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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鸾 第92节

      这是谢道昇的死穴,汲汲营营一辈子,他得到了天下,却也不能失去他最看重的名声。
    面对谢珩不仅要收留已逃离蛮族之人,并且还要前去与蛮族商谈让其放回那些女子的提议,谢道昇虽然最终无法全盘应下,只言为大局计,但符玉华等却被留了下来,让她们在大黎安稳度日,日常用度由朝廷所奉。
    听到这个消息,姜宝鸾一面为符玉华她们高兴,一面也更加担忧起来。
    谢珩每日都是照常出门回府,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自那日后,他也没再和姜宝鸾说什么有关于朝堂之上的话。
    姜宝鸾提心吊胆了几日,几乎就要侥幸以为就此风平浪静。
    但是不过半月左右,一日夜半三更,宣王府的大门被人敲开了。
    来的人是谢道昇身边的太监,只对谢珩道:“皇后娘娘急病,还请殿下赶紧入宫去。”
    李皇后一向身子康健,这几日也未曾说起过有什么不适,除非是了不得的大病,不至于连夜来请。
    这即是事出反常。
    姜宝鸾得到消息之后连忙出去看,谢珩正要走,夜里冷得要把人血肉都冻成渣子,他连大氅都没来得及披上。
    幸好姜宝鸾已经让人拿过来,又将他拉住,小声问:“娘娘有事吗?”
    谢珩思忖片刻,答道:“应该无事。”
    她给谢珩披上大氅,一时又熬不住搓了搓手,往手心哈了两口气。
    谢珩见她一双手被冻得通红,便道:“回去罢。”
    姜宝鸾想了想,说:“既是娘娘病了,我便和你一块儿入宫去,我给娘娘侍疾。”
    谢珩还没说话,一旁等着的太监脸颊边的肉便抖了抖,上前来说道:“姜侧妃就不用了,陛下只说了让宣王殿下过去。”
    他说话时样子却恭敬,但语气却到底有点不尊重,姜宝鸾在宫里长大,知道这些阉人最是有眼力见的,单从他们那里便能知晓端倪。
    她的心直直往下沉。
    “外面冷,你先进去。”谢珩低声道,“谨成还在里面,你照顾好他和自己。”
    然后不等姜宝鸾点头,谢珩转身就走了。
    姜宝鸾在庭中立了片刻,丹琴也不来劝,只往她手中塞了个手炉。
    这是谢珩先前吩咐过的,夫人的手容易冷。
    一时天上又扑簌簌下起雪来,不大却密密麻麻的,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冻得人生疼。
    姜宝鸾叹了一口气,一团白气呼出,糊得人看不清眼前。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这回又重新回了里面去。
    *
    揽月宫。
    与谢珩所想的那般一样,这里并没有宫人和太医的身影。
    他抬头望了望揽月宫那块巨大的匾额,这才发现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谢珩进入内殿,却正好见到谢娆出来。
    她一双眼睛又肿又红,明显是哭过,看见谢珩到了,却停在那里看了看他,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又不敢过来。
    自从上次她去谢道昇面前自作聪明说了那些话,直接导致谢珩被禁足在宣王府,谢娆也知道厉害了,又有些愧疚,又怕谢珩指责,便很是胆怯。
    眼见着谢珩就要进去,谢娆这才拦住他道:“哥哥,你怎么那么糊涂?母亲也不是病……”
    谢珩抬眼看她,谢娆知道自己又失言了,便连忙住嘴,而后终究忍不住又极小声道:“你就把她放开好吗?”
    这回谢珩没有再理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谢娆哭了起来,但无计可施,只能被李皇后身边的宫人强行送回了寝宫去。
    李皇后听到女儿的哭声渐远,只见儿子又朝自己走来。
    她正端坐在殿内,丝毫不见病容。
    等谢珩到了面前,她便道:“珩儿你来了。”
    看着眼前的李皇后,谢珩心里也是一刺,他已经许久没有仔细看过母亲的脸了,如今所见,李皇后脸上不仅憔悴,连皱纹都多了许多,条条枝枝在脸上蔓延开来。
    温贵妃与她年纪相当,却保养得宜,远远看着只像三十许人。
    “母亲。”谢珩启唇叫道。
    李皇后点点头,示意他在自己旁边坐下。
    在儿子面前,她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一点倦意,手指轻轻抬了抬,原本是想去抚摸儿子的脸,但想到儿子已经长大了,又自小与他们生疏,便连忙放了下来,没让谢珩察觉到。
    “我不懂那些事,也从来不管朝堂上的事,我以为你一直是个能令人省心的孩子,但没想到……”李皇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姜宝鸾在你身边留着,本来就显眼些,你父亲早前就因娆儿的话愈发不满,珩儿你为何丝毫不收敛,反而还要去触怒你的父亲?”
    谢珩没有说话。
    李皇后早就习惯了儿子这副模样,仿佛针刺刀砍都不会出声,假人一般。
    “那是姜氏当初做下的孽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啊!却为何是你去你父亲面前说出来?就算你不管,也不会有人来指摘什么,你只当不知道,你不说,也总有人会说 ,何苦让自己沾上呢?”
    李皇后说完,浑身上下似是一口气堵着上不来,闭上眼喘了一会儿气,才又继续道:“我知道,这事与她姜氏有关,必定是她自己想给姜氏赎罪,这才挑唆你犯下这等大错……”
    “娘娘,”谢珩这时终于打断了李皇后,淡淡道,“这事和姜氏并无半分干系,那些被姜氏送去蛮族的女子,也是我大黎的子民。”
    李皇后气得手一抖:“罢罢罢,我只恨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叫一个女人蛊惑了去,更恨当初没有直接把她杀了,也好免去今日的祸患。珩儿,我们是要大难临头了,你知道吗?”
    第101章
    说到此处, 李皇后一时心痛难抑,于是便只撑着额头在那里停歇了一会儿,忽又缓下声气对谢珩说道:“珩儿,你听母亲一句劝, 我知道你对她已经下不了狠手了, 那么就把她远远地送到别的地方去, 再去和你父亲认个错, 你毕竟是他的嫡长子, 又素来有贤能,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抛弃你的。”
    谢珩心里像是黄莲的苦汁掺入了一杯清水之中,虽已尝不出很苦,但只要一入嘴, 仍有苦味漾开来。
    “母亲难道还看不透吗?”他道,“这些事都只是陛下的借口,他只要一个幌子,无论这个幌子是什么。”
    不是姜宝鸾出身的原罪, 也并非是谢娆那日说错了话, 而是谢道昇内心早有算计。
    他便亲手给了谢道昇一个罚他的机会。
    李皇后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厉声道:“珩儿不许胡说, 你做了错事, 只有你父亲来怪罪你, 没有你去与你父亲辩驳的, 你怎么能如此猜疑你的父亲?”
    谢珩唇角稍稍向上勾了勾,似是轻笑一般。
    他的母亲自从嫁入谢家, 就为谢家、为谢道昇和儿女们劳心了半辈子, 恪守着自己的本分, 循规蹈矩地过着日子, 做一个端庄合格的正室夫人,竟是到今日还是没有看明白自己的枕边人是什么样子的,抑或是从心底里不愿相信,不愿承认。
    谢道昇既是连夜将他传唤入宫,这事就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这时揽月宫的宫人匆匆入内:“娘娘,殿下,陛下已经往这边来了。”
    闻言,李皇后一下子直起身子,嘴唇抖了抖,但毕竟眼中竟是一亮,好似有那么一点希望似的。
    谢道昇来得很快,说完几乎也没过多久,人就已经踏入了殿内。
    李皇后到底哀求般地看了谢珩一眼,趁着谢道昇还没到跟前,用极小的声音对他说道:“珩儿,就算是母亲求求你……”
    说话前,谢道昇已经到了面前。
    不同于李皇后的憔悴,这位帝王即便在夜半,也有着不同于他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仿佛永远是如少年那般的精神抖擞。
    谢珩跟在李皇后身边行礼,谢道昇一直等到他们行了全礼之后才道:“起来罢。”
    李皇后起身时一个踉跄,谢珩在后面连忙扶住李皇后,谢道昇却是淡淡看了他们母子二人一眼。
    在他眼中,自把李氏娶进门之后,就对这个板正的妻子感到乏味,只觉她如同庙里木胎泥塑一般,只是能将府中上下打理周到,他也无甚好说,得用便好。及至后来有了谢珩,他亦不喜谢珩的性格,先前小时看着还与李氏颇有几分相似,小小的年纪也不懂撒娇,亦无其他孩童的天真可爱,只有规矩倒是不错的,等慢慢长大,竟比李氏还要变本加厉,李氏到底只是对着他木讷,却不冷漠,但谢道昇很早之前就在谢珩的眼中看到了冷漠,也看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不喜欢。
    李氏不像温氏那般会娇声软语,撒娇扮痴,让他觉得这世上唯有他是她的依靠,谢珩亦不像谢琮那样自小体贴知心,会自己爬到他的膝上同他说话。
    谢道昇入座,心思已经百转,抬手整了一下广袖,李皇后要上前帮忙,却被他制止:“皇后身子不好,不必劳动。”
    李皇后刚要谢恩,又听他道:“从明日起,皇后就在这揽月宫中好好养病,也不用出来,亦不用宫中妃嫔们过来请安看望。”
    揽月宫本就地处偏僻,根本不像是中宫居所,谢道昇此言不让李皇后与外面来往,竟是无异于禁足。
    “陛下……”李皇后一脸惨白,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六宫事务便交给温贵妃打理,她一向是有协理之权的,做起来想必得心应手,皇后不必担忧,养好身子为上。行了,”谢道昇没有再给李皇后说话的机会,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宫人,道,“送皇后去寝殿中休息。”
    李皇后愣在那里,一直等到有宫人前来搀扶,她才一下子拂开宫人的手,跪在谢道昇面前。
    “陛下,臣妾与你好歹二十几年的夫妻,你要怎么罚臣妾都可以,这都是臣妾的不好,臣妾不会有一句怨言,”她低泣道,“但是珩儿也是你的儿子,你不能……求陛下饶了珩儿这一回,他下次一定不敢了,臣妾会好好教他……”
    谢道昇闻言竟是冷笑一声:“你教?你就教出来这么一个眼中无君无父的畜生?”
    李皇后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看谢道昇,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但她没能再说些什么,而是被宫人们半扶半拖着带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了谢道昇和谢珩父子二人。
    谢珩叹了一口气,极是无奈道:“珩儿,你可知错?”
    “陛下,儿臣不知。”
    仿佛是早就料到谢珩会如此作答,谢道昇点了点头,也不生气,只说:“把你身边的那个女人杀了,朕就放了你。”
    谢珩垂下眼睑,淡淡道:“儿臣亦不知她有何罪。”
    “她是姜氏女,本来就是一种罪过,”谢道昇盯着谢珩道,“朕怕你糊涂,将这江山再拱手送给姜氏。”
    “陛下说笑了,江山只由陛下所执掌,儿臣何时竟有这样的权力。”
    谢道昇闻言竟忽然大笑起来,手指点着谢珩道:“看看,这就是你的心里话,你这是在怪朕没有给你储君之位,没有把江山给你。”
    谢珩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若换旁人必定已经恐惧至极,他却仍是淡淡:“陛下若是真的觉得荣王比儿臣好,倒也无妨。”
    “哐当”一声,一只甜白瓷牡丹花杯在谢珩腿边碎开,是谢道昇砸过来的。
    “你终于肯说真话了,谢珩,你是朕的儿子,可这二十几年来朕从来没看清过你的内心,你也终于有这一天,你是一直都对朕不满吧?怪朕不疼爱你,怪朕更喜欢琮儿,是不是?”
    谢珩这回没有说话。
    他只是觉得荒谬,原来谢道昇竟对他猜忌到了这种地步,完全是荒唐又没有道理的,亦无迹可寻,荒谬到他找不到谢道昇到底是为何对他如此厌恶。
    但他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他已经改变不了谢道昇对他的看法,如此不过是作茧自缚,自寻烦恼,于任何事都无益。
    “陛下息怒。”他最后只是淡淡道。
    谢道昇道:“朕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去把姜宝鸾杀了,朕就饶了你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