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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她穿着女主人的衣裳,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偏大的戏服似的,松松散散,湿漉漉的头发如瀑布般直垂到腰际,衬的背影秀雅玲珑,顾歧有点纳闷的想,头发这么多,她每次到底是怎么三下五除二的盘起来的?
    苏敛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费解的事,抬手就开始挠头,梳顺畅的头发很快就被挠飞起一大片,顾歧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不下去了,阔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
    “回头挠秃了。”他口气责备:“有事就说,怎么还学会跟自己过不去了?”
    苏敛扭过头,吊着眼睛看他,瞳光有点狡猾,又有点心虚。
    “这是你让我说的。”她重新确认了一遍。
    “你说不说?”
    “说说说。”苏敛摇头晃脑:“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把你的外衣扔路边上了.......”
    顾歧:“......”
    女主人送了饭菜进来,隐约觉得屋里气氛沉重,识趣儿的退出去。顾歧像个监军似的盯着苏敛吃完饭,然后铁青着脸色拎着她出门,上街上找那件被遗弃的罩衫。
    罩衫很值钱这件事立刻得到了验证,因为找不到了。
    顾歧隐隐含怒:“苏敛,你不打算——”
    “好大的月亮啊!”苏敛忽然振臂大呼。
    “你不要给我调转话题!”顾歧怒道,他提扇刚要敲到苏敛头顶,苏敛已经呲溜一下跑了出去,她跑到房屋稀疏处,仰头眺望着银盘似的皓月,望着望着,她觉得眼睛有点酸胀。
    “詹平在海上,应该跟我看着一样的月亮吧......”她喃喃道:“不,他看的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顾歧朝天翻目,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算是对那件春水东流不复返的衣裳表示哀悼,忽然,他眸光一闪,看见一个人。
    秦韫与敲梆的老头并肩而走,两厢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中秋节不团圆还要在街头游荡的除了他们俩也没谁了,结伴走了一路,在拐角处告别后,转眼就看见了苏敛。
    无巧不成书,这是缘分吗?
    秦韫心底浮上来这几个字,暖洋洋的,腿却已经抢先一步迈出去。
    “苏大夫。”他喊道:“又见面了。”
    苏敛一愣,转过面向来,她眨巴眨巴眼,神思飞转,微有恍然:“是你啊。”顿了顿她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姓苏?”
    秦韫有些尴尬,不好意思说着意打听过,不过其实以杏林堂在街坊里的名声,要打听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挠了挠后脑勺道:“这不重要吧,你若觉得不公平,我告诉你我叫什么就是了,我叫秦韫。”
    苏敛似乎此刻并不想追究,她打量了一番秦韫的模样,问道:“你不回家么?”
    她的敌意远没有前几次强烈,秦韫微微松了口气,拍了拍腰间佩刀:“轮到我执勤,这不是在巡街么?”
    “那你也怪倒霉的。”苏敛扭过脸去略带惋惜道:“大家都团圆,一个人在街上吹冷风。”
    “嘿。”秦韫笑了起来:“我孤家寡人的,也没处团圆,巡巡街还比一个人待在巡捕房里充实。”默了半刻,他耳根有点红,轻声道:“你呢?”
    “我什么?”苏敛道:“如你所见,变成丧家之犬了。”她歪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撇嘴道:“我要真和慕容家有关系,也不会变得无家可归,你说是吧?秦捕快。”
    她委实还记着仇,秦韫眼底闪过痛惜愧疚之色,低声道:“对不住,上次在百歌楼,我实在弄不清状况,便没有出手搭救。”
    苏敛敷衍的摆摆手:“算了,过去的事无需提,祝你中秋快乐,飞黄腾达,没什么事我走了。”她旋身。
    “苏大夫!”秦韫忽然喊道,他伸手搭上苏敛的肩,凝眸道:“更深露重,夜行危险,你若是一个人,不如——”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是一个人?”一人凉飕飕的打断了他的话,折扇合拢,带着风劈下来,硬生生将秦韫隔开,顾歧一边嘴角上挑,却半点笑意也无,眼神光冷的像是能飞出冰凌。
    “秦捕快。”他顷刻间像是变回了顾歧该有的样子,似笑非笑道:“你有跟她闲聊的功夫一条街都巡完了,更深露重,还是赶紧去巡捕房睡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好友 顾·战斗机·护食·歧上线。
    秦韫:......好像被针对了,
    现言在填: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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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韫茫然的眨了眨眼:“阁下是?”
    顾歧哼了一声, 昂起下颌, 满脸倨傲的写着“你不配知道”, 秦韫看了他片刻无果,只能寄希望于苏敛:“苏大夫, 这位......是你的朋友?”
    苏敛嗤笑:“你问他啊!”
    这两人之间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氛围, 说暧昧又好像剑拔弩张, 说敌对吧却又仿佛很亲密,秦韫犹豫再三, 决定不去触这位玉面公子的霉头, 偏也够不着苏敛, 只能微微拔高了音调道:“苏大夫, 过了今天我就不当捕快了,支会你一声。”
    “为什么?”苏敛微微一怔, 忍不住回头, 对上了秦韫发亮的眼睛。
    “衙司勾结,不能上行下效, 秦某不能为民做主,是为渎职,秦某惭愧,所以......”
    “你打算另谋高就?”
    “恩。”秦韫郑重的点了点头。
    苏敛咬唇, 她忍不住想,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
    那天秦韫也并非是全然见死不救,也许有苦衷呢?她心里过不去的坎稍稍平复了些,浅笑道:“也罢, 那祝你好运。”
    秦韫含笑道:“那有缘再会,苏敛。”
    他说完这些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埋藏已久心愿,满足的微笑着离去。
    苏敛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冥想着,耳畔猛地传出一声极是煞风景的冷笑。
    “自古修身齐家治国有序,家不平何以平天下。”顾歧用扇子敲着手肘,充满了讥诮:“捕快都当不好给他个元帅他就能当好了?做梦也不是这么做的。”
    苏敛瞪眼:“有志向总比没志向好,我就觉得秦捕快是个能成大器的。”
    顾歧斜眼:“所谓井底之蛙所见略同。”
    苏敛:“.......”
    顾歧提了个扇子对着虚空的巷子尽头指指点点,像是在戳并不存在的秦韫的脊梁骨:“巡街就巡街,聊天,哪有半点捕快的样子?”
    苏敛:“有啊,他可比你像捕快。”
    顾歧挑眉看她,眉峰之间缭绕着一股浓郁的煞气,苏敛视而不见,捏着下巴道:“其实还有一点,我和他的看法不谋而合。”
    “......哦?”顾歧幽幽的出声。
    “任人宰割是因为我们活在最底层,无权无势。”苏敛道:“当权者动一动手指,老百姓便天翻地覆了,若想不被波及——不,一定会被波及,但是至少该有还手之力,就得往上爬,顾歧。”她坚定道:“你带我进宫吧!”
    顾歧:“你脑子坏掉啦!”
    “你又骂我!”苏敛跺脚道:“你做什么老骂我!”
    “宫也是你想进就能进的?”顾歧毫不留情道:“知道宫里都是什么人吗?”
    “知道,你这样的咯!”
    “......”顾歧狠狠一拂袖转身:“对牛弹琴。”
    “你才对牛弹琴呢!”苏敛追着他大声道,想了想这句话有问题,改口道:“不对,你才是牛!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啊喂!”
    两个人一前一后追跑进屋,男女主人也收整完准备休息,有些纳闷的望着他们俩,似乎正纠结着要不要锁门,顾歧犹豫了一下,道一声“不出来了”,就抓着苏敛的手拽进居室,反锁上门。
    苏敛像个尾巴似的围着顾歧转,顾歧洗了把脸,尖尖的下巴颏上尚有水滴落,一抬头看见苏敛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忍不住道:“你做什么?”
    “嘿。”苏敛谄媚的递上一块干净帕子:“七殿下,您擦擦脸。”
    “......”顾歧一脸狐疑的接过,揩了把脸道:“你......”
    “您引荐我一下呗!”苏敛说:“我又能吃苦,又能干。”
    敢情她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顾歧将帕子丢还给她,冷冷道:“宫里只有两种女人,一种是宫女,一种是妃嫔,前者命如草芥,后者——”他话锋一转,轻轻叹息:“如烟花,盛极一时,最后也免不了凋零的命运......”他眉峰蹙起,刹住话头,给了一句精辟的总结:“总之宫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像你这种小家雀还是不要去作死了。”
    “宫里没有女官吗?”苏敛追问道:“我朝没有封建保守到那个地步吧?”
    这倒没有,顾歧想,周朝之所以欣欣向荣,与其观念开放有很大的关系,要不然也不会让洋人在周朝境内自由行动这么久,好像各行各业也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女人如何如何。
    只是......
    “没有。”顾歧斩钉截铁的说:“你死心吧。”
    苏敛的嘴角瞬间垮下去。
    “你若真觉得自己无处安放,我可以给你寻个安身之处。”顾歧说:“出了长安城,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也不会像这次,被轻易波及。”
    苏敛大怒:“我被害成这样,无所作为还要躲到乡野里去?凭什么啊?”她越说越气,柳眉倒立:“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不出长安城,死都不会出!”
    “随便你。”顾歧轻描淡写:“总之宫,我是不会让你进的。”
    苏敛登时气结,一咕噜滚上床,抱着被子往里一缩。顾歧将脸擦干,微有倦色,坐床沿脱靴,背后被苏敛狠狠踹了一脚,被踹的整个人前倾。
    “你!”顾七殿下难以置信的回头。
    “男女大防!”苏敛一字一句的说,把被子团的像个盾牌,拒人于千里之外,满脸写着“打击报复”。
    顾歧深呼吸,微笑着原句奉还:“你在我心里没有性别,少给我来这套,进去点!”
    他强行坐上床,抬手摸到被子一隅,刚要拉扯就被苏敛劈手夺回,苏大夫抱着个比人还大的棉被团蜗居床头,凛然散发出一种“将军守城门,君子死社稷”的风骨:“你不答应我我就不给你被子!”
    “你说不给,就不给了?”
    “我会死守阵地的!”
    顾歧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轻蔑中带着一丝怜悯,已经不再带有愤怒了,他漠然道:“托你的福,我终于发现,死守阵地的死和死皮赖脸的死居然是同一个字。”说完,他伸手,坚定不移的抓住苏大夫屁股下面压着的被角,不容置喙的抽了回来。
    左支右绌的苏大夫竟然被被子拖曳着一滑,顷刻间全盘崩坏的躺倒在床上。
    顾歧将被子往肩头一裹,翻身背对着她,吹熄了桌子上的灯烛,毫不留情道:“睡觉。”
    黑暗中,有人悄咪咪的用手指戳他后腰,又痒又酸,顾歧额角青筋跳动,反手摸过去,制住苏大夫的爪子。
    “你又搞什么?”他不耐烦的翻过身去,黑暗中看不见少女的脸,只能依稀感觉到轻柔的呼吸羽毛一样鼻尖,下颌,带着一缕少女独有的芬芳,像是草木,却又好似在药罐子里浸泡的久了,有些清苦的尾香。
    顾歧的心跳骤然间漏了一拍。
    然后她听到苏大夫生无可恋的声音:“你压着我头发了........”
    ***
    一觉天亮,伴随着清脆打响的鸡鸣,顾歧眼下一片青黑的起了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郑重其事的对苏敛说:“你知道吗?我昨夜惊醒多次,每次都依稀觉得自己在跟一个水草精睡了同一张床。”顿了顿,他皮笑肉不笑的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开始钦佩以后娶你的男人了,那一定是一个阅尽千帆的勇者。”
    苏敛其实睡得还行,全然不知道顾歧昨晚经历了什么,她精神抖擞的跳下床,麻利的去帮酒坊老板娘打下手,老板娘乐得清闲又肯教,很快就学了个七七八八,闲下来又教老板娘的小儿子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