逻辑盘了一遍,冷汗就下来了:大师兄,此事此事可以再斟酌!
    见谢青鹤没有丝毫容情的意思,伏传屈膝跪在上官时宜跟前,哀求道:师父救命。二师兄这些年并没有一丝过犯,治理天下更没有一时一刻懈怠。弟子曾在未央宫小住半年,亲眼见过二师兄勤勤恳恳处置
    小师弟,不必再说了。皇帝打断了伏传的哀求,这事总要有个了结。
    谢青鹤已经说得很露骨了。有了日升月初术的牵扯,只要伏蔚的皮囊还活着,他的魂魄就不会死去。谢青鹤要皇帝交出伏蔚,实际上就是要他交出伏蔚的皮囊。
    可如今朝廷不能没有二师兄!伏传又转身去求谢青鹤,大师兄,您想想办法。
    临死之前,还想求教大师兄一件事。皇帝说。
    谢青鹤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冷淡地撇过头去。
    见此情状,皇帝自失一笑,自我挽尊:也罢。事已至此,也不重要了。我这身体不大好,还请他不想死在谢青鹤手上,也不忍心让心软的小师弟递刀,想来想去,也只有上官时宜不介意送他上路,请师父赐我一把小刀。
    上官时宜嘴唇抽了抽,正想说要什么小刀,老夫亲手送你上路!冷不丁看见了大徒弟的眼色。
    他马上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事情不合理。谢青鹤做事情向来有条理,束寒云从前的过错已经受了门规处置,此时错的是伏蔚,与束寒云没有半点关系,谢青鹤怎么会眼也不眨地叫束寒云去死?
    他既然想到了不对劲,就不敢再耽搁,只怕再等一会儿束寒云也反应过来了。
    上官时宜起身捡了一把剥削药材的短刀,只有三寸长,磨得极其锋利。伏传还想起身阻拦,被谢青鹤一把按回坐榻上,上官时宜已经把短刀递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那把刀,低头看着锋利的刀锋,久久不语。
    师父。皇帝突然抬起头,从前我从来不曾认错,总觉得当日在盘谷山庄之事,我固然有错,您也未必无辜。若您当初对我稍忍一掌,你我师徒二人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上官时宜侧头不语,藏在袖中的手掌微微收紧。
    如今我知道是我错了。若有来世,不敢妄想再做您的入室弟子,只求有机会偿还报答今生您对弟子的抚育教养之恩。话音刚落,他便举手割断了自己的颈项,显然也没打算请求上官时宜的回应。
    上官时宜眼睁睁地看着他颈上喷血如泉,不可思议地看着谢青鹤:你来真的?!
    伏传不敢和谢青鹤动手,这会儿只能流眼泪。
    颈上血脉怒喷片刻,伏蔚体内的鲜血就似要流尽了,皇帝的身体无力地倒在榻上,双眼逐渐失去光芒。谢青鹤指尖突甩,属于伏蔚的那道残魂就一分为三,天魂归天,人魂投入轮回,地魂瞬间被打散彻底消失。
    就在此时,谢青鹤把晃晃悠悠从伏蔚体内飞出来的属于束寒云的魂魄,直接摁了回去。
    这操作把上官时宜惊呆了,伏传也揉了揉眼睛。
    两人都难以置信:这也行?
    活着的魂魄无法回到死去的尸体里,除非用特殊手段锁魂。伏蔚的皮囊倘若不死,那两道依存其中的魂魄也不可能飞出来。现在谢青鹤随手一摁,居然把束寒云的魂魄摁回去了,这就很离谱。
    最离谱的是,谢青鹤不仅把他的魂魄摁了回去,还用手在皇帝颈上豁开的口子上抹了抹。
    那狰狞恐怖的大口子居然就愈合了!
    上官时宜与伏传就看着谢青鹤将手一甩,指尖出现一团澄澈的魂力,咕叽摁进皇帝的额头。再将手一甩,又是一团澄澈的魂力,咕叽摁进皇帝的额头
    就这么咕叽咕叽摁了大约十多次,皇帝失血而死的尸身,居然就恢复了正常!
    有心跳,有脉搏,有呼吸,一切都开始重新运作。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青鹤抽身起来,看了看沾着血的手掌,刚才给皇帝抹脖子上的大口子,沾了不少血。伏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起身,先跑去屋角给谢青鹤搓了条毛巾,回来亲自服侍他擦手。
    谢青鹤低头把手上的血擦了个七七八八,这才向上官时宜解释:惟有心存死志,誓愿决绝,才能解除日升月落术真正的勾连。他若不死一次,伏蔚就会一直藏在他的身边,后患无穷。
    你当日留着伏蔚的魂魄,也是顾忌日升月落术?上官时宜问道。
    这也是皇帝临死之前,想要知晓却最终没能问出口的问题。
    轮回大帝知道如何解开日升月落术,也有办法让皇帝死一次再活过来,当年的谢青鹤并没有这样的见识和本事。留着伏蔚的魂魄,是想要惩戒他,羞辱他,逼着他与污秽为伍,还是担心伏蔚一旦散魂,失去皮囊只有一缕残魂留在伏蔚体内的束寒云也会随之死去?
    毕竟,伏蔚的皮囊还好端端的活着,束寒云的尸体却已经埋在了琼林之中。
    谢青鹤回头去看伏传的表情。
    伏传眼角还挂着泪水,望着谢青鹤眨眨眼。干嘛,又盼着我吃醋呢?
    第385章
    感觉到大小徒弟之间的诡异气氛,上官时宜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伏传与谢青鹤定情远在此事之后,但,拘魂锁魂之事如此损坏德行,谢青鹤依然这么多年偷偷藏着伏蔚的魂魄,难免有顾惜旧情之嫌若伏传不依不饶闹起来,谢青鹤有八张嘴也解释不清。
    最让上官时宜觉得头疼的是,因擅自拘魂之事,他才让伏传代谢青鹤抄经领罚。
    前因后果梳理清楚,事情顿时变得尴尬又荒唐。若上官时宜早知内情,绝不会拉伏传出面替谢青鹤受过。现在他知道内情也来不及了,真要重新改口,叫伏传不必替谢青鹤抄经,只会更加尴尬刻意就算谢青鹤没有那一层意思,这一改口也被生生坐实了。
    去吧去吧。上官时宜赶忙把人往外捎,满地是血,叫人进来收拾。你俩先回去。
    上官时宜不知道谢青鹤怎么才能哄住伏传,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现在束寒云还在昏迷中,若是让谢青鹤和伏传坐着再聊几句,一旦昏迷的束寒云苏醒过来,意识到是谢青鹤替他解决了日升月落术的麻烦,说不得还要对谢青鹤说些感念承情的话但凡有一句话说得动情,落在小徒弟耳中,这局面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上官时宜只管赶人。你俩有事自己回去解决,快滚快滚。
    伏传还挺关心二师兄的伤情,大师兄救治的手法神乎其技,他也蛮好奇。架不住上官时宜不耐烦地往外赶,谢青鹤也不想让他继续留下围观,只好起身告辞,与谢青鹤一起出门。
    门外见了时钦、姚岁等人,简单打了个招呼,谢青鹤领着伏传往外走。
    干嘛呀?伏传见四下无人便挽住谢青鹤的胳膊,小声和他解释,我也是不明白,为什么都觉得我该生气。大师兄与他关系不同常人,纵然没有那一层关系,他也是师门中与大师兄年纪相仿、相处时候最多的师弟,若当初换了南风师兄、一味师兄,大师兄就不关心他们生死了么?
    最重要的是,伏传从来就没有把束寒云当作自己的敌人,恨不得借谢青鹤这把刀将之赶尽杀绝。
    若谢青鹤当真对束寒云毫不留情,伏传反而会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恐怖。
    其实,伏传犹豫片刻,大师兄,有些话我想告诉你,又担心你觉得我不够心爱你。只是你我都是修士,何尝不知道易变的道理?阴阳相冲道始生,五行轮转世方成。世无恒常之道。
    伏传说得有些急,谢青鹤刻意放缓了脚步,用手轻抚他的背心:我明白。慢慢说。
    春生冬死,甲生癸死,一株草,一只碗,一个人,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它会死。我想人与人的感情也是如此。会萌芽,会长大,会变得茂盛,再慢慢地凋零,死去。如果有一天大师兄不再喜欢我了,我虽会痛苦难过,也未尝不曾想过这一天终究会到来。伏传说。
    谢青鹤没有找到他这番话的重点,犹豫了片刻,低声问道:小师弟,我要如何赔罪,才能使你消气?
    伏传摇头:我记得大师兄对我说过,与我结侣之后,绝不会主动与我离契。但是,大师兄又说,这契对大师兄来说是死契,对我来说却是活契。只要我觉得不好了,就可以与大师兄离契。
    这话题听上去很危险,谢青鹤却没有感觉到伏传要与自己分手的气氛。
    他心里不大乐意继续这个话题,倒也没有很慌忙,轻声附和:嗯,我是这么说过。
    大师兄当初对我说离契之事,准许我随时离契而走,是因为大师兄不那么喜欢我,觉得我可有可无,离开留下都无所谓的意思么?伏传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