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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坊间传闻皇后是妖女之说,不过是个无稽的谣。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仙妖,有的都不过是障眼法,是世人的自欺欺人罢了。
    他坚信着,然而跟在他身后,不知从何处得来风声,要求他今晚来查看皇后状况的几名大臣,却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此事难以隐瞒下去,很快地被传开。于是引发了大臣们空前激烈的抨击,并要求帝王以江山为念,废黜妖后,并将妖后处置了以保天下太平。
    帝后十年夫妻情分,终究是抵挡不过蜂拥而来的奏折,以及群臣在宫门前前仆后继的死谏。
    立志当一名明君的帝王,在得知民间有人聚众起义之后,终于动摇了,决定暂时将皇后紧闭于莲乐宫中。
    那时的他想着,等他领兵亲征归来,应当风头也过去了。到那时,他会再将自己的皇后放出来。
    他的皇后当然不会是什么妖女,这世上哪有什么妖。
    回忆的浮现,令赵坦坦脑中一阵刺痛。她闭了下眼,而后望着蔚蓝的天空,轻轻笑了下:“为了折磨我,你也真是太过费劲了。我都为你觉得心累呢,凤葆。”
    第238章 凤葆
    那个被帝王带入后宫的救命恩人,来自民间的村女,正是从前昆仑山上清冷高傲的第一美女,昆仑掌教的掌上明珠凤葆。
    也是曾经差点成为师兄未婚妻的,那个原本应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凤葆。
    昆仑山上百多年修行期间,听到最多的,便是第一美女凤葆去了何处,做了何事,得了多少修士的倾心。
    她每一次出现在人前的装扮,都让女修们纷纷跟着模仿,学她的妆容,学她的发型衣着,甚至学她说话时高傲的模样。她喜穿红衣时,整个修真界都是红衣女修,她偏好白衣时,放眼过去皆是白衣仙子。然而纵是女修们都照着她的样子打扮,天下间却始终只有这样一个凤葆。
    这样的天之骄女,却为了对付她、折磨她,假扮成村女,设计搭救微服出巡的帝王,而后作为帝王的救命恩人,进了皇宫之中。
    “整个修真界,只要是你喜欢的,一个眼神便会有人争先恐后为你奉上。为了这点小事费尽心机,潜入凡界帝王的后宫之内,真的值得吗?”那一年,被封闭了不知多少时日的莲乐宫中,漆黑阴暗的大殿内,认出了凤葆的莲纹,便是如此说话。
    然而那满眼妒恨的女子,却只是将足以带来抽筋剥皮之痛的符箓,狠狠地贴满她全身,不留一丝空隙。其实在莲纹全身经脉被她一寸寸切断后,这点痛也不过是令原本彻骨的痛再加深一些罢了。
    “你懂什么!”空中少女的声音骤然凄厉嘶哑,“纵然全天下的人都愿为我前仆后继,唯有那一人不愿多看我一眼,那一切便是空的!他竟然会拒绝与我结为道侣!明明我们才是最般配的一对!我们同在昆仑修行数百年,他是掌教最看重的弟子,而我则是掌教最疼爱的女儿,我们便应该是上天注定的一对!他怎么可以拒绝与我结为道侣!怎么可以!”
    这番话,也曾在千年前的大殿内,反复地响起,歇斯底里地好似一个疯子:“都是你!你这个妖女,蛊惑了我的紫尘师兄!你竟敢蛊惑他,让他为你离开昆仑!你该死!你实在该死!”
    此时空中的声音虽比从前显得慢条斯理,但依旧能听出那股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恨意:“我知道你会利用法宝降雨,便逼四海之龙兴风作浪,令你降雨之地成为一片泽国。那些苦于旱灾的凡人只要没被大水淹死,便会恨极了祈雨之人。啊对了,是我令天下人都知晓当朝皇后是名能呼风唤雨的妖女呢。紫尘飞升之前守在你身边,令我无法动你,紫尘飞升之后,你修为高深,我依旧无法动你。可惜你那么蠢,竟然为了个凡人自废修为。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机会,你说我怎么可能放过?”
    怎能想到,这个本该早已在万年间寿元耗尽,香消玉殒的昆仑凤葆,竟会在千年前变作冷宫的莲乐宫中出现,并且对着毫无反抗之力的莲纹做尽折磨之事。只要能令莲纹痛不欲生的折磨,她都乐此不疲地一遍遍施行,就是给莲纹一个痛快,甚至用法术困住后者的魂魄,令其无法轻易死去。
    这种反反复复没有止境的痛苦,造成了赵坦坦复苏之后刻在神识深处的伤痕。
    赵坦坦现如今想起那时所受的折磨,依旧会从灵魂深处颤抖起来。
    就在她强忍着灵魂深处传来的痛楚,心中焦急地想着脱身之法时,空中飘过一条极透明的轻薄丝带,随着丝带缓缓落下的,是一名白衣少女。
    语无法描述她的美,只觉得远山如黛不及她发丝墨黑,碧川晶亮不如她发间簪子,而她的容颜似笼在云雾之中,竟美到了令人无法形容的地步。
    在她缓缓飘落的同时,倒在地上的雪衣似被什么控制般,痛哼了一声,勉强地撑起身子,向着少女的方向跪伏。
    “见过尊主……”雪衣费力地喘息着向前方唤道,姿势看来无比恭顺听话。
    少女却似未曾看到他,更未曾听到他的声音,视线越过雪衣,盯着他身后的赵坦坦,那双难描难画的眼眸中恨意勃发,却依旧难掩美色。
    确实,若论姿容,必然是这等颜色的女子,更像是一身白衣、色若春晓的雪衣之主,也与同样在修真界天赋惊人又姿容无双的慕白道尊更为相配。
    在久远的岁月里,正是凤葆这等美女的存在,令莲纹心中根深蒂固地认为,那才是师兄喜爱的人。若非如此,为何他们总在一起出现于人前,几乎总是形影不离,早早地就成为修真界默认的一对未来道侣?
    她常想,若师兄连凤葆那般的女子都看不上,那么自己更没有可能?
    门中女弟子们虽对大师兄心存爱慕,却纷纷被湮灭在凤葆的绝世风华之下,只敢暗中偷偷羡慕着她。
    然而此时此刻,重新回首当年,再听凤葆所说的话,赵坦坦却有了新的了悟:“当年,在我得到神剑之后,遭遇的一系列暗算,莫非也是你的安排?”
    “神剑?那本就该是我的剑!”果然,凤葆未否认,“与师兄手持对剑的,理应是我才对。你夺了我的剑,我怎能不再从你手中夺回?”
    那几次暗算,叫人猝不及防,险些令那时修为低浅的莲纹就此身陨道消。
    此时听到凤葆有些胡搅蛮缠的话,尽管隔了万多年之久,依旧令赵坦坦忍不住气笑:“昆仑的规矩向来是由剑自行择主,你当时身为掌教之女,比我早百年便已进入剑阁选定佩剑,这说明神剑在那时便未择你为主。既然是无主之剑,又怎能说是我夺了你的剑?”
    凤葆却似浑然未听到她的话,依旧是沉浸在当年事之中,仍在一径地自顾说着:“必是当时你夺了师兄的对剑,师兄为使双剑合璧,才迫于无奈与你一起。能令双剑合璧的……本该是我与师兄,我们才是上天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可能轮到你?你算什么东西?就算暂时得到神剑,那也是有违天意之事,我必须纠正过来。这样师兄才能顺利与我做道侣,你拖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师兄有什么意思?还不赶紧去死,将神剑还我!”
    她越说越混乱,说到这里,竟毫无预兆地向赵坦坦一掌拍去。
    赵坦坦本来见她思绪被打乱,说话越来越没有条理,竟有些疯疯癫癫,甚至一时忘记了攻击自己,正悄悄松口气,却不料这凤葆说出手便出手,毫无规律可循。果然不愧是自幼被大派掌教娇宠,又被众星捧月着长大的人物。行事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性子极端执拗又蛮横之极。
    四肢依旧无法动弹,赵坦坦在原地倒抽一口气,以为要就此告别人世。却不料身边一直埋头跪地,仿佛十分顺从于凤葆的雪衣,身子突然暴起,在凤葆这一掌拍到的同时,挡在了赵坦坦身前。
    这一掌集合了化神期大能的十成功力,纵然雪衣用尽千年修为硬抗,也依旧被拍飞出去千里。漫天羽毛飞舞间,地上被拖出长长的一条血痕。
    第239章 雪衣9
    空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赵坦坦这一刻因心头蔓延的痛意而失声。然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望着血痕蔓延消失的方向,几乎连呼吸都无法继续。
    漫天洁白的羽毛飘散间,远远的似有什么缓慢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那是满身鲜血纵横的雪衣,正依靠着一对残破的翅膀艰难地飞回来。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有大量的鲜血和大把大把的羽毛撒落在空中,他却始终不曾停下。
    在离她只剩下百步距离时,雪衣终于支持不住,自空中直直坠落,地面旋即绽开了一朵巨大的艳丽红花。
    “雪衣!”赵坦坦能感受到自己体内,属于雪衣的内丹正在急速转动,光泽逐渐黯淡,雪衣的生机正在快速消逝,她终于哑着嗓子喊出了声。
    他不是坦诚了自己并没有所表现的那么忠心么?他不是承认了在为凤葆做事吗?为什么在凤葆攻击她的这一刻,依然选择了保护她?
    “主人……”雪衣洁白的羽翼已经折断,只剩下一点皮肉连着,然而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朝着赵坦坦的方向挪动着,身后拖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呵呵……这是做什么?不过就是只扁羽牲畜,还以为自己是只跟在主人身后叫唤的狗不成?”凤葆见此毫无动容,反而面带嘲讽地轻笑起来,仿佛在俯视一只卑贱的蝼蚁,“别忘记,我能知晓这贱人的下落,还是你透的风。也是你当初自告奋勇,要跟在这贱人身边,随时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现在摆出这副忠心为主的模样,是要给谁看?”
    总是动不动便梨花带雨的美少年,此时伤痕狼藉,背后双翼筋断翅折,艰难地在地上拖行着。明明没有什么余力,他却依旧勉力维持着一半人形。
    在凤葆的话说出来后,他急切地望向赵坦坦,澄澈的双眼中不断滚下泪珠:“主人,你要相信我,我……我是为了跟在你身边,才会这样骗她……”
    “我明白!你别说了,赶紧疗伤要紧。”赵坦坦的眼睛早已通红,想伸出手去接住雪衣,四肢却仍是不听使唤。
    这一刻,她怎么还会怀疑雪衣的话?
    雪衣早就已经力竭,全凭一口气硬撑着,在费力地说出那些话后,便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气息微弱了下去。但他的手却高高举起,伸向赵坦坦。
    赵坦坦的额头突然感到一片濡湿滚烫,是雪衣将自己满是血的手放在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替她理了下头发,而一股热流随着雪衣的手自头顶涌入赵坦坦体内。
    她能在心底感应到雪衣传来的,轻微到几乎难以觉察的话语:“其实以前我很不喜欢雪衣这名字……觉得太过女气,可那时我只是一只雪鹦鹉……没法开口告诉你。我还想让你知道,天天对你唤着‘娘子’的我,从明白这词的意思开始,便盼望能一直与你在一起。可是后来等我能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你却……已经不在了……”
    这一番话是通过主从契约传来的,时断时续,显然雪衣连用心语传音都已经十分困难。
    等听到后面几声“娘子”的呼唤时,雪衣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颤抖得十分厉害,声音则已经模糊不清。
    那是主从契约的影响即将消失的征兆,而在契约彻底消失时,便意味着雪衣也彻底失去了生命。
    赵坦坦的眼泪盈满了眼眶,泪水不断滑落,沾湿了她的鬓发。
    虽然最开始时,并不是她自愿结下这个契约,甚至一度想找方法解除契约。但如今她却希望契约仍好好地存在,那代表着雪衣仍好好地活着。
    赵坦坦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雪衣,却再也未能得到他的回应,只能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慢慢松开,渐渐变凉。
    然后那个色若春晓的美少年,在血泊中逐渐变回一只筋折骨断的鹦鹉。
    关于雪衣的记忆,在这瞬间于脑海中走马灯般轮回涌现。
    初次相遇时,在冷宫寂静月夜的莲池畔,惊喜又悲伤地唤着“主人”的那个白衣美少年。一次又一次固执地要将自己赖以生存的内丹,献给她认主的鹦鹉妖。到后来总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执着地给她做着各种点心吃食的灵宠雪衣。似乎只要看她吃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件很满足的事。
    还有在她睡着时,常常会于朦胧间听到的,那个小心翼翼却充满眷恋呼唤声:“娘子……娘子……”就好像要将千年以来错过的呼唤,全都补回来一般。
    记忆里最后闪现的,是千年前宫廷之中,帝王带着那只洁白到没有一丝杂色的鹦鹉,来到她面前笑:“娘子,你看,这岭南进贡的雪鹦鹉,你可喜欢?”
    “我特意只教这雪鹦鹉学我喊‘娘子’,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你听到它学我喊你,便会一直记挂着我……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雪衣……”赵坦坦眼中盈满了泪,她躺在地上望向天空,却望不见日光,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仿佛千年前的一幕重演,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唯有那只筋断翅折的鹦鹉,静静躺在她身侧一滩正在凝固的鲜血之中。
    “好一出主仆情深。”凤葆浮于半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面上的赵坦坦,朱唇扯出一抹冷笑,“也是,贱人与孽畜,确实该情深一些。”
    她说着转向后方,似乎练习过无数遍般,身姿十分随意地弯出一个极美的弧度,然后用彷如二八少女纯真的语气,轻笑着道:“大师兄,你说是吗?”
    第240章 凤葆2
    赵坦坦闻一惊,抬首时正望见在凤葆身后的轻薄丝带间,缓缓露出一个正于云端闭目打坐的人。
    毫无瑕疵的容颜,狭长的双眸被浓黑的睫毛所覆盖,墨发垂在身后随风轻动,这般仙人之姿,除了师兄崔尘还能有谁?
    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即便动静这般大,崔尘依旧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在原地纹丝不动,似无思无想、无知无觉,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知。
    只是在凤葆的轻笑声中,他闭合的眼眸处,睫毛轻颤了颤,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如果说雪衣的逝去,令赵坦坦悲痛欲绝,差点因这与当初莲纹临死前相似的一幕,而沉入千年前的梦魇。
    此时崔尘的骤然出现,却令她肝胆俱裂地意识到,本应越级晋阶的师兄,竟不知为何落入了凤葆手中。便是神识刺痛,她也刹那间强自振作,对着空中的凤葆喝道:“你对师兄做了什么!”
    “你说,我在做什么?”凤葆看也没有看她,专注地盯着闭目的崔尘,冷笑道,“大师兄天资非常人能比,又不知身怀什么异宝,竟能在生死攸关之时快速越级晋阶——这怎么行?万一他顺利晋阶,以他过人的智计和可怕的剑意,即便境界比我低一点,恐怕我也免不了要吃亏,怎能不赶紧打断他?可他也真是决绝,为了不被打断,竟宁可担着天大风险,主动封闭了自己的五感,如今对外界毫无感知……”
    她说到这里,又是轻轻一笑,声音也再度柔和下来,然而听来却比方才更为诡异:“不过没关系,我总有办法让他睁眼停下来的。”
    凤葆说起话来自顾自说个没完,不过赵坦坦总算弄明白:必是方才凤葆想要以修为的优势,强行干扰师兄,想打断他晋阶,结果逼得师兄只能封闭了自己五感。而封闭五感之后,师兄感知不到外界,也毫无自保能力,就成了现在这般状况。
    这是他在冒险进行一场豪赌。
    毕竟若能晋阶成功,尚有一丝脱困的希望,若是晋阶被打断,很有可能他会境界直线跌落,甚至走火入魔。到时,他便真正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凤葆肆意揉捏。
    “你猜,我现在又想做什么?”凤葆忽然停下了絮絮的话语,似想到了什么令她兴奋的事,咯咯的笑声中带着几分神经质,“他现在五感皆失,再也不会拒绝我了呢。我是不是该抓紧这个机会,做点什么?比如——看看究竟用什么方法,能够令他停止晋阶?又或者……趁此与他结为合体之缘?”
    赵坦坦听到这里,不由怒喝道:“凤葆,当年在昆仑之时,师兄也曾多次护你,你为何今日要如此逼他?若是师兄因此走火入魔,难道你就能得什么好?”
    “便是不能得什么好,只要师兄在我身边,不会冷冰冰地转身走开,那便已经是一件极好的事了。”听着赵坦坦的怒喝声,凤葆一眼都没有看她,却笑得愈加欢畅,“你这贱人吵什么,不要打扰我们的喜事。”
    凤葆的话音一落,也不知作了什么,赵坦坦发现自己竟又不能开口说话。
    她心中又急又怒,却偏出不了声,更动弹不得,只将眼瞪着凤葆,意识在丹田内默默顺着经脉游走,试图捕捉到一丝内息。不过须臾,她浑身便被汗水湿透。
    凤葆完全没有再去关注地面上的赵坦坦,似不想在一只低贱的蝼蚁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她伸手向前抚摸着崔尘的脸,又径自语了起来:“你早如此温顺多好?万年前我就该让父亲将你拘禁起来,哪怕废去你的修为,将你的双腿用锁链绑在昆仑禁地内,至少你人还在我身边,能让我时时看见……无论如何,也好过你跟那贱人一同离开,从此双宿双飞——我真后悔那时轻易放你走啊……”
    凤葆用自己一双柔荑,从崔尘的额头一路抚向他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