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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这宝贝埋着,不见天日,张斯年想,搁进博物馆的话,那人人都能见到欣赏。他微微发颤,难以置信地问:“真能那样办?真的……不会招祸?”
    丁汉白点头:“我来办,有什么,我担着。”
    燃眉之急依然燃眉,但解决张斯年的心病,丁汉白和纪慎语都认为值得。他们俩继续忙活,上午跑一趟工商局,中午又和博物馆的领导吃了顿饭。
    纪慎语不喜应酬,被逼着锻炼交际,丁汉白说:“我现在做生意,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不拜托你拜托谁?”
    可纪慎语想,他才十七,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别人会信他吗?再一瞧丁汉白,这人也才二十一,他既然配得上丁汉白,应该也不会差吧。两个得意精好久没放松过,在春夏交接的路上闲逛,买了蝈蝈,喝了汽水儿,颇有苦中作乐的意思。
    一晃,彼得西餐厅,门童穿着考究,拉开门,出来一男一女,是姜廷恩和商敏汝。姜廷恩像这五月的花,含羞带臊,傍着枝儿,萦绕着爱你在心口难开的气质。商敏汝呢,只当是带大侄子吃饭。
    四人对上,算不得旧爱,可也是被父母认可的青梅竹马,丁汉白叫一声“姐”,偷瞄那小南蛮子有否吃味儿。商敏汝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训,怪他对不起父母长辈。
    丁汉白问:“你见我爸妈了?”
    今天丁延寿和姜漱柳搬家,商家过去帮忙兼暖房,折腾完,姜廷恩非要来喝咖啡。商敏汝扫向纪慎语,打量,叹息,她念书工作,学的,做的,古今中外的大小事了解许多,算是最开明包容的一类人。可纪慎语年纪还小,丁汉白不是东西,她叹这个。
    告别后,不是东西的和年纪还小的都很失落,逛也没了兴致,却又不想回家。两人相视一定,再不犹豫,直接坐车奔了二环别墅区。
    城中最金贵的住宅群,大门关着,闲杂人等不许入内。丁汉白和纪慎语沿着外墙溜达,找到路西的一面,数着屋顶,数到第五停下。纪慎语发散思维:“五号,因为你五月初五生的,师父师母才选五号。”
    “……”丁汉白竟想不出反驳的话,后退几步助跑,蹬着墙面猛地一蹿,直接上去了。他扒着墙头使劲望,五号的花园种了什么树啊,树旁好像是一盆兰花。巴望着,别墅里出来一人,拄着拐杖,高大,是丁延寿。
    他嚷道:“我爸出来了!又伺候他那花儿!”
    纪慎语急得很:“该我了,你下来望风,快让我看看!”
    丁汉白不动:“我妈还没出来呢,你再等等。”
    纪慎语哪肯:“我拽你裤子了,光屁股看吧!”
    怎么小泼妇似的,丁汉白跳下来,半蹲让纪慎语踩着,将人托上墙头。他望风,这边午后没什么人,偶尔经过一两个便扭脸瞅他们,有那正义感强的,谴责他们偷鸡摸狗。
    丁汉白衬衫西裤瑞士表,却张嘴就来:“怎么了?人穷没见过别墅,开开眼不行吗?偷鸡摸狗,偷你家鸡摸你家狗了?那保安队长都没管,你是哪来的人民警察?”
    他在下面唇枪舌剑,纪慎语在上面扑棱腿,激动道:“师母出来了!师哥,师母穿旗袍啦,挽着师父的胳膊!”
    丁汉白又蹿上去,一眼瞧见那琴瑟和谐的二位,他想,他成为个情种怨谁呢?还不是怨这爹妈恩爱长情,耳濡目染,叫他在这爱情上不肯迁就半分。
    正看得入迷,巡逻的保安队长一声暴喝,振臂就要将他们擒住。丁汉白立刻松手跳下,纪慎语便也跟着跳。“小祖宗!”他急吼一声,生怕对方摔了,抱住,牵着手狂奔。
    丁延寿和姜漱柳闻声朝外望,不知发生了什么。
    丁汉白牵着纪慎语跑到街尾,粗喘着,沁了一额头细汗。纪慎语为他擦拭,吭哧地说:“真丢人,被同学知道肯定笑话我,被伙计知道就没人服我了。”
    想得挺远,丁汉白说:“同学笑话,你就笑话他们成绩差,伙计不服,你就……”他一时没想到解决方法,毕竟这位纪大师傅不吃股。
    纪慎语感叹:“师哥,玉销记的技术定股真是绝,要是家人均分或者本金定权,都不是最利于手艺传承的。”
    丁汉白怔住,一把抓住纪慎语的肩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两眼发光,激动得要吃人一般,“没错,玉销记技术定股……”
    弄得他都忘了,明明最常见的是本金定权!
    他说道:“钱能凑够了,我要办认股大会!”
    一切难题皆有转机,丁汉白拽着他的福星回家,要筹谋一番。没人会平白无故出资认股,招什么人,想什么名目,全要一一定夺。
    古玩行,丁汉白又在收藏圈积攒许多人脉,他就要从那些人中招揽。捡出手里最上乘的物件儿,还有之前那批顶级精品,他要以收藏会为名吸引众人。
    纪慎语见状去裁纸,最细的毛笔,勾花画鸟,留一片空白。破屋,破桌,丁汉白贴来握他的腕子,摩挲着,借他的笔写下第一封请柬。
    数十张,一个画,一个写,深巷安静偶有鸟啼,正衬这午后阳光。纪慎语腕子酸了,往丁汉白怀中一杵,享受揉捏服务,他憧憬地问:“师哥,真能成吗?”
    丁汉白答:“人或多或少都有从众性,帖子发出去,收藏会办之前,我要先单独找几个把握大的招安,到时候请他们做表率。”
    目标已定,丁汉白忙得像陀螺,今天这儿,明天那儿,一张嘴每天说出去多少话,嗓子都沙哑三分。又送完几张请帖,送出去,不能保证全数来,晚上请一位大拿吃饭,这位定下,放出风,那来的人就多了。
    有目的的饭局向来不轻松,珍馐都是摆设,茶酒才是重头。丁汉白等了一刻钟,对方姗姗来迟,原因是接孩子耽误了。他望一望窗外,昏沉,想起他接送纪慎语上下学的好时候。
    六中门口乌泱泱的,纪慎语难得念了全天,领取一沓考试卷子。五月末愈发紧张,平时不用功的都在拼命,他呢,只惦记首饰卖了几套?师父师母安好?最惦记,那师哥频繁应酬,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他独自往回走,绕路去市场买菜,回家简单吃一口,而后写作业、雕珠子,乖得不能再乖。什么都做完,洗完澡的头发都晾干了,他还没等到丁汉白回来。
    纪慎语端着小碗坐在门边,给自己煮了锅绿豆汤。
    他想那三跨院,主要想看电视……
    快到凌晨,巷子里隐约有脚步声,乱的,碎的,是个醉汉。纪慎语竖耳倾听,还唱歌呢,浪奔浪流,他纳闷儿,那大哥怎么整天喝多?脚步声越来越近,到门外了,身体咣当一声撞在门板上。
    纪慎语一抖,虚岁十八的他胆子没比虚岁十七大。
    咣咣的砸门声,还在唱。“滔滔江水……”丁汉白嗓子冒烟儿,都变声了,“纪珍珠!给我开门!”
    纪慎语大吃一惊,开门接住摇晃的丁汉白,被酒气熏了满脸。一路跌跌撞撞,踢翻小凳,磕到门框,他把丁汉白放上床,扒的人家只剩下内裤。丁汉白醉得厉害,大喇喇敞着,嘴上却害臊:“你……你干吗?”
    纪慎语拧毛巾为之擦洗,英俊的脸,宽阔的肩,哪哪都擦到了。伸手拽住裤边,眼一闭心一横,把要紧处也擦一擦。丁汉白操着沙哑的嗓子叫唤:“你怎么摸我裤裆啊!”
    纪慎语骂:“再喊,我废了你!”
    丁汉白说:“废?那你倒是有经验。”
    怎么喝得烂醉还能呛死人?纪慎语盛一碗绿豆汤给丁汉白润喉,喂完关灯,上床依在旁边,许久,丁汉白翻身将他抱住,酒气烘热他的脸颊。
    又是月色朦胧夜深沉。
    “珍珠,”丁汉白低喃,“……成了。”
    第61章 凤毛麟角,功成名就。
    丁汉白第一次到追凤楼吃饭, 是满月那天。
    当时他是个大胖小子, 姜漱柳都抱不动,只能丁延寿抱着。一大家子人, 各路亲朋好友, 浩浩荡荡地到追凤楼办宴席。他尚在吃奶阶段, 望着满桌佳肴淌口水,标准的垂涎欲滴。丁延寿绝不馋着亲儿子, 用筷子沾一点, 抹他嘴里,他吱哇吱哇得劲起来, 登时又壮实一圈。
    还有抓阄, 其实小孩子抓阄哪有什么预测功能, 不过是热闹一场。丁延寿真贼啊,行里的朋友等着祝贺一句“后继有人”,他便把所有阄都弄成刀,各种型号的刻刀、钻刀, 还有一堆料子, 白玉青玉翡翠玛瑙, 引得服务生都不服务了,全引颈围观。
    丁汉白趴在桌上,咕容着,一把抓住块白玉。
    姜漱柳一喜,这小子不磨蹭,是个有主意的爽快人。丁延寿更喜, 白玉可是上品,他的儿子刚满月就有灵气。祝贺声不断,全都好奇这小子能长成什么样,从那以后,每年的生日都在追凤楼大摆宴席。
    丁汉白此刻立在二楼中央,没到开餐时间,周遭显得寥寥。今年的生日落了空,以后也再没曾经的欢喜状,怀念,遗憾,敛着眉目失落片刻,随后打起精神与经理接着谈。
    收藏会召开在即,他来定位子,二楼包层,几点,如何布置,座位安排,事无巨细地吩咐好。临了,他嘱咐只留东侧楼梯,其他口封上,闲杂人等不许上来。
    这是熟客,经理忙不迭答应,恰好服务生拎着餐盒经过,便拦下:“丁先生,这是您家玉销记要的午饭,您直接拎过去还是我们送过去?”
    丁汉白问:“要的什么菜?”
    经理答:“灼芦笋、鸡汤吊海参、红豆包。”
    丁汉白又问:“几个豆包?”
    经理说:“两个。”
    丁汉白问来问去,恨不得问问芦笋切多长、公鸡还是母鸡、红豆包有几道褶儿……纪慎语看不下去了,打断,让服务生尽快送去。他明白,这是惦记狠了,想通过细枝末节牵连点丁延寿的近况。
    他们踱到窗边,小楼东风,隔着迎春大道巴望对面的玉销记。两个耳聪目明的人,看见了,隐隐约约就已足够。一切安排好,回家,擎等着明晚的收藏会。
    风已经吹遍,参会者也在翘首。
    一天晃过,直待到傍晚,追凤楼门口立上“欢迎”的牌子。淼安巷子深处,旧门半掩,两间屋叫丁汉白和纪慎语折腾得像狗窝猪圈。
    纪慎语跪在床上翻行李箱,为一件衬衫险些崩溃。
    丁汉白刚刮完胡茬,沫子还没洗净:“非得穿那件?你穿什么不好看,换一件不成?”
    纪慎语强调:“那是我爸给我买的,最贵的。”
    隆重场合马虎不得,何况身为东道主更应讲究。丁汉白不管了,洗完脸打扮自己,崭新的衬衫西装,换上,挑一根领带,系上。怎么评价呢,从头到尾都像个剥削阶级。
    最后戴上领夹手表,齐活儿。
    纪慎语仍跪在床上,问:“为什么不穿我给你买的西装?”
    丁汉白凑过去,弯腰拧人家的脸,说:“收藏会而已,还不配叫我穿你那身。”说着从行李箱中一抽,“别翻了,再磨蹭我拎你去世贸百货,现买。”
    身居陋室,惟吾奢侈,丁汉白和纪慎语好一顿捯饬,走出大门遇见街坊,把街坊都看懵了。他们还要去崇水一趟,从破旧中来到破旧中去。
    张斯年不愧是见过世面的,没收拾没准备,正拼画呢。今天刚收的宝贝,等二位高徒一到,他拉住纪慎语,拜托这六指儿的徒弟帮帮忙。
    纪慎语一看残品也来劲,跃跃欲试。但他和丁汉白这生意人待久了,算计,问:“你不是烦我?还骂我是梁师父教的臭狐狸?”
    张斯年伸屈自如:“哪儿能?是那姓丁的流氓下作,你冰清玉洁,天山雪莲!”
    纪慎语觉得这话阴阳怪气,但没追究,上手一摸那画,确定了纸张的糟烂程度。这时丁汉白等不及了,看着手表说:“我做庄,必须早早过去盯着,慎语,你等师父拾掇好一起去。”
    说完就走,仗着腿长迅速撤退。屋内只剩张斯年和纪慎语,这一老一少还没独处过,明眸对上半瞎,都很犀利。纪慎语问:“张师父,你准备穿什么?”
    张斯年说:“怎么?怕我只有寒酸衣裳,给你师哥掉价?”
    老头说罢进里间,纪慎语跟着,直奔角落的古董柜子。纪慎语触摸木头,轻叩,细嗅,这木质上乘的柜子起码有近百年了。张斯年拉开,里面都是些平时穿的衣服,叠都不叠,乱糟糟堆着。
    纪慎语笑:“忘记暗格在哪儿了?”
    张斯年一愣,大笑:“行!见过点世面!”
    这种古董柜子都有暗格,身居破旧胡同,那一扇破门锁不住什么,但张斯年从不怕遭贼。遍地古董,贼才不信有真玩意儿,翻这唯一的柜子,说句瞧不起人的话,穷人家是没这种柜子的,根本找不着宝贝。
    说着,暗格打开了,从前放大把银票,后来放大把银元,现在就搁着一身衣服。张斯年取出,衬衫,西装西裤,有些年头了,但比世贸百货里的都要考究。
    张斯年说:“我爸爸的,法兰西的货。”
    纪慎语看愣了,似乎能窥见些过去,要是没发生种种,这老头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对方换好了,他帮忙抻抻衣褶,然后一道出门。
    追凤楼灯火通明,正是热闹的时候,二楼封着,只给有请柬的宾客放行,弄得楼下食客万分好奇。纪慎语扶着张斯年上去,踏上最后一阶,望见到达大半的赴宴者。
    丁汉白忙死了,与人寒暄,说着悦耳的场面话。
    张斯年问:“你瞧他那德行像什么?”
    纪慎语答:“像花蝴蝶。”
    这俩人忽然统一战线,过去,坐在头一桌。纪慎语说完人家花蝴蝶,这会儿端上茶水就去招呼,夫唱夫随一起应酬。人齐了,酒菜都上桌,追凤楼的老板过来看一眼,哄一句吃好喝好。
    说完却没走,那老板定睛,然后直直地冲到第一桌。这动静引人注意,包括丁汉白和纪慎语在内,全都投以目光。“您是……”老板问张斯年,又改口,“我是冯文水。”
    张斯年睁着瞎眼:“噢。”
    冯老板又说:“我爸爸是冯岩,我爷爷是冯西山。”
    张斯年一动:“自创西山鱼那个……”
    看热闹的还在看,同桌的人近水楼台,主动问老板什么情况。气氛渐热,越来越多的人感兴趣,毕竟那冯西山是城中名厨,死后让多少人为之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