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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 第107节

      在灯的内侧摆放着几十盆昙花,这些花簇拥在一起,虽然无香,但却将周围围绕起来。中间是两道竹席,铺着厚厚的绒毡,中间则空出来烧着炉子,里头浮浮沉沉地撒着花椒等香料,分开数格,煮着不同的食材。
    这暖锅似乎烧上一会儿了,里头的食物大多都熟了,其中一个小格子里加了辣椒,另一侧还有一个小火炉,正烫着一壶酒。
    董灵鹫扫过几眼,道:“许秉笔确实不适合来这个地方。”
    郑玉衡理所当然地点头,随后便听她说:“……他见了之后,会觉得你这个人俗不可耐,从此质疑哀家的眼光的。”
    说着还叹了口气。
    郑玉衡愣了一下,心里琢磨着女孩子不就喜欢这些花儿粉儿什么的吗?
    他一边想,面对着董灵鹫,就不由自主地把心里的话喃喃地说出来了。董灵鹫一听,微微挑眉,摇头微笑着挽袖入席,回道:“这是谁跟你说的?”
    郑玉衡:“自然是殿前司同僚跟我说的……还有之前在户部认识的张见清张大人。”
    “哦?”
    “子墨兄说他家中的娘子最喜欢花了。”
    董灵鹫道:“嗯……哀家十七岁时倒很喜欢。”
    她没有拾箸,而是先倒了杯清茶,润了润喉咙,有一点儿意味深长地说:“我现如今喜欢一点儿实际的东西。”
    郑玉衡想不太通:“什么?”
    董灵鹫看着他笑,语调很温柔和气,说得是:“就比如你在身上纹一朵花儿,只披着外衫,到了夜中湖心,只有你我二人时,你将衣衫解开,露出身上的花来请我品鉴。”
    郑玉衡:“……”
    他的眼皮跳了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脑子眩晕了一下。
    他有时候也会被檀娘的话突然震住,而且经常瞬间就耳根红得滴血,说不出口回答。
    郑玉衡愣了一会儿,居然比量了一下心口,喉结滚动,低声道:“……你说在哪里好?”
    董灵鹫道:“后背吧。”
    郑玉衡愣了愣。
    她喝完了茶,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似乎避过落月庵的斋饭,就是等着这一顿秋末的锅子感受温暖的——在宫中时,她的饮食有一整个慈宁宫的人照看,不会给她吃这种在月婉和小厨房眼中“不够精致”的食物。
    她盘子里的萝卜都得雕个牡丹花,换了别的花杜月婉都觉得有失身份。
    “后背……”郑玉衡喃喃道,他顾不上吃,握着筷子想了好半晌。“那不就看不到……”
    董灵鹫尝了几口,没回答,而是先说:“冷。”
    郑玉衡脱下外衣给她披到肩上,将一旁早就煮沸了的酒倒出一壶,倾倒进杯中递给她。
    董灵鹫捧着酒杯喝下去,暖意从内至外,再加上面前热气腾腾的暖锅,肩上的衣衫,几乎跟秋末的寒气完全隔绝了。
    她喝完了酒,声音有点微微沙哑了,回复道:“纹在背上才能把花采下来。”
    随后,董灵鹫抬眼望向他,轻轻地道:“昨夜在你背上挠得红印子消了吗?”
    郑玉衡动作一顿,当即脸上肉眼可见地泛红,他咕咚咕咚喝了好大一口酒,壮胆似的,但说出话来却怕被别人听见,悄声:“不知道,你……你帮我看看?”
    作者有话说:
    小郑你在说什么啊!!(纯属是被教坏了)
    第123章
    董灵鹫含笑望着他, 靠近了几寸,她道:“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宽衣解带, 真是好兴致。”
    郑玉衡瞬间无地自容,低头不再说话,白皙的耳尖都泛着红。他默默地给董灵鹫布菜,将她比较喜欢吃的食材用公筷放到她面前, 而后陪着董灵鹫喝酒。
    她的酒量很好, 若不是上次占花名时抽到了分别敬贺、饮醉方休的签, 恐怕十个郑玉衡陪她痛饮, 也见不到董灵鹫醉后的模样。
    这一次郑玉衡悄悄跟她出来, 觉得过量伤身,并不想让董灵鹫喝太多。两人心中都各自有个分量,所以大约各饮了三杯, 就停下来用膳,等暖锅里的炭火烧透, 滚水停止翻腾时,正好吃完了饭,以备好的清茶漱口。
    暖锅撤到一边, 夜色渐浓,煮着余酒的小火炉咕咚冒泡。星光烁烁, 昙花在几乎同一时争先开放, 一瞬绽开、又一刹寂灭,极为美丽和短暂的景象出现在两人面前,伴随着星月之辉, 和秋末下萧冷的晚风。
    董灵鹫的心情忽然无比安宁。
    她平日里虽然也十分平静从容, 却像是有一道秤砣压着似的, 让她的一悲一喜、一乐一怒,都显得沉甸甸的。而这种举止上的“分量”,似乎从很多年前就降临到了她身上,让董灵鹫不断习惯身上的重量。
    自婚后不久,她似乎就已经无法肆意地大喊出声,无法如同家中一般习练君子六艺、以击球投壶为乐,她的鬓发间总是装饰着表明身份的贵重饰品,限制她的自由——她的位置越高,就越觉得这方天地好像在不断缩紧,将她框在一个小格子里,沿着一个轨道走下去。
    但此刻,她体会到这种安宁,就仿佛是天地倏忽宽广,她极目远眺,眼前并非是宫墙朱门,而是一片粼粼的湖面、月影摇晃,昙花一现。
    郑玉衡陪着她看了一会儿月亮,然后说:“坐船吗?”
    董灵鹫道:“我记得你晕船。”
    “我不晕,”郑玉衡立刻摇头,“我跟你坐就不晕。”
    董灵鹫挑了下眉,转头看了他一眼:“小郑大人,你很会随机应变嘛。”
    郑玉衡不好意思接话,伸手探过去拉住她的手指——他曾经很多时候都想这么做,但是碍于身份和场合,只能小心的试探和揣摩,而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
    他带着董灵鹫走出亭子,然后踩到了亭边的画舫上。这是早就停在这里的,先前乘船而来的老船夫已经上岸去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郑玉衡牵着她上了花舫,让她坐到竹棚的里面,然后随意地划动舟楫,这条精巧的舫船就在水月湖中随意地飘动起来,荡开一层层细微的水波。
    董灵鹫听着淅沥的湖水声,她的心神清澈寂静,迎着满怀的月光,忽而忘却了身份。
    郑玉衡回到她身边,说:“只在落月庵住一日吗?”
    董灵鹫道:“要是没有你,就一日。”
    郑玉衡顿时精神起来,刚要开口,便听她说:“但你明日就要回去当值了吧?”
    他刚打起的精神瞬间又低落下去。
    “我以前也来过这里,”董灵鹫道,“陪着……给这里的菩萨佛陀上过香。”
    她本来顺口想说孟臻,想到郑玉衡是个小醋罐子,将这个名字略过了,然而郑玉衡却十分警惕,捕捉到了她的省略,低低道:“檀娘陪先圣人来过几次?”
    董灵鹫看了他一眼,道:“很多次,记不清了。”
    郑玉衡拈酸吃醋,故意道:“我这些把戏都是你看腻了的,先圣人肯定也在这湖上陪着你泛舟,给你做暖锅热酒吃,你一定觉得他的比较好——”
    董灵鹫道:“没有,我没陪他湖中泛舟。”
    他有点高兴,但还很矜持地克制着自己,别高兴得太厉害,假装很有气度地道:“那就是先圣人的不是了,他怎么能这样亏待我的檀娘呢。”
    这话说得,连董灵鹫都想教训教训这张嘴,从哪儿学得这么坏。
    夜深风冷,董灵鹫看了一会儿月色与湖中的倒影,忍不住紧了紧衣衫,随后,郑玉衡起身将画舫的小门关上,本就昏暗的光芒忽然消失,四下静寂,舫船却一直在摇动,似乎一直向黑暗的波光中驶去。
    董灵鹫本来就有点困,月光和湖风消失后,她更有一种安逸的懒倦,就像是在避风的角落闲下来,可以慢悠悠地伸一个懒腰似的,她闭上眼,侧卧在画舫上铺着软毯的小榻上,尽管这里狭窄、逼仄、昏暗,但她听着郑玉衡的呼吸声,却觉得很舒服。
    步摇早就卸去了,金钗从她的发髻间滑下来,叮地一声落在地上,她没有去捡。
    郑玉衡也没有。
    两人面前的小案上也有蜡烛,但没有人去点,只有彼此的呼吸一直在持续,慢慢地趋近于同一个步调……然后,她幻觉似的听到了他的心跳,跟自己的心跳声化为同一个频率。
    这让人觉得很安心,又很困倦,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困过了,仿佛马上就在沉睡的边缘,却还能感觉到他的温暖的气息在接近。
    郑玉衡坐到了她身边,有一点儿摸索的意思,但更多的是寻找和试探,他试探地握住她的手,见董灵鹫不出声、也不收回,就把她的手放到脸颊上,在玉白细腻的手心上磨蹭着,如同一只被抚摸的猫。
    然后他又俯身,低头将唇映在了她的额头上,董灵鹫觉得这像是对小孩子所做的,又痒痒的,于是轻轻笑出了声。
    郑玉衡悄声说:“天地看不到了。”
    “什么?”
    “看不到我们。”他说。
    郑玉衡的吻从额头移下来,轻轻地印到她的眼睫上,在细密的眼睫下方,在她的眼尾,在她成熟中流露出疲惫的每一寸肌肤,他仔细地亲吻着,然后说:“没有人能看到我们。”
    董灵鹫低低地承认,她半抬起头,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郑玉衡继续道:“你可以不是太后娘娘,我也可以不是郑玉衡。”
    “那我们是什么?”
    “就是彼此。”他说,“天底下一对最平凡的男女。”
    董灵鹫笑了笑,但是郑玉衡亲到她眼角湿润的眼泪。
    他品尝到她眼泪的味道,有一点苦涩。
    她说:“我好累。”
    郑玉衡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一直都觉得,你好累啊。”
    董灵鹫点头,但却又喃喃地重复了几遍这句话,她的手收紧,攀住他的肩膀,绕着他的背,说:“钧之,钧之……”
    郑玉衡低下头,将唇递到她的唇边,当董灵鹫触及到对方柔软的唇肉时,忽然间失了控,狂风骤雨般倾泻着自己的痛苦,她的牙齿在那上面留下印痕,在他的口中咬破表皮,她品尝着对方口中的伤痕,带着一点儿甘甜的、血液的味道。
    直到双方分开时,她还在剧烈地调匀气息,董灵鹫把他弄得伤痕累累,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依旧递上来,毫不恐惧。
    舫船还在动,随波逐流。
    但就像他说的,太过宁静和黑暗,连天地都看不见他们两人。董灵鹫闭上眼睛,将那顶无形束缚着她的冠给抛去,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衫,环住他的脖颈。她热烈地回吻,像是要把他从整个世界里融化,想要把他纳入进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当中,她要完全地独占他。
    郑玉衡沉默地承受,只有在疼痛到达一定界限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沙哑的闷哼。直到她的头发完全散落,珠钗接连坠落,青丝垂荡。
    董灵鹫伸手卸下耳环,扔在了船底,至此,她身上再没有一件金玉所做的装饰,然后她翻过身,在这个狭窄的榻上拥着他,压在郑玉衡上方。
    董灵鹫将他的外衫扔到一边,因为太暗了,两人甚至连对方的眼神都看不见,只有心跳、只有呼吸,只有视觉消失后最敏锐的听感和触摸。
    她低头咬住他的喉结。
    郑玉衡的手指猛然一紧,但是又松开,他做出吞咽的动作,像是诱惑对方再凶残一点,没关系的,不必束缚着自己。
    但董灵鹫没有那样做,她又心疼起被自己咬出的齿痕,抬手抚摸着他脖颈上的伤,声音交杂着呼吸:“钧之……”
    “嗯。”郑玉衡回应。
    “有时候……”她的气息极为不稳定,“我会想要杀了你。”
    郑玉衡竟然没有觉得意外,他问:“为什么?”
    “因为人是会变的。”董灵鹫低声说,“如果让我看到变心的你,会玷污了此刻我眼前的你。”
    郑玉衡说:“我不会,但要是你担心,也可以杀了我。”
    他居然在真心考虑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