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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病入膏肓后 第123节

      莲花是从淤泥里开出来的,他呢?红烛短爇,一枝墨梅在白齿红唇间隐忍地抖簌,当真是场视觉的盛宴。
    行到最后,宣明珠抬手掀了白绫,直直观瞧他此刻表情。梅长生耻得双目水红,却又痞气地歪头吐掉花枝,胸膛起伏,声喑如沙:“姐姐……喜欢我吧?”
    宣明珠脸面亦红,听到这声“姐姐”,心悸难名,撑不住酸胀的臂腕与他并肩躺着。
    偏头耳语:“嗯,本宫甚喜。”
    如此良宵,二人相拥而眠。
    翌日天明,宣明珠在他的怀里醒来。
    彼此皆是和衣睡的,只是那交颈相拥的样态却亲密。
    梅长生睡得再熟,只要怀中的人微微一动,他便醒,搂着她的手臂无意识收紧,蹭蹭她的鼻尖,“殿下。”
    “阁老。”宣明珠笑着回应他,“起来了梅阁老。”
    梅长生不情愿地抱紧她,埋头说不,嗓音沙沙低沉:“陛下许我歇到龙抬头,再陪长生睡会儿。”
    那却是双关,宣明珠听懂了,更听出他声音里的忍笑,哪是还有睡意的样子。
    她无奈轻翻眼皮,有心踹了他起身洗漱,一念回想起昨夜他的神情……男子力气分明比自己大,她不叫他动,他便就真的顺从她。宣明珠弯弯唇,觉得自己不亏,好生又在脑海回味了一番。
    这时她忽想起另一事,推推他,表情严肃了些,低问道:“为何不梦我了?”
    在他失去音讯的那一个月里,她夜夜焚香期待一梦,却是未能。
    “离开扬州后便梦不到了。”梅长生沉默片刻后道,“我不知是何缘故。在西岭那间茅屋养伤期间,我每夜都想梦见殿下,却梦不到。大抵,这件事说破以后,便不灵了。”
    “那也便罢了。”宣明珠听后不置可否,若非远隔千里想知他安好,她本也不喜欢那种在别人梦境里被牵制的感觉。
    往后他们人在一起,也用不着这项累赘了。
    “那位白茅屋的恩人呢,是留在蜀州派人照顾,还是接来洛阳得好?之前林将军说他与人沟通不便,也不知恩人的心思。”
    梅长生指尖绕弄着她的发丝,“若无恩人,我眼下只怕白雪埋骨了,自是要好生报答的。他与外界隔绝太久,神智有些混乱,聋哑之外,又不懂得手语,我寻了几名照料天残者有经验的医士搬到邻旁,先好生与他接触一段日子,待渐渐能比手交流了,再试着将情况说明。到时便看恩人之意,他愿怎样都好办。”
    还是他想周到,宣明珠听罢点点头。
    又说了几句闲语,可要真的起了,梅长生还是抱着她不放。
    宣明珠无可奈何地咬他耳朵:“今日我亦甚喜阁老。”
    怀抱一松,眉目清湛的男子满足地颔眸,瞳中蕴生几许璀璨的光晕。
    昨儿梅长生去了护国寺,宣明珠打算今日也过去一趟,这是她早拟定的章程,有一件事,她想当面问一问皇叔。
    她出门时没说自己要去哪儿,梅长生也没问,赖在她寝室里不出去,含着笑说等她回来。
    第101章 洛阳有她
    紫帷辇车去往护国寺的中途,宣明珠在车中思量着一事。
    当日得知梅鹤庭在雪山遇险,姜瑾来向她吐诉,他曾两次刺心取血。当时,宣明珠在震惊之余,回忆起那第二碗药,是在菊花宴那日,由皇叔引她手臂浇在了海棠花土中。
    九皇叔当时说了一句话:可知此棠为何叫一尺雪?此药最为滋养此花。
    她当时觉得有些莫名,却也只当是僧人打机锋,未曾多在意。至听了姜瑾的话后,宣明珠才又重新想起这件事。
    隐隐觉得古怪。
    从腊月到元旦,她这一月以来一直等待着梅鹤庭的音讯,无心其他。直到前几日闲了,她令雪堂去崇文阁查阅花谱上关于这“一尺雪”的来历。
    古籍上记载:“一尺雪原名一尺血,南诏国移栽之海棠异种,以畜血浇灌,妖艳冶丽不同凡品。”
    也就是说,九叔当时之所以会说那番话,兴许是知道,那药里有梅鹤庭的血。
    宣明珠又想起当日在护国寺,时隔十年余再次见到九叔的场景。
    他当时为她号过脉后,便为她换了药方,自从那以后,她便不再吐血了。
    有些事不串起来想时,见不到因果。
    ——九叔的方子如果不是对症,怎会立竿见影。
    告知她是误诊那一日,九叔曾说,他之前大略怀有这个猜测,只是拿不准。可如果真的拿不准,怎会立时改换药方?
    会不会其实自那时起,九叔已经确知,她并不曾患病。
    那么,若九叔知道梅鹤庭为她取血入药,便是眼睁睁地看着梅鹤庭为一场本来乌有的误会,而以命涉险吗?
    这个疑问在宣明珠心头蹦出的一瞬间,让她茫然失措。随后,她让自己冷静下思绪,又想着纵使真相是如此,也许九叔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梅鹤庭,是为她的缘故,他要以这种方式训诫梅鹤庭。
    以她立场,得知梅鹤庭为自己所做的这些毁身彻骨之事后,自是感到气愤并痛切,但在九叔的立场,便是长辈是替晚辈出头。
    虽然她不能认同,但也能够理解。
    她也知,这种感情的偏爱,对梅鹤庭来说有些残忍。
    可秤杆的一端,却是九叔啊。
    自小信赖到大的九叔,她由来不曾疑过。所以她想亲耳从九叔口中听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辇车一时到达,迎宵在外轻敲厢壁道:“殿下,到了。”
    宣明珠手捏丝帕轻吐一口气,下车入寺。
    竹林精舍外,法染国师身边的侍者却出来报:“请殿下恕罪,尊师正在会客,今日不见旁人。”
    宣明珠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发觉眼生,问了句:“尉迟呢?”
    那侍者摇头。宣明珠又问客是何人,侍者还是一问三不知地摇头。
    宣明珠咬着下唇思量一许,轻拢身上的羽缎斗篷,神色沉静:“无妨,本宫在这里等着。待皇叔有暇了,请小师父知会他,本宫今日有要事欲当面同他详谈。”
    那年轻侍者初时面色似有为难,见大长公主殿下神情坚决,只得合掌领命,转回精舍中。
    宣明珠并不知道,此时法染的禅房之中,他对面正坐着一位来大晋朝贡的东胡使者。
    元旦大朝会之后,各路使节得了大晋天子的赏赉之物,文牒加印后,便都陆续返回到本国。而这位留了两抹卷翘山羊胡的东胡使者,却延宕了离开洛阳的日期,易服来到护国寺。
    “贫僧记得,”法染徐捻佛珠,目光平静地注视这不速之客,“东胡人崇信萨满,尊使怕是拜错了庙门。”
    “没有错。”东胡使者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放光地盯在法染脸上,望着这张纤尘不染的如玉面庞,连声称奇道:
    “像,真是像啊!国师您可知,您与瑰丽黛圣女的面貌十分肖像。不不,您不是晋国的国师,您是我们东胡的圣子!您应该离开中原回归故土,部落里还有圣子忠实的信众!”
    东胡使者越说越激动,法染那双深湖一样湛蓝的眸子却宛如结了一层冰,“谁和你说的这些话?”
    东胡使者转了转眼珠,揉着鼻尖避过这个问题,殷切地向前倾了倾身:
    “圣子,您必也知晓,当年东胡贫弱受匈奴欺压,瑰丽黛圣女被敬献给匈奴王,却在中途与婢女芮丽掉换,逃出送亲队。
    “芮夫人到了匈奴汗王的大帐后,身份被发现,汗王将怒火迁罪于咱们的部落,枭首三百余青壮儿郎,芮夫人这些年亦是受尽了非人的待遇。”
    说到这里,东胡使者神情中的恭敬,变成了一种嘲讽的表情:“而圣女呢,却摇身一变成了天.朝的宠妃,并诞下您这位尊贵的‘九皇子’。圣子您不觉得,您对东胡的兴衰是负有责任的吗?
    见法染的神情始终冰冷,不接他的话,东胡使者向门窗处谨慎地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再接再厉道:
    “小臣此来除了朝贺,也有芮夫人的请托在其中——圣子您久居中原繁华之都,可知,我东胡虽与匈奴皆为大晋附属,然而在东境,匈奴对东胡的欺掠从未停止过!
    “可现在不同了,现在我们找回了圣子,您如今的身份又是□□国师。小臣代东胡十三部请求圣子——请您向陛下请旨,到东胡传播佛法,您是陛下的皇叔祖,身份尊崇不言而喻,这样一来,陛下必会爱乌及屋恩恤东胡,有了这层保障,匈奴人至少便不敢肆无忌惮地欺凌我部了。”
    这便是他易装而来真正的目的。
    而这位东胡使者心里也不得不赞叹,教给他这个主意之人当真高明。
    “离中原,去东胡。原来是为这个。”
    法染徐徐出声,脑海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闭了下眼,“如果我说不去,必然也有个说头吧。”
    “圣子见谅,小臣原是不愿拿这个说事的。”东胡使者轻觑他一眼,捻须道,“小臣还打探到,圣女在入晋宫之前已然有孕,而此事,貌似大晋王朝还无人知晓。圣子,您不属于皇宫,也不属于这佛门,您天生属于我们东胡萨满!您也不想闹到最后,我将您的真实身份在洛阳城公诸于众,逼得您半生身名尽毁地回到东胡吧。”
    法染听到此处低低笑了。
    这等手段,果然是他梅长生。
    如若无人泄露,给这小小外使一辈子光阴,他又岂有本事打探到这等机密。
    好个先动之以情、晓之以大义,再不成,便屈之以威胁。
    那人心里知道,他宣灵鹔是饮汉家水读汉人诗长大的,他从骨子里,只认定自己是汉人。
    故土?洛阳才是他的故土,这里有他年少留迹的深宫玉阙、走马章台,有他浮浪半生的梨园乐坊,有络绎繁华的东廛西市,有洛水河桃花陌。
    有她。
    梅长生知他不会甘心屈辱地就此东去,便故意以部族兴衰的希望引诱使者,让这人如此来恶心自己,再拿他这辈子最深的龉龃——他的身世,来堵住他的后路。
    进,进不得。退,退无路。
    这左右为难的局,是他曾经设给梅长生的,如今,他尽数还了回来。
    “圣子为何不语?”
    东胡使者等了半晌等不到他答复,微转眼珠,又换了个恳切的声口:
    “方才圣子问小臣由何得知这些事,小臣坦诚相告也没什么。日前,小臣与他国使节共同拜见以鴻臚寺为首的三寺三卿,便是大理寺的一名官吏以眼神暗示小臣,入夜后,他至驿馆来找小臣商谈此事。
    “小臣不蠢,知道此人未必好心,但他提出的方略,却恰可解东胡燃眉之急。圣子您还不知觉么,在这晋朝中,有人视您为眼中钉,千方百计地想令您离开洛阳啊!您何不就势离了这虎狼地,乞一纸圣诏,封一个传法禅师的名号,体体面面地与臣归乡呢?”
    能够出使的旌节吏,口才自然不弱,法染却不为所动。
    他宝相庄严,曼婉如乐的嗓音,似喃与自己听:“体体面面,脱下这身佛袍,换上左衽褐裳的体体面面么?宣九郎是汉人,不是胡人。”
    东胡使臣急了,为了鲜卑与貉貊,为了不再年年敬奉族中少女给那贪暴的匈奴王,他必得请这个有力的援手回去,起身道:
    “难不成圣子说不是便不是?到时小臣将圣子并非皇家后裔的秘密公诸于世,中原人又会如何看待妙法莲台上的法染国师?”
    法染微笑:“滚出去。”
    东胡使者愣了一下。望向蒲团上那人一双凛凛生寒的蓝眸,他内心竟不由战栗。
    他犹疑刹那,屈臂以胡礼拜辞,临走前留下话道:“小臣本意不愿迫圣子,然此心不改,过两日小臣再来拜访。”
    法染面平如水,桌下如玉的手指捏紧。
    他不在意天下人如何看待他,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是她对他的看法。
    如果能坦白父不祥的此身,他十年前便不会避入空门。
    他还想听她叫自己一声九叔,不想她看待自己的眼神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