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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顾歧回首,见顾盈不知何时竟回来了,神色清冷无波:“你又要去找父皇争论吗?”
    “五哥,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顾歧怒道:“一定是郎喜弄错了,我去问个明白好叫你安心。”
    顾盈长眉紧蹙,半晌,他叹息一声,旋身道:“你随我进来。”
    关上房门,屏退左右,顾盈才道:“吞云国近年来国力渐盛,父皇不便动兵马,便邀了使者会谈,吞云国提出了两个可供选择的方案,一是联姻,吞云国国主求娶长公主,二是联裔,迎一位周朝皇子为藩王,作为国主的义子。”
    顾歧惊道:“吞云国国主疯了吗?这岂不是与父皇平起平坐之意?”
    顾盈道:“吞云国近年连犯塞外,西北部大旱而南部却又涝灾,国库大多用于挖沟建渠,抽调水源,自南向北,工程浩大,父皇和工部王大人原打算以五年为工期完成,谁也想不到吞云国会在这个时候动作。”
    顾歧道:“为何不联姻?”
    顾盈道:“长公主得是父皇的胞妹,大多都嫁为人妇,唯一一个便是太后着意留在身边的灵珂长公主,当年太后生灵珂长公主的时候年岁已经大了,吃了许多苦,而且是太后唯一的女儿,留至今日未嫁怕是另有所用,或许也只是为了养老,所以太后并不愿意。”
    “于是就把注意打到你头上来了?”顾歧冷笑道:“奇了,父皇有那么多儿子,为什么不选荣王胤王,为什么不选我?”
    “原因还不够明确吗?”顾盈笑了起来,笑的凄清苦楚:“我这样的,弃之亦不可惜啊。”
    顾歧道:“五哥,你有没有想过,联裔的性质和联姻不一样,据我所知,吞云国乃是母系国家,公主联姻为后,生下儿女便会受人尊敬,可你就不一样了,国主会把周朝皇帝的儿子当做亲生儿子相待吗?说是义子藩王,本质却是人质,若两国开战,你在吞云国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吞云国不会留你性命的,而且吞云国风沙恶劣,你本就行动不便身体孱弱,去了谁照顾你?不是要你的命吗?”
    顾盈默了许久,慢慢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顾歧哑然,心底一阵绞痛。
    顾盈叹息道:“我自身残废无用,尚不足惜,只是,舍不得我母妃,七弟,答应我——”
    “我不答应!”顾歧猛地站起身,厉声道:“圣旨未下,说明父皇还在犹豫,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五哥,我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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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慈惠宫
    太后苍老的脸上盛满了阴郁,水一样溢满了每一条皱纹,这个浸泡在深宫中时日最长久的女人平日里都慈眉善目,极少训斥人,但这会子,逼仄的整个慈惠宫都鸦雀无声。
    “老七长本事了。”太后幽幽的说,她因生着病,嗓音沙沙的,搔刮着人的耳膜,浑浊的目光聚在半空中看不见的一个点上,似乎想将其盯穿。
    “是的,他前脚出慈惠宫,后脚就去了含凉殿。”地上跪着一个小太监低声道。
    “他是真当哀家老了,可以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太后徐徐摇头道:“这件事皇帝不帮衬着哀家,小辈儿又紧赶着同哀家作对,这是逼着哀家釜底抽薪哪!”
    那小太监颔首会意,行了一礼就准备退出去,走到门边上遇上了皇后,忙跪下行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笑吟吟道:“哟,这大清早的就急着帮母后办事儿哪!”
    那小太监没多少表情道:“皇后娘娘说笑了,做奴才的自然要勤勤恳恳才是。”
    皇后挑了挑画的精致的柳叶眉,莞尔道:“先别急着走,看你勤快,本宫正好带了些小厨房做的点心,孝敬完太后指不定还能赏你些。”
    那小太监面色一僵,不好推辞,讪讪道:“奴才谢恩。”
    皇后婷婷袅袅的走进去,看见太后病恹恹斜倚在床头,忙上前去扶着,口中关切道:“母后,脸色怎么这般差,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气着您了?”
    太后哼了一声道:“除了那个老七,还能有谁?”
    皇后惊讶道:“昨日七殿下侍奉的不好吗?”顿了顿她微笑着吩咐婢女打开食盒,从中端出一碗稠稠的藕粉燕窝,用勺子搅动开,递到太后跟前:“老七那孩子没人教管,野大的,做事自然不比行湛他们有分寸,粗手粗脚必定叫母后不舒服了,这是臣妾亲手熬得藕粉燕窝,养胃又养人,母后吃一些,也莫要与那小辈生气,伤了凤体。”
    太后吊起眼睛看了一眼巧言令色的皇后,偏过脸去,漫不经心道:“皇后,你这个中宫做的一直十分自由,哀家也从来没说过你一句不是,可如今,哀家是不得不说了。”
    皇后的笑容一滞。
    太后道:“左一句那孩子又一句那孩子,你身为中宫国母,后宫里的哪一个不是你的孩子?你亲疏分的竟然这般明晰?”
    皇后不明所以,不由得退开些,将那碗汤羹搁在桌上,撩起衣摆跪下:“母后......”
    “老七叛逆孤僻,你做嫡母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吗?”太后冷冷道:“你若对他好些,凭你的身份,凭荣王胤王的身份,他不会不亲近巴结你们?会去和那含凉殿里的残废老五成一丘之貉?”
    皇后脑袋里“嗡”了一声,一股委屈愤懑涌上心头,直逼上咽喉处,却被她生生的咽回去,勉强笑道:“臣妾.......忙于六宫之事,难免疏忽.......”
    “疏忽。”太后嗤道:“是力有不逮吧?”
    皇后秀面紫涨,她默了半晌,才壮起胆子分辩道:“母后,与吞云国外交一事,您完全不必担心,一个是残废又不受宠的庶出皇子,一个是您活泼可爱又身份贵重的长公主,皇上英明神武,绝不会——”
    “哀家说这件事了吗?”太后猛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如箭:“后宫不得干政!”
    皇后一阵语塞,她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一般道:“臣妾知道太后谨遵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令法,因而郁结于心,宁愿自己伤心病痛也不提一句,可臣妾不忍啊!”
    太后斜觑了她一眼,面色稍霁,随后对着空气叹惋了一声道:“皇帝是个念旧的人啊.....”
    一句话似乎是触着皇后的痛楚,她秀丽端庄的面孔不易察觉的扭曲了一下,低声道:“母后,再念旧,区区一个老七也是不值得您费心思的。”
    “老七可是这后宫之中善于兴风作浪的佼佼者。”太后说:“皇后,你的眼睛不够亮啊。”
    皇后颦眉,后又笑道:“母后,今儿这里没外人,臣妾与您交交心,有些事做了伤阴鸷,母后实在不必沾染,这件事不若交给臣妾,保给您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太后不动声色的回看她一眼,许久才泛起一个笑容道:“那就辛苦皇后了。”说罢,她接过了皇后端来的藕粉燕窝,一勺勺吃了,这才允了皇后离去。
    皇后踏出慈惠宫,脸色“刷”的白下去,唇线紧抿,她已年近四十,皮肤保养还算得当,这会儿面色青白,衬的嘴角令纹坠坠,格外的刻薄。
    “娘娘。”跟了她多年的陪嫁婢女丹绣道:“您何必去讨这个不痛快呢?太后处置一个妃子,于您而言,有益无害啊。”
    “你懂什么?”皇后冷冷道:“皇上智慧又念旧,本宫比谁都清楚,太后她老人家处置了阮妃可以撇得干干净,可皇上一旦生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本宫。”她呼吸急促,咬牙道:“保不准皇上对当年之事还耿耿于怀。”
    丹绣道:“是了,太后娘娘一心只顾着自己,一味把错处怪到娘娘头上,太后自己个儿也没把先帝爷的儿子都视如己出,还不是一个个的。。。。。。”她没说下去,撇嘴道:“如今倒来扮菩萨了,娘娘才委屈呢!那娘娘准备怎么办?”
    皇后道:“还是得帮她把此事办成了才好。毕竟皇上也在为此事烦忧,被朝臣吵得连着几日都头疼。至于老七,呵。”她讥诮:“他若真有翻天之能,早就翻了天了,还能等到今日?不过色厉内荏罢了。”
    ***
    顾盈将轮椅转至前庭,他膝上一直盖着一方绒毯,有些旧了,上头绣着的折枝花的图案被洗的微微褪色——那是阮妃离开前连夜绣了留给他的。
    雪松苍翠坚韧的树冠轻轻抖动了一下,传来“吱”一声,一个棕黄色的影子飞快的蹿下来,跳至他的膝头,毛茸茸的爪子一把揪住了薄毯,狠狠一拉扯,后脚灵活的蹬地,瞬间越过了高高的围墙,没了踪影。
    顾盈豁然瞪大了眼,每一根睫毛都在颤抖,他惊道:“来人!”下意识的一撑扶手想要站起身去追,却一动也动弹不得。
    含凉殿里常年清寂,一时半会儿叫不来人,顾盈僵在原地,膝上的凉意蔓延到全身,几乎渗到了骨子里。
    这几年,活的真是半点人样也无,他恍恍惚惚的望了一会儿呆,忽而扬起头,连声大笑起来。
    他笑的癫狂沙哑,惊起一片雀鸟,逃离似的扑棱而去,顾盈苍白着脸,眼眶微红,喃喃道:“都走吧,统统都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忽而,有人扣响了门。
    宫中尊贵之人到访都有人前呼后拥,少不得先声夺人的喊驾到,敲门?这举止实在是接地气。
    顾盈森然回眸,他想不到除了顾歧还有谁会不带着一丝恶意的来这含凉殿。
    “顾,顾——”门口的少女局促的拽了一下鹅黄色的裙摆,她像是很穿不惯这样反复拖沓的宫装一般,隔着一个门槛小心却又专注的望着顾盈,憋了半天还是没想到合适的措辞,干脆改口道:“请问这是你的吗?”
    顾盈微微一愣。
    那少女举手提起一只金丝猴儿,金丝猴儿手里攥着一条绒毯,猴儿的脸上隐约有巴掌印,那蔫头耷脑生无可恋的小表情与少女的笑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盈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只觉得她眼熟,茫然道:“你是问猴儿,还是.......”
    “这猴儿顽劣,想来不是五殿下的。”那少女脆生道:“折枝花的毯子上,却有顾盈哥哥的味道。”
    她突如其来的剖白,令顾盈猛然一怔,少女如花的容颜悄然收拢成未开包的青雉花蕾,在脑海里浮现出对应的模样来。
    “子楚?”顾盈道:“你是.......义勇公府的白子楚?”他有些难以置信道:“居然,居然长成大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听说你们觉得我翻不了天。
    白子楚:我是顾盈哥哥的小迷妹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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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义勇公家的小孙女竟然已经这么大了,将门虎女,从天真烂漫出落得亭亭玉立,实在是女大十八变。
    顾盈望着膝上铺平的薄毯,微微出神——有些东西似乎也没变。
    白子楚归还薄毯的时候,仿佛有话要说,却被顾盈的一记逐客令给挡了回去,少女不得已只能离去,她亦步亦趋,走至门前,扶着锗色的墙,深深地回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走了。
    顾盈长长的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的笑了一声。
    但这长久的寂寥却不知怎的变得有些不能忍受,顾盈皱了皱眉,无声的转动轮椅往殿中去了。
    忽然,含凉殿门外传来一声吆喝:“灵珂长公主驾到——”
    顾盈豁然回首,萧瑟的风吹起他鬓边细缕长发,外头走进来一个貌美而矜傲的华贵女子,年龄与他相仿,正是太后幺女灵珂长公主。
    灵珂甫一跨入宫中便挥退了跟随的人,面子上的骄傲之色瞬间凋零,眼眶也红了,她疾步走近,咬了一下红唇,颤声道:“五殿下......”
    顾盈茫然的瞪大了眼,还未出声询问,灵珂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我不想去吞云国。”她像个孩子似的掩面哭道:“五殿下,我好害怕,求求你,不要让我去吞云国,我不想给那群野蛮人生儿育女,我不想的......”
    她猝不及防的跪坐在地上,裙踞如莲,哭的声声凄切,字字肺腑,顾盈坐在轮椅上,垂眸望着她,眉心蹙起,浮现出淡淡的悲悯。
    灵珂虽比他长了一辈,可是太后晚年所生,年岁比他大不了多少,平时娇生惯养,矜傲尊贵,此时却也哭成了个泪人,可见是真的怕极了。
    是啊,离开亲人,远嫁他方,还要受那生儿育女的苦楚,一个弱女子怎堪承受?顾盈别过脸去,他想,若自己不是个残废,也许历练几年也可征战沙场,平定那放肆吞云小国,何至于要周朝女子献身换取和平安稳呢?
    灵珂哭成了个泪人,浑身颤抖,一方帕子递到跟前,灵珂抬眸,透过一片朦胧水雾,看见了顾盈苍白俊秀的面孔,他微微扬起唇角,那笑容看着吃力,却莫名的叫人安心。
    “别哭了。”顾盈轻声说:“女儿家需是掌上明珠,宠着尚且来不及。”他有些自嘲似的低声道:“我去就是了。”
    灵珂连声道谢,她擦尽了眼泪,悄然退出了含凉殿。
    殿外几个等候的宫人簇拥着她,将她引向一处偏僻的葡萄架,绿藤蜿蜒成荫,隐隐绰绰,灵珂径直走进去,皇后正坐在里头,端着一杯茶,含笑望着她。
    “成了。”灵珂挑眉道:“比想的还要容易些。”
    皇后撇了撇茶沫儿道:“自然,整个后宫里,数五殿下心最软,吃软不吃硬的人,你放低了身段哀求,他必会心生怜惜,不会不同意的。”
    灵珂坐在皇后对面,一手搁在石桌上,上身挺拔,矜傲自负的神色与片刻前的楚楚可怜大相径庭:“皇后娘娘对后宫诸子的了解当真是讳莫如深哪!”
    “长公主说笑了。”皇后微笑道:“本宫也是为了皇上,为了太后分忧,长公主是皇上太后心尖上的人,本宫自然要爱护。”
    灵珂抿唇,正色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办?我要不要去向皇兄禀陈,让皇兄尽快下旨,五殿下联裔这事儿只有板上钉钉了我才能放心呀。”
    皇后的笑意淡了几分道:“五殿下应下来的事不会反悔,你若急着去催促皇上下旨,反倒显得刻意,更会激起皇上的怜子之心。”
    “那我要怎么做?”灵珂急急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