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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树精

      支教时长一个月,地点是南边一个偏远的不能再偏远的小山村。
    华安没有直达的火车,中途要换乘,零零散散加起来在火车上的时间超过四十个小时,郑可心运气不好拿到了上铺,整个人活动空间极其狭小,下了火车脚都不会走路了,一扭头脖子咔嚓咔嚓响。
    火车只能停在附近的县城上,天南地北的志愿者在火车站汇合,之后还要坐半天客车,客车把他们送到村子附近的车站就不能往里了,再往前要换乘小了两号的包车。
    一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情况,好像是被家里逼着来的,穿着时髦的小裙子和高跟鞋,手上还带了两串精致的珍珠手串,下了火车就开始嘚啵嘚啵嘚,不是嫌弃路不好走就是嫌弃车上味道重,不像是来教书的,倒像是来审查的。
    从火车站出来高跟鞋一直骂骂咧咧的打电话和人抱怨,下了客车更是死活不肯走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要往地上坐。
    村里派了个小孩过来迎接老师,是个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一二岁,很黑,五官清秀,身上没什么肉,只比皮包骨头多薄薄一层脂肪,夏天里看着也让人担心她冷。
    高跟鞋看着地上脏,瘪着嘴没坐下去,转身一屁股坐到了她那个巨大个的拉杆箱上,闹着要回家。
    队里有人想劝,还没开口就被高跟鞋那满眼泪花堵回去了,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戳在路边,一时间成了僵局。
    就在这时,来带路的小姑娘用脆生生的普通话问郑可心:“姐姐,你的手机能给我用一下吗。”
    这边方言众多,一开始还有人说普通话,后来就没办法沟通了,刚刚上大客车买票司机连说带比划,玩了一路“你画我猜”,所有人全程提心吊胆,生怕走错路。
    郑可心没想到这小姑娘普通话这么好,愣了一下,掏出手机解开锁递给她,小姑娘熟练的拨了一个号码,不慌不忙的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依旧是方言,郑可心听不懂。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之前她也听安冀讲过,这边的小孩懂事早,打小跟着父母做农活,十岁就能给家里人做饭照顾弟弟妹妹,再大一点上学上到十五六,就要到附近的乡镇去打工了。
    郑可心虽然知道,但并没指望这小姑娘能够处理这个麻烦,毕竟这种棘手和做饭务农的棘手完全不同,小姑娘未必能应付得了。
    郑可心低声问她:“你在给谁打电话?”
    小姑娘晒得很黑,但依旧很水灵,和人说话也不怵,眼睛水汪汪的。
    “我们校长。”她用衣服下摆擦了擦手机被自己握过的地方,这才塞给郑可心,“我们校长待会过来,等他来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郑可心:“校长是来劝她一起走的吗?”
    “不是。”小姑娘摇摇头,“校长会把老师送到附近的镇子上,送她坐火车回家。”
    郑可心顿了一下,听见小姑娘平静的继续说。
    “我们这地方,不好,好多老师来了一看就后悔了,就要走,每年校长都要跑几趟,镇子不远,现在出发晚上就能回来。”
    郑可心看着一直在流汗的小姑娘,又看了看撑着伞坐在行李箱上的高跟鞋,听到这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有点没话找话的说:“那......不挽留一下吗。”
    小姑娘下意识说了一句方言,而后想了想,似乎是在琢磨怎么把方言用普通话表达出来,过了一会儿才回答:“留不住的人......没有缘分,不用留。”
    郑可心把全身摸了一遍,终于从背包的角落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天太热都化掉了,她握了半天没好意思拿出手,只好又塞了回去。
    “那有缘的人呢。”郑可心随口问,却问的小姑娘明朗起来。
    “这个之前的老师教过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折腾了大半天,到了学校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这边路不好走,因此放学很早,郑可心一行人进校时学生们正在上最后一节课。学校极尽所能给他们办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会,没过多久天就黑了。
    和安冀说的一样,学校没有住的地方,晚上老师们就拼桌子住教室,女生稍微好一点,两个办公室都有床垫,可以放下来做临时宿舍。
    这次的志愿者一共九个人,五男四女,其中两个女生是认识的,自然住在一起,郑可心自己把行李抗上二楼,刚刚接人的小姑娘怕她应付不了,跟上来帮忙。
    郑可心这才想起来,回头问她:“你叫什名字。”
    小姑娘忙得出了一头汗,忙擦了擦汗答:“我叫小花。”
    小花,好名字,郑可心低头想,就是听着就让人觉得苦。
    郑可心自己有手有脚,干活也不啰嗦,自然没打算让小朋友帮自己铺床,自己三两下收拾了床铺,把从学校带过来的夏凉被和几件换洗衣物叠好放到床角,小花也没硬抢着干活,郑可心铺床的时候,她就默不作声的把办公室的地帮忙扫了。
    郑可心忙完,从行李箱里抱出一罐牛肉干递给她,她依旧没什么行李,除去被子和这罐牛肉干,行李箱基本成了个空壳。
    小花往后躲,不要。
    “我来的太着急,没来得及买什么东西,有几样买给大家的吃的刚发货,过两天就到,到时候发给你们吃。”郑可心把她拉近一些,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带入了老师的角色,“到时候大家都会有的,这个算是谢谢你跑来接我们的礼物,你自己收着,也可以给朋友们吃,好不好。”
    小花依旧摇头,想要挣脱开郑可心的手,又不敢太用力,小声说:“我们这饭不好......姐姐你留着吃吧。”
    郑可心没怎么和小孩子相处过,来之前从安冀那取了不少经,本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欢迎会上被一群小孩叫老师依旧不适应,只有面对小花时才能放松的找到一点做老师的状态。
    她佯装沉了脸,学着印象里老师的严肃样子说:“我是老师,你要听老师的话,我给你你就拿着,不准不要。”
    小花怯怯的看她一眼,全然没有给校长打电话时的镇定自若,她不声不响的把罐子接了过来,过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姐姐......姐姐你别走好不好。”
    郑可心反应过来,来做支教的志愿者经常有坚持不下去中途离开的,走之前过意不去,就会拼命给孩子们送东西,小花一看她这架势,以为她要走。
    郑可心找出纸巾递给她,帮她擦了满脸的汗,又重新帮她绑了辫子,告诉她自己不走,让她安心把心放进肚子里,小花这才松了口气。
    “为什么刚刚那个老师要走你就让人家走了,到了我这就不行了?”郑可心抱着膝盖歪过脑袋,好奇的问她。
    小花顿时又紧张起来,被郑可心安慰了半天才小声说:“校长说你是来教四五年级数学的,之前给四五年级上数学课的的赵老师去世了,你要是走了,我们就......没有数学老师了。”
    “嗯?”郑可心问,“去世了?”
    小花点点头,伸手指向办公室唯二办公桌中格外干净的一张:“赵老师之前就坐在这。”
    当天晚上郑可心说什么也没能睡着,办公室没有窗帘,窗户正对着两棵树,夜里太黑看不清是什么品种,但叶子足够茂盛,稍有一点风就跟着乱颤,怎么晃怎么像人形,当场成精。
    郑可心当场去世。
    她睡不着,睁眼看见这幅场景身上一层一层起着鸡皮疙瘩,然而闭眼比睁眼还可怕,一闭眼就觉得办公室里哪哪都是人,格外热闹。
    郑可心身上热汗冷汗交替,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抗到半夜两点实在扛不住了,效仿曾经乔源吵自己睡觉的缺德行为跑去祸害安冀。
    安冀暑假留校,和老师做项目,这两天清闲点跟着乔源工作室的一行人跑去出差,这时夜景还没拍完,此刻她正裹着毯子在河滩上吹凉风。
    郑可心听到“人声”可算是感觉到了人间的氛围,一瞬间真是百感交集,简直喜极而泣,听见乔源那个喇叭似的嗓子也不觉得烦了,此时格外想念她的小厨房和那只奥斯卡学霸猫。
    她害怕,她想回家,她不想看大树精吓唬人。
    安冀听完她的叙述,也有点头疼:“就怕遇见这种临时反悔的,真是不负责任,你也是倒霉......那、那要实在不行,你就去和另外两个女生挤一挤?明天跟她们商量一下?”
    郑可心“音若游丝”,声音大了都怕惊到谁,闻声叹了口气:“那个办公室特别小,三个人肯定睡不开。”
    “那......那要不你去教室?不行不行教室都是男生,不方便......”安冀也没了主意,“要不你自己睡一间教室?拜托大家帮忙抗一下床垫,实在不行就只能睡桌子了,你不会只带了一张夏凉被吧......”
    安冀的话还没说完,宁致忽然蹦蹦哒哒的跑过来,机关枪似的一通“突突突”:“大晚上的谁啊?你有情况?请客吃饭!我要吃烧烤!”
    安冀白她一眼,把手机怼到她面前,宁致看清来电显示后嫌弃的“啧”了一声,兴致都没了,对着听筒毫不掩饰自己的没了一顿烧烤的失落,半死不活的问:“你大半夜不睡觉打什么电话啊打电话,明儿不上课啦,郑老师?”
    郑可心压着嗓子朝她喊:“你快来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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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安没有直达的火车,中途要换乘,零零散散加起来在火车上的时间超过四十个小时,郑可心运气不好拿到了上铺,整个人活动空间极其狭小,下了火车脚都不会走路了,一扭头脖子咔嚓咔嚓响。
    ——硬座和上铺,旅游劝退一把好手。
    安冀的话还没说完,宁致忽然蹦蹦哒哒的跑过来,机关枪似的一通“突突突”:“大晚上的谁啊?你有情况?请客吃饭!我要吃烧烤!”
    ——宿舍里其中一个接了来历不明的电话,剩下的人就是这个反应。
    “那有缘的人呢。”郑可心随口问,却问的小姑娘明朗起来。
    “这个之前的老师教过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句话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