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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有个小舅舅 第62节

      一介孤女,寄人篱下,幼时还眼盲过,这样的她自然被人怜惜。
    小舅舅像是悬在天上的,高寒孤寂的星子,倘或伸手去摘,一定是难于登天,可若是那星子俯身来就你,看在旁人眼睛里,那便是极为难以置信的。
    起先是因了小舅舅失约而郁郁,后来见到了吕家姑娘与他同进同出,她才有些莫名的情绪,是酸楚么?也许她与小舅舅之间,原就不是对等的,所以她才会患得患失,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牵动心神。
    门外有人在轻轻叩门,烟雨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跳,扒在门缝里偷瞧了去,却是香茶姨母的面庞。
    烟雨期待的心又落回到肚子里,她收拾了心神,打开了门,乖巧唤了一句香茶姨母。
    屠香茶由东小门进来,她难得来,上山也走了好一阵儿,见是烟雨守在门边儿,笑着问了一句:“如何是你来开门?你家娘亲呢?”
    烟雨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眸,方才青缇瞧她伤心,便独自个儿进屋里去了,大约也知会了娘亲,于是便没人出来。
    “您请进。”烟雨引着香茶姨母往正厅里走,笑着说,“从来都是娘亲去,倒没见您来过。”
    屠香茶这一回是来给顾南音送银子的,此时笑而不语,只说起白日里的见闻来。
    “这两日,金陵倒是火了一间肆铺,引得城里的姑娘嫂子们都去瞧,门口挤的满满当当的——”她笑着问她,“拿布染色,做出来的小发饰,这不是咱们濛濛掼会做的么?前年,你不是还照着针灸图册,给我做了个肉桂色的小人嘛?若是依着那肆铺里的售价,姨母可是赚大发了。”
    烟雨嗯一声,觉得有些欢欣鼓舞。
    今儿顾瑁也同她说了买卖上的进展,又叫她将家里的存货全都翻腾出来,全挂到肆铺里去卖,还给她了慢慢一张预定单,可见晋康翁主同她那些好友很有几分号召力。
    她一边儿引着姨母往正厅里走,一边道:“您若是有什么喜欢的样式,就告诉我,等我闲下来,就给您做。”
    屠香茶点头应了应,进了正厅,便见顾南音迎了出来,眼睛带了一点儿的感激瞧着屠香茶,牵住了她的手,引进了卧房去做。
    烟雨知道娘亲同香茶姨母素来是有几分体己话要说的,这便乖巧地坐在正厅里吃点心,卧房的门虚掩了,偶尔打里头飘出来一两句,听在烟雨的耳朵里,就愈发地坐立不安。
    “我这些年倒是存下来一些银钱。前岁将广济堂盘了下来,使了一笔银子,其余地都存着呢。”
    屠香茶取出了一张银票,轻轻地推在了顾南音的眼前,“这里是五百两的银票,日晟昌票号的。”
    顾南音垂着眼眸,再抬起时,眼睛里就带了一些歉疚。
    “我嫁个女儿,倒劳动你动了养老的钱儿——”她叹了一息,“原想着这些年存下的钱够濛濛的嫁妆了,却未曾想有这样的造化,只能尽我所能,别给姑娘跌份儿。”
    “那可不,人人都盼着高嫁高嫁,高嫁了这嫁妆也要水涨船高,虽说咱姑娘配得上,可到底在这样的门第面前,少了几分底气。”
    屠香茶将银票拍进了顾南音的手掌心,悄声问起来前几日同顾南音兜搭的男人来。
    “对门的宅子这些时日空了下来,今晨我家抓药的郎中递过来一个檀木匣子,说是前些时日对门宅子的仆人送过来的,他随手搁在了药柜那里,今晨才想起来给我,整好,我给你送来了。”
    顾南音想起那个化名宗衍的男子,到底没问他的真名姓,只是瞧着他那赁房子的气度,倒像是个出手阔绰的富商。
    她一边儿摆弄檀木匣子上的锁,一边儿说,“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何至于追根究底的?最好他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他,从此以后不要再有牵扯的好。”
    她的话音落地,匣子也打开了,倒露出了一张戳了金陵府衙门的地契和房契来。
    顾南音有点儿诧异,捡起那地契一瞧,正是广济堂对门宅子的土地,二进的宅子,大大小小的房屋十八间,东西南北测量下来拢共有二亩地,还有一张衙门的买卖合同,经济、中人的名字挂在上头,买方那里空着,却戳了官衙的章。
    也就是说,顾南音只要在上头签了字画了押,再去衙门备案,这房子土地便是她的了。
    屠香茶啧啧两声:“这人倒很重情义,走了便走了,竟送了间宅子与你。你瞧这上头写着呢,值两千三百六十两银子。”
    顾南音将地契房契放回了木匣子,又掂量了掂量那匣子里的一串钥匙。
    “给了他七两,倒还了我一栋房子。”她可惜地盖上了木匣子的盖子,手指搭在上头敲了敲,“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万一他哪天找上门来,我还拿他没法子呢。这匣子还放你那,若是见着人了,依旧还给他。”
    “还什么还呢?那人身边儿的护卫个个都是北方口音,说不得早就出城走了。这几日可有人找过你?”她拍拍顾南音的手,“你只当先存你这的,三五年之后无人领了,你再处置不迟。”
    两个人在卧房里头说着话,烟雨多多少少听着了几句,只觉得心头又沉重十分。
    香茶姨母果是来周济她们的,原来成婚不似两方口头上说一说这般简单,还要娘亲操这么多的心。
    她由着青缇为她沐浴洗漱,更了衣之后便在床榻上窝着,去瞧今日顾瑁递来的订单。
    上头一行一行地记得倒是清晰,预定的样式也不是很疑难,就是十分的琐碎,她想了想,叫青缇拿来木炭笔,在纸上仔仔细细地画了六个样式。
    “不画好样子的话,客人总要天马行空,如今桃儿李儿的尚算容易,万一那一天叫我做个千手观音、五福捧寿,那我可有的烦心了。”
    青缇就掩着口笑,“过来光顾的,全是十一二岁的女孩子,青春正好的年纪谁会想要戴一个五福捧寿在头上?”
    烟雨这会儿看了肆铺这两日的账,心里正美着,晚间的事儿便暂时忘却了。
    “我呀,我就会戴奇奇怪怪的小发饰,你还记得前年咱们做的那个蜘蛛?吓不吓人?”
    青缇蹙着眉头说吓人,又瞧了瞧这两日的进账,只觉得心眼儿里都装满了银子。
    “就冲着这一个六十两的定金,姑娘们要您做什么,您都得硬着头皮做呀。”
    烟雨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心满意足地将纸笔搁下,靠在床头悄悄儿地想着心事。
    就是这样一直仰望着小舅舅,才会将视线心神都牵系在他的身上,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让自己不好过。
    如今她有了哉生魄的定单要赶,总要赚些银钱来减轻娘亲的负担,至于小舅舅那里,他失约便失约,同吕家姑娘如何都好,她都不想再关切了。
    想是这般想,可到了后半夜,山月挂上了窗沿儿,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从西府门前走的时候,明明和小舅舅的视线在空中撞在了一处,为什么小舅舅不来找她呢?
    她想着想着就渐渐入了睡,到了第二日晓起,天还不曾亮,只有清蒙蒙的一点儿微光,烟雨恍恍惚惚地醒了,听得外头依约有扣门声,又有芳婆打开门栓的声音。
    烟雨半宿没睡,这一时正困得迷迷糊糊的,微微张了张眼睛,顷刻之间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青缇也不在,云檀也不在,她迷迷糊糊地把搁在软枕上的脑袋动了动,瞧见卧房门慢慢走过来一人,向着她清嘉一笑,像是幅极好看的画儿似得。
    她认清了来人的模样,只觉得他从晨光里走出来,于是她向着他张开了手,仰着脸咕哝着说话:“小舅舅,抱……”
    小舅舅走过来,将她环在了怀里,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背。
    于是她环住了他的窄腰,在他的衣裳上蹭了蹭,“您吃了吗……”
    他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烟雨就抬起头来,再看去时,哪里还有小舅舅的人,她依旧在软枕上醒过来,青缇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她。
    “方才石中涧送来了消息,昨夜打了落更,宫里忽然传召,只说陛下突然急症,病情危重,公子将将入家门便折返回去,一直到这会儿都没回来。又说吴王领了一万人,将金陵城围住了,现如今正在外头闹着,要进城入宫瞧陛下……”
    第69章 .金枷玉锁父女初见
    厚重的夜色像只吞噬万物的巨兽,盘旋在紫禁城的上方,爪牙牢牢地抓住下方贪婪的世人。
    宏阔的文渊阁此时寂静无声,高悬的宫灯照下来,照出了桌案前垂坐五人的深穆面庞。
    内阁首辅程寿增垂垂老矣,坐在正座面色萎黄,将手前一纸“票旨”推至众人眼前。
    “……此为恳请储君登临帝位的票旨,老夫已画押,想来诸位皆无异议,都将自己的名字署了吧。”
    陛下昨日晚间传来昏厥的消息,到了深夜,东宫亲卫已然同护卫禁中的亲军卫各分天下,大有取代亲军卫之意。
    在场四人均静默无声,盛实庭唯丈人马首是瞻,不过上下掠过,便行云一般署上了名。
    内阁原有七人,顾知重抱恙已久,只在内阁挂了名,另一人上月丁忧去职,如今内阁除去程氏翁婿,便是封长胥,高辅秦,以及顾以宁。
    高辅秦乃是程氏翁婿的附庸,自是随在了二人之后,封长胥垂眸不言不动,良久才将目光投向顾以宁。
    顾以宁将手搁在票旨之上,指节轻叩了几叩,良久才在昏昏的灯色下,抬起了眼睫。
    “传位该有诏书,而不是内阁进言,此票旨,我不会签。”他站起身,颀秀的身影遮住了头顶一点光,使得他眉眼深秀如河谷。
    “你我身为内阁大臣,此时该关心的,是陛下如今境况究竟,而不是假传圣意,置陛下之安危于不顾。”
    他起身向外去,高辅秦唤他一声,似有相劝之意:“此时文渊阁外,皆是东宫之近卫,顾大人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顾以宁并不理会,在踏出门前的那一刻,两名东宫近卫已然拔剑相拦,意图逼退。
    顾以宁面上不兴波澜,手下却迅疾,将两名近卫之剑推拒开来,旋即身形微动,已然出得正门,两名亲卫立惊讶过后,提剑追上,却忽的脚步声雷动,又有人领两队亲卫军持剑而来,将顾以宁护在了正中心。
    来人正是亲军卫指挥使罗映洲的亲信,名唤迟存己,此时他将顾以宁护在中心,面向正厅诸人,高声道:“本将奉陛下旨意,请诸位臣工往寝殿一去,请诸位同我来。”
    程寿增岿然不动。
    陛下身中丹砂之毒,命只在旦夕之间,太子殿下已然接管朝政,外有吴王压城,这天下势必归在东宫之手,此时再去觐见陛下,有何意义?
    即便顾以宁有亲军卫护送,也无回天之力。
    迟存己的话音落下良久,阁中唯有封长胥起身,向身后几人拱手作别,随顾以宁往外而去。
    一路匆匆往乾清宫而去,路边驻守的,亲军卫中夹杂着东宫护卫,衣着服色皆不相同,一看便知。
    迟存己脚步匆匆,低声向顾以宁说着前情。
    “陛下昨夜服用丹药过量,疑是东宫动了手脚,深夜时便咳血不止,今日便昏厥过去三次,太医束手无策,如今唯有厄芙片能解除此丹药之毒,延缓寿命,只是此时宫中被围的铁桶一般,末将曾派手下以及宫娥出宫,皆被拦在宫门前,不得出入。陛下眼看着……”
    “今日一早,诸皇亲家眷、边境驻防将军之亲眷,皆被征召入宫。您的祖母梁太主也被质押在宫中。”
    顾以宁脚下不停,袍角划出利落的弧线,他不置可否,只一时才道了一声知道了。
    三人在殿前被拦下,罗映洲急走而来,高声向殿中呼号:“内阁大臣顾以宁、封长胥觐见。”
    良久,才有内侍来请,顾以宁匆匆而至,但见正殿里,太子殿下梁甫深正襟危坐,面有哀色,见顾以宁并封长胥而来,急步上前,哀戚道:“皇父念二位爱卿已久,快些去。”
    说罢,竟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顾以宁微微颔首,携封长胥入得寝殿。
    那龙榻上正歪躺着一人,形容枯槁,双目无神,唇边血迹斑斑,像是将将呕过血。
    顾以宁快步上前,屈膝扶住了陛下肩侧,在他的合谷穴、阳陵穴轻击数下止痛,这才低声道:“陛下疼痛可有缓解。”
    此二穴专司苦痛,仁明帝缓缓睁开眼睛,疼痛似有缓解,他在顾以宁的耳边,低声道:“东宫心术不正,加害于朕,逼朕让位,齐王……朕属意齐王承继大统,”
    他咳嗽起来,好一时才停下来,“他没走远,就在彭城,叫他来勤王。”他复又挨近顾以宁,低声将一些紧要之事,说与他记下。
    顾以宁闻言并未有情绪波动,只蹙眉望去。
    陛下印堂已然发青,显是毒入五脏六腑,东宫如此嚣张,显是笃定陛下活不过今夜。
    如今亲卫军万人仍在陛下手中,当务之急,是要为陛下取来合芙片,陛下若能再挺三五日,等来齐王救驾,或许此事还有转圜。
    他主意打定,只在陛下耳边道了一声是。
    “臣,咄嗟立办。”
    仁明帝自重用顾以宁以来,听从他之言以修心抵丹药之瘾,虽常常抵御失败,却深知丹药之苦,清明时深觉顾以宁之用心,此时见他应承,这便疲倦地阖上了双目。
    顾以宁同封长胥大步流星出了乾清宫,罗映洲在外迎上了他。
    前夜东宫异动,罗映洲第一时间便奉陛下之意派人知会彭城,此事顾以宁也早已知晓,却不知东宫昨夜便发难,速度可谓十分迅疾了。
    那丹药里被做了手脚,御前到得一个时辰前才知晓毒因,对症之后便去配解合芙片,却发现宫中缺失许多味药材,如今东宫死守宫门,无法派人出去。”
    顾以宁沉吟一时,低声道:“在宫门各处点火,趁乱送出人去,多多益善。”
    罗映洲依言照做,顾以宁又向着封长胥道:“你我二人,往奉天殿那里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