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后事(下)
晋国公府,边门。
晋国公府自老国公去世开始守孝,这四门的门子就闲的可以打苍蝇玩。孝期没有人上门拜访,就算有人拜访,自家老爷也不敢接待。御史的眼睛就像是刀子,一天到晚就盯着他们。
如今老爷被夺情起复,可是还是依然不敢造次的,有下属为公事来访,也只请人从主院那边的角门走,并不走正门边门。
所以当李锐拿着自家府中的名刺上门时,那边门的门子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信……信国公……信国公府?”门子揉了揉眼睛,使劲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再看看手中的帖子,“您是信国公,不对,信国公在前线呢。您是信国公府哪位主子?”
“家父是李蒙,家叔正是现任的信国公。”李锐并不奇怪这门子不认识他。但这个门子年纪已经不小了,不会认不得自己的父亲。
他父亲曾经跟在老晋国公身边学习,生前也是一直执弟子礼的。
“小的明白了,您先请在角房坐坐,小的这就进去送信。”那门子也干脆,知道了李锐的身份后,请了他和他身后的家将入了府,然后这才转身拔腿去报信。
李锐是打听到晋国公今日休沐才上门的,张诺自然是在府里。晋国公府和信国公府不一样,他们家大业大,事务繁杂,所以即使是在府里,张诺也是不得闲的。
更何况还会有各种幕僚属官、心腹管事前来汇报各种工作。
门子来时,张诺正在和一个属官商议今年秋收的问题,待看到门子慌慌张张的进来,忍不住蹙眉:“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老爷,有客拜访……”门子递上名刺,不敢多言。
张诺打开名帖,不由得把那抬头多看了几眼,待确认是他看到的那几个字无误,这才扭头和那属官说:“本公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你下午再来吧。”
张诺的属官又不是笨蛋,立刻拱了拱手告退了。
张诺让身边的侍人将属官从另一道门送走,立刻叫那门子把李锐请进来。
等李锐进了晋国公府的书房,至少过了三道关门,晋国公府的守卫之森严,由此可见一斑。于是李锐联想到他叔叔老说自家是个筛子,这么一看,自家岂止是个筛子,和晋国公府比起来,怕是个四处漏风的破锣。
李锐进了书房,见了这位晋国公,二话不说,先行大礼。
于公,他是宰相,自己不过是个六品的太子舍人;于私,他是长辈,自己是个晚辈;论私交,晋国公和他父亲曾是好友;论亲,他很可能是自己的未来泰山。
无论是哪一条,他这稽首之礼都是要行的。
李锐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置于地。
张诺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搀起了他。
“你会来找我,必定是为了什么难事。”张诺知道邱老太君身子已经不行了,便直言问他:“你究竟为何而来?”
但张诺万万没想到,李锐来会是这个原因。
“家祖的身体状况每况日下,御医说情况不算好,祖母……”李锐脸略红了红,“祖母想见见贵府的嫡小姐。”
张诺听完李锐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是来求助的,也不是来在临终之前商议婚事的,只是想见见他的女儿?
这邱老太君……
作风怎么和李老国公一样啊?
张诺沉吟了一会儿,询问了些关于邱老太君的情况,李锐都一五一十的直言相告。包括祖母现在每天昏睡不止,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包括天师道的张玄观了气,认定自家祖母只有百日之寿等等。
李锐说到后来,眼眶通红,显然心中十分悲伤,已经无法自已了。
张诺听完了李锐的解释,点了点头,口中只说“知道了”。并没有说是会让女儿去,还是不去。
李锐心里也没有底。
张国公和他的叔父完全不同,他叔父面相和蔼,气质也是十分朴实,和人说话之前,脸上先带三分笑。这位晋国公年已四十有余,可面容极为严肃,言行举止也是不怒自威,从他进来到现在,几乎没有笑容。
“我其实已经关注你很久了。”张诺突然开口说起其他的东西。“从你当年灯节怒打楚应元起,我便一直观察着你。”
李锐完全不知道该回应什么话好。
“后来你千里救叔,半月内疾驰千里,成功搬得救兵;进宫伴读后几位讲读学士都说你为人聪敏好学,且少有年轻人的浮躁,我便觉得你与你爹果然是一脉相承,都是后天成才之人。”张诺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这世上天生聪颖的人不知有多少,更有些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后天成才虽然起步比别人晚的多,可年长后立志,反倒比年少时更能坚持。所以我很欣赏你。”
“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我张家和其他世族并不相同。我张诺,并不需要用自家女儿换取富贵和盟友。”
到了他今日这般的地位,任何联姻都没有意义了。他张家已经出了一位皇后,再联姻,难道还能比皇后更高吗?
他拍了拍李锐的肩膀。
“你家关于亲事上的家声和口碑实在太好,我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也为人父母,想为女儿找一门诚心如意、夫妻和爱的亲事,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这便是敲打了。
但这种敲打却一点都不令人厌恶。
李锐突然想起了家中的幼妹。
自家的妹妹虽然长得并不秀美,从目前看来,性子也不是个柔弱的,可依然是全家的掌中宝。想来若是以后要出嫁,别说叔父,便是他们家几个兄长,怕是也会一个一个去“提点”一下自己未来的妹婿。
想到这里,李锐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长揖到地:
“国公大人请放心,小侄知道您的意思。我家几个弟兄从小受祖母教养,要过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绝不会让贵府千金受委屈。”
“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张诺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希望你记得今日说的话。”
“小侄绝无虚言。”
“还叫小侄?”张诺虚扶起深揖的李锐,“你既然是我家未来的东床快婿,应该自称‘小婿’才对啊。”
李锐呐了半天,“小婿”的称呼愣是喊不出口。
张诺见自家这位未来姑爷居然是个这么单纯的性子,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严肃之人大笑实在是可怕,李锐这称呼更是喊不出口了。
李锐和张诺宾主尽欢,李锐明明是来请张家小姐回家见祖母的,结果却被张诺留下来考校了一番功课。举凡四书五经,接人待物,时事政策,甚至是兵法韬略,张诺都有询问。
就连李锐都吃惊于张诺知识的渊博,涉猎之广。
要知道他的亲叔叔是很少过问他和李铭的功课的,就算过问,也是直接问家中几位先生进度如何。可这位晋国公随口问的问题通常都大有深意,答得的李锐背后冷汗淋漓,比宫中回答太傅时还要紧张。
张诺也在心里暗暗吃惊李锐的眼光之犀利,想法之实际。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这般的见识,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尤其是关于兵法和大局,这孩子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能够屡屡戳到关键之处。
这就不仅仅是聪明了。
更何况,从他查到的真相来看,李锐十岁之前根本没有好好学过什么东西,除了写字是李蒙亲自手把手教的,其他大部分的知识,都是十一二岁后才开始进学的。
“怎么,你不想走文臣之路,想要从军?”张诺意外地问道,“我看你对前方的战局,倒是关切的很啊!”
“倒并不是小……小婿想要从军,一来我的叔父正在前线,所以不免多关注了一点;二来我祖父著有《三国演义》,我从小看着三国演义长大,对沙场就有一种莫名的憧憬。”李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更何况,我家祖父留过遗训,子孙后辈不可再掌军权,我身为嫡孙,自然不敢忤逆家训。”
“若是老国公的遗训,这倒没什么,要是前方有了战事,皇帝点了你去领军,遗训大不过君命,你还是要去的。”张诺想了想,“不过还是不上前线的好,我女儿以后还要嫁你的,不上前线安稳。”
李锐一呆。
这位国公大人怎么说什么都能说到女儿上面去。
“既然你喜欢兵法,我这有几本孤本,你带回去吧。”张诺移步到书房的一个角落,从书橱中取出几本发黄的绢册,递给了李锐。
“《魏武帝集》、《诸葛亮集》、《风后握奇经》……”李锐一看着几本书的书名就惊喜的说不出话来。“这……这太贵重了……”
这几本书从纸张和装帧上来看,都是魏晋时期的手抄本。世间凡书籍皆写本,因为未有模印之法,人以藏书为贵,尤其战乱之时,书籍最是容易被毁,是以除了势力强大的世家,很多人家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家的藏书。
他家微霜堂里的书,大部分就是他祖父在战乱时候搜集到的。但即便如此,这几本也是没有的,不然怎么叫孤本呢!
“拿去吧,我家四个儿子无人喜欢兵法,这书放在这里誊灰,不如留给可用之人。你就当是我家先送过去的嫁妆好了。”张诺也是爱书之人,见李锐一脸惊喜,心中也是十分欣赏,“你若喜欢书,我家书却是不少,我家女儿不喜女红,到时候也别让她绣花了,把我府里的书都给你们家抄一份好了。”
李锐听了以后大喜过望,立刻又行礼谢过张诺的慷慨之恩。
要知道一个人家的藏书向来是传家之用,其中的题、跋、序、注往往是一个家族里的精神和积累所在,张家从汉代起就一直是当世的大族,他说把家里的藏书都给李锐抄一份,那一定不会是让张素衣亲自抄,肯定是要家人抄的。
和绣品比起来,这份嫁妆可是比黄金还要珍贵了。
李锐这趟进了张府,虽然没得到准信到底张家小姐会不会上门去拜访奶奶,但也算是满载而归,志得意满。
最重要的是李锐对晋国公竟然莫名的升起了几分孺慕之情。大约是因为晋国公的气质和他印象中的父亲十分相似,而其学问渊博,莅事明理,更是让人心折。
有这样一位父亲,想来张家那位“魁梧”的娘子,品性绝对不会差。
就算……就算丰满些,他李锐也不是只看外表的人。
唔,心胸和见识才是最重要的!
李锐被信国公的长随指引着出府去,刚走到一处月门,却被一个满脸犹豫的下人拦住了去路。
“张齐,你不伺候二爷,在这里干什么!”张诺的长随一看竟是张应身边的下人,立刻呼喝道:“还不回院里去!”
“曲管事,哪是小的偷懒啊,是二爷让我在这里守着,请这位过去的。”这下人脸色比姓曲的长随还难看,“我……我……”
“李大公子,你看?”
“请问要见我的,是贵府哪位亲眷?”
“是我们家国公老爷的胞弟,张应张老爷。张老爷曾是李蒙大人的属官,当年也遇了刺,如今下半身不能动……”
“即是长辈,那你便前面带路吧。”
其实这位下人也是作态,长随也好,二爷也好,都是张诺安排好的。
试问张应一个废人,又没什么耳目和心腹,李锐带着下人偷偷从边门求见,他待在自己的主院里,哪里会知道李锐来了!
不过是张诺想偷偷安排女儿见见李锐,假借张应的名义罢了。
张应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即使张诺不吩咐,他自己也想看看宝贝侄女到底要嫁的是什么男人。于是一边唤了侄女来,一边叫了下人去门口拦李锐过来。
“二爷,李家大公子已经到门口了!”
“快快快,素衣,到我帐子后面去!”张应坐在轮椅上,急的直拍扶手。“到帐子后面,扒开一条缝看!我保证李锐看不见你!”
“二叔,我总觉得这样不大好。”张素衣站在屋里踌躇极了,“要不,我去内室避避?”
到底是骡子是马,她亲都定了,难道难看就不嫁了吗?
“哎哟我的个娘亲诶!你好歹也是经受过我这个二十一高科技人才教导过的超级美少女,怎么到这节骨眼上这么扭捏啊!”张应把扶手拍的啪啪响,“听你二叔的没错,你二叔什么时候骗过你!快去帐子后面!”
张素衣见他二叔急的就差没站起来了,没法子,只好躲在了帐子后面。
只是一边躲着,一边在心中腹诽。
二叔骗人的时候还少吗?上次和她说月亮就是一块大石头,世上的涨潮落潮都是靠月亮指挥的;后来又说月亮不发光,其实是太阳光。
这不是骗小孩吗?大晚上的,哪里有太阳啊!
李锐被下人迷迷糊糊的带进一间有些黑暗的屋子里,屋子正中放着一把轮椅,上面坐着一个行销骨瘦的男人,皮肤苍白,颌下更是一根胡须都没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见光就会死的气质,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残疾,瘦,轮椅,这应该就是晋国公府的二老爷了。
“在下李锐,拜见张家叔叔。”
张应一见李锐,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
虽然说还及不上自己在现代时候帅,但和他见过的大部分男孩比起来,还是帅的一塌糊涂的嘛。
而且在现代,已经很少看得到这种传统的古典美男子了。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面如冠玉,唇若抹朱,剑眉星目,猿臂蜂腰”,好一个英挺的美少年!
这肩宽腿长,他敢打赌,绝对是看起来很瘦,脱下来全是精肉!
谁说是胖子的?纯属造谣哇!!!
张素衣躲在帐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瞟上了一眼。
只是看了一眼,她就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李锐莫名其妙的被张应问了一大堆问题,等满头问号的被下人引出去的时候,还是一脑子浆糊,完全不知道这位父亲的旧交到底喊他来干嘛。
问他是不是天天都洗澡。
问他睡觉有没有打呼、磨牙、梦游。
问他兴趣爱好。
问他欣赏什么样的女人。
最离谱的是,问他祖父有没有留下什么宝典!
外面人都说张家二老爷得了癔症,今日一看……
癔症倒不至于,是个怪人倒是真的!
李锐走后,张素衣终于松了口气,从帐子后面走了出来。
站了许久,腿都麻了。
张应双眼发亮地看着侄女,贼笑了起来。
“长得挺英俊的。”
“嗯。”
“才十六岁,看起来有一米七八左右了吧。唔,这里不是这么算的。素衣,你觉得他有多高?”
“约有八尺。”
“身材也不错,不胖。”
“嗯。”
“天冷两天洗一次澡,平时是一天一次,爱干净。”
爱干净是好事,保持那啥啥干净,对女人也有好处呐!
“嗯。”
“不打呼、磨牙、梦游,喜欢蓝色,嗯,喜欢蓝色的人宽厚,爱好是骑马和射箭,运动男孩,身体健康啊。”
“嗯。”
“最妙的是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的回答。你满意不满意啊,侄女儿?”
“嗯。”张素衣反射性的回答,答完以后才知道叔叔问的是什么,顿时脸色绯红,瞪了自家叔叔一眼,低着头出去了。
她一直走出主屋很远,都依然能听到自家叔叔欢畅的笑声。
路边的凤仙开的正好,张素衣掐下一株凤仙,将它捧于掌心,一抹笑容浮现在唇边。
“我自然喜爱的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其他女人,与我何干?”
她……果然嫁的不错呢。
李锐没有得到准话,还被个怪人拉着问了一通,等回到府中,自然有些失望。不过他回来时带回了三本孤本,这说明晋国公很满意他,就算是为了这个,跑一趟也是值得的,所以虽然没有如愿以偿,但还是眉飞色舞。
顾卿问过自家孙儿,得知前后经过后,忍不住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李锐。
李锐被自家祖母看的心里发憷。
“奶奶,你看什么呢?”
“我看我孙子长得帅也就算了,居然还无师自通了泡妞技术……”
这回答,真他奶奶的标准答案啊!
就算是现代,这答案也揪不出错来!
那张应明显是一个疼爱侄女的长辈,拉了李锐去相看的。
瞧瞧他问的问题,多专业多丈母娘范儿啊!一不小心就掉沟里了!
还好她家孙子聪明!
“何谓泡妞技术?”
“哦,那不重要。”顾卿无所谓地摆摆手,“重要的是你做的很好。”
去一趟晋国公府,拿了三本书回来,还拐了几车书的嫁妆,她家大孙儿还真是出乎意料的能干。
还是说无论古今中外,长得好就是硬道理,走遍天下都不怕?
所以说,关键还要看脸!
又过了三天,就在顾卿已经对张素衣拜访不抱希望的时候,和信国公府的交好的德阳郡主突然拜访。
而德阳郡主身后那个带着纱笼的女子,却并不是她家的侄女儿万宁,而是一个顾卿再也熟悉不过的少女。
那波澜壮阔的……
夏天,遮不住,遮不住的啦!
德阳郡主对着邱老太君笑了笑,知趣的说要去看看李湄,留下张素衣就走了。
张素衣等下人都退走后,掀起纱笼,向顾卿见礼。
顾卿看见一年不见更见妩媚的张素衣,笑的嘴都合不拢了,立刻叫身后的花嬷嬷去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上来。
“张家娘子,老身给你准备了几件礼物,都是些衣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很有用。”顾卿笑着拉过张素衣,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唔,小手软若无骨,又嫩又滑,想来其他地方的皮肤触感也是绝好……
嘶……
不能多想,不能多想。
花嬷嬷拿来了一个大匣子,顾卿笑着将她打开。
匣子里,几个奇怪形状的丝织品放在里面,其形如碗,下面似有硬物为衬,上面还有两条细长的带子。
嘿嘿嘿嘿……
顾卿心里有个猥琐的小人笑了起来。
未来的大孙媳妇,你可知道老身为了保护你的胸1部,到底花了多少功夫哟!
来来来,为了孙子的幸福生活,来听听老身说说保养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