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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从那以后,你觉得你和里香的关系进步得飞快(自以为)。
    当然,里香大部分时间看起来都是个裸露肌肉的头上顶着单只眼睛的怪异诅咒,多疑、危险且乙骨脑。
    坦白讲,你清楚用乙骨来诱惑她是条简单的路径。
    比如,你曾经带她去过某广受好评的甜品店,里香暂时还没能恢复成小女孩的模样,因此你是从夜蛾校长那里偷了个咒骸出来(夜蛾追着你跑了叁小时)让她呆着。
    当时的共犯乙骨忧太现在是蹲房顶的。你实在受不了里香一见到对方就狂热到想吃到乙骨的“爱情”,偏偏作为附身于人的诅咒里香也根本没法远离忧太,你实验了好几次才把握好这个最佳距离,足以让她自由活动又不至于失去理智。
    “女士,您的点餐。”侍者端上了餐盘,又忍不住多盯了盯你对面,猜测着也许你刚从附近游乐场出来,那是一个近乎等身高的熊玩偶。
    夜蛾的咒骸里就没有正常大小的人形!
    强大无比的诅咒女王套着萌系又诡异的外壳,窝在小小的凳子上:“我、我感觉有点奇怪。”
    你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眼睛,晃晃勺子,“没关系,里香,我会帮你的。”
    她光是维持着咒骸不被毁掉就花费了很大力气了,因此只能望着你吃东西的样子,说话很不熟练,“什么、味道?”
    “甜的。”
    黑漆的眼睛盛着天真,“甜是什么?”
    你停下了手中的银勺,里香忘记了曾经接触过的一切事物,从衣服到食物、从家人到朋友,她停下了脚步,久久地停驻在时间彼端。
    而你企图任性地非把她拉到此岸来,绞尽脑汁要用某种简单易懂的方式告诉她,甜是什么。
    你最后无奈地揣摩她的心意,这样回答:  “是你看到乙骨的感觉。”
    “乙骨……?”她抬头看向天花板,滑稽的玩偶猫脸上浮现微妙的表情。
    你总觉得,她在透过无数砖瓦水泥,凝望那个身影,凝望她的过去、她的唯一。
    是的,无论是用乙骨来当诱饵,还是来做比喻,效果总是好得出乎意料。
    可你知道,你总是不甘心。
    不甘心把所有希望吊在无法掌握的地方,不甘心一步步把里香推到别人的身边。
    “里香,我带你去了那么多地方,你自己有没有想去的?”
    “……”她思考了很久,面上还是可笑的玩偶脑袋,无非从熊换成了兔子又换成了老虎,“我想、看一下这里。”她用手指了一圈周围。
    你咂摸了下这句话,寻思这应该指的是她在好奇现在的世界和她记忆中的有没有什么不同,虽然你其实并不能肯定,里香是否还记得什么。毕竟她连最简单的食物味道都忘了。
    “好,我们去那个最高的建筑。”你从没有拒绝过里香。
    先躲过了巡视的人,再悄悄潜入顶层,楼顶风大,吹得你的衣袖呼啦作响,连老虎咒骸的毛也齐刷刷往一边倒。
    “过来看。”
    你俯视众生,芸芸如蚂蚁。
    里香在旁边安静了会儿,忽得说:“想要跳下去。”
    你微微一愣,不知为何行动快过了大脑,牵住了毛绒绒的爪子往下倒去。
    在坠落的短短几秒里是迎面而来的风,和叫嚣的野性。
    甚至和在中间楼层抱着臂等你们的乙骨来了个对视,你冲他做了个鬼脸,  目睹他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一只黄毛大老虎和一个诅咒师在跳楼。
    世界奇观。
    “里香,有没有感觉很有趣?”
    “不知道是风声还是别的,我好像听到了什么。”
    “里香!你看乙骨忧太那傻样!”
    “对了,我得准备降落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根本!不想减速!”
    你冲她大喊大叫,到底不知道里香有没有听到,眼前却飞过金灿灿的绒毛,刹那模糊了视线。那个黄色的玩偶外壳奇异地四分五裂,露出两条宰执生死无数的丑陋手臂,你全神贯注,看着肌理和骨头一丝丝地融化了界限在烟尘里化为巨大的黑色羽翼,铺天盖日,壮丽无比。你视线只余那抹黑色,沉甸甸的往无相深处蔓延的黑色。
    大脑放空,你在那羽翼掀起的风中缓缓落地。
    和你一起落地的是一个黑发黑眼穿着蝴蝶结裙子的、甚至不到你胸口的小女孩。
    嘴角那里有颗痣,往上扬了一点。
    她在笑。
    “里香?!”你冲上去抱过她转了个圈,“里香?!”
    你听到耳熟的声响,请恕你粗鲁又俗套地将其描述为叮叮当当银铃似的,她笑出了声,原来你在空中听到的,竟是她的笑声。
    哪怕里香已经可以熟练地掌控她人形态的模样了,再也不会担忧会不会压坏某根凳子或者某张桌子,可是任务还是没有完成。
    你缠着乙骨忧太,企图从他那里再挖掘点里香的喜好。
    他自从亲眼见证你两“殉情”壮举后,每次都紧跟在你们后面,时时刻刻准备设帐——你甚至和他吵了两架,他败了两次。
    “我也不知道了。”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完全无法相信乙骨的话,他可是、里香的执念。
    “我们那时候……只是小孩子,说到底……”他苦笑这解释,继而问道,“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里香要是愿意回答,你怎么还会找乙骨忧太?千思万想后,你求助于你的场外援助,自称恋爱经验存满了十个光脑从AI到外星人涉猎无数的你好友——她推荐你,找个风景优美的无人之地,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眉来眼去、拉上就跑。
    你无视了她的后面几个词,倒确实在周边找到了“风景优美之地”,那是一片常开的蔷薇园地,粉紫黄红,繁花似锦。
    里香跟在你后面,像你的小妹妹一起出来郊游,你拿出从花御那里借来的垫子、狗卷那里获得的饭团、夏油杰那里抢来的爱心便当……零零散散摆了满地。
    不过里香不爱吃东西,所以大半进了你肚子里。
    “要不要逛逛……?”你眨了下眼睛,“也许、万一有你喜欢的花呢?”
    她笑眯眯地看着你,特别可爱。
    你摘下一朵别在她发间,那是朵含苞待放的黄色蔷薇。
    你很少用这个词去形容别人,但这时候又只剩这个词了,“很漂亮。”
    里香脸颊飞过半片红,慌慌张张到咒力几乎失控的程度,想要送出什么东西当回礼,可是、可是。
    她学着你摘下一只蔷薇,尚未平稳的诅咒之力倾泻而出,娇美的花瓣瞬间化为黑灰,只余根细长的杆,笔直的,像是教堂顶的小尖尖,可惜世界上没有漆黑的教堂。
    她手足无措地松开,尖顶坠到了地上,悄无声息。
    教堂的湮灭原来是静悄悄的。
    “对不……”
    已是深秋,她穿着条夏季的裙子,她只有这么条仿佛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审美的裙子,和随诅咒诞生的源源不断的咒力。
    里香无比强大,里香一无所有。
    谁让里香偏偏一无所有。
    你蹲下身子,让高高的、伟大的、圣洁的尖顶睡在你的手心,“里香,我很喜欢。”
    你要如何才能费尽心思又不留痕迹地告诉她,里香,不要害怕。
    可你们终究不一样。
    后来,你的任务停在了99%。
    你很久没有看到祈本里香。
    直到乙骨忧太顶着那乌漆嘛黑的眼圈来找你,他无措地将手握拳又松开,不知怎么起话头,口舌笨拙地试图给你解释关于“里香”这个诅咒的来龙去脉,“是我诅咒了里香,而不是里香诅咒了我……”原本是儿时恋人的两个小孩,里香突然死于车祸,他在惊恐与不能接受之下诅咒了那个女孩,还无数次怨恨过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个诅咒缠上。
    “什么?”
    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的胆小懦弱以诅咒的形式困住了里香,更以恐惧和憎恶滋长了它的力量,“五条老师调查出来……我可以解咒了,为了她能够投胎,可以放里香走了。”
    你气炸了,“?!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真的为了让里香自由?还是免得你自己再寝食难安?”
    “我、我——”
    “你有真正问过她愿不愿意走吗?而不是用你那塞满负罪感的脑子来解决问题?!”
    他哑口无言,默默地把里香放了出来,“但是、里香应该也不愿意再跟着我了。”
    你看到那个小小的女孩,再多的怨气与愤怒也销声匿迹了,瞬间失了全身的力气倒在了靠椅上,“现在已经是无用功了,本该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问你的……而不是把所有利害关系摆在你面前才问你,里香,你真的要走了吗?”
    她静静地坐在你左侧,那是你们两出去玩的时候最习惯的位置。
    你其实早知道乙骨忧太过来,必然是问过了她的意见,可你只是想知道,在她尝到第一口蛋糕、从高高的摩天大楼上一跃而下、躺在广阔柔软的草地上时她真的想离开吗?
    “我只是……我有个姐姐,她和你一样大……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当时能站出来保护她,我如果还能再抱抱她……”你再无多的话可说了。
    故事就是这样的,本来按你的性子来说,早该放弃里香这个任务,可自从听到她的死亡,你就被现实和游戏夹击再无法放下。
    她站起来,用冰凉却柔软的双手抱住了你的脑袋。
    “我真是一如既往不讨你喜欢,就当我耍赖,用乏味的故事诱导你——好吧,骗你的,其实我没有什么和你一样大的姐姐,我可是五条悟的姐姐,你看我的咒力,五条悟一样——”
    她不发一言,只收紧了双臂,你双目不受控制地涌出一阵湿意。
    你舍不得里香,纵使你可以在无数个周目里见到诅咒女王,但她们都不是现在这个站在你面前的里香。
    原来高自由度也并非是件好事。
    “里香,做你想做的吧,我从来没拒绝过你呢。”
    抱住你的手臂松开了,你好像看到灿烂烂的金芒一点一滴地散开。
    “这六年……我终于接纳我自己了。”她轻巧来像只翩飞的蝴蝶,在夺目的光芒中笑得那样耀眼,“忧太,谢谢你,但是相信我。”
    乙骨忧太感觉到他幼时下的那个错误的诅咒正在自主地缓慢消解,他微微低下了头,隐藏了所有表情。
    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至少里香终于凭自己挣脱了诅咒,而不是靠他者的幡然醒悟与决然放手。
    “我知道甜是什么味道了,是我看到你的感觉。”她冲你又笑,在一切沉寂之前扑向你——你伸出手——捕捉到空气的温度、冰冷的。
    耳边响起叮叮当当的任务完成提示。
    可你却固执地觉得,那是她的银铃似的笑声。
    那朵漆黑的易碎的蔷薇杆躺在你床头的细口瓶里。
    无处安置的郁气冲上喉咙,隐隐昭示着前路,如果可以,为什么不伸手去做呢?
    你用手指点了下它,于是从枯枝上开出一抹金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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