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走。
    顾恺嘴角抽了抽，目送三人离去，决定再给鱼霜霜记一笔。
    裴温回家时，想起自家冰箱似乎空了，便顺道去附近超市买菜以及一些日用品。
    在超市中漫无目的地逛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一排摆放着洗衣液的货架，视线旋即停顿下来。
    在少许踌躇后，裴温走到放洗衣液的货架面前，在其中挨个儿搜寻着什么。
    随后，裴温找到了一瓶标识着玉兰花的洗衣液。
    他取下那瓶洗衣液，看了又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买，最后还是丢进了购物篮内。
    拎着刚买的菜和洗衣液回家，裴温把菜放进冰箱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吃药。
    裴温出院后，在鱼霜霜的强烈建议下，决定去看医生。
    经过诊断，他被确诊为重度抑郁，医生给他开了药，手里的这些就是。
    首先是一个长方形白色纸制药盒，上面写着盐酸氟西汀胶囊，打开药盒，里面是一半白一半绿的胶囊。此外还有帕罗西汀等别的药物。
    这些药物常伴有包括头痛、恶心、性功能障碍、体重增加或减轻、嗜睡等在内的诸多副作用，但它们也能一定程度稳住裴温的情绪，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正常人，而非神经病。
    按照医嘱吃完药，裴温走到洗手间里，打开了新买的洗衣液，挤出一些在手掌，低头闻了闻。
    和顾恺家被子的味道一样。
    看来顾恺用的也是这种，裴温翘起唇角。
    他走进卧室换下前两天才换的床单被套，丢进洗衣机内，倒入玉兰花味的洗衣液，按下洗涤键。
    他似乎能想象到洗完后晾干的被子上，带着和顾恺家被子一样的玉兰花味道，淡雅的、温柔的、甜美的，伴他入梦。
    这时裴温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穿的也是顾恺的衣服。
    他抬起手臂嗅了嗅，没闻到明显的香味，或许是时间长了，洗衣液的味道淡去了。
    回到客厅，裴温看着空空荡荡的木质茶几，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或许他应该像顾恺一样，在茶几上摆一瓶鲜花。
    譬如，白玫瑰，或者郁金香？
    拿出手机，裴温告诉顾恺，衣服会洗干净再给他还回去。
    随后他点开音乐软件，搜索到哥德堡变奏曲这首歌，点击播放，单曲循环。
    刚点完就看到顾恺的回复：
    那件衣服我穿没有你穿合适，我只穿过一次，不用还，送给你了。
    裴温忍不住又弯了唇，当然，如果他知道这件普普通通的外套价值他一个月工资，他可能不会接受。
    谢谢。他道了谢。
    可鱼霜霜的话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让裴温才翘起的唇角落回去。
    裴温想问问顾恺，他和闻和豫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却觉得自己没有那个立场问。
    毕竟顾恺从未直接地向他承诺过什么。
    毕竟他的感受或许只是错觉。
    因此，道完谢，裴温便不知道应该再和顾恺说些什么了。
    他放下手机，转头望向窗外。
    裴温家的楼层并不高，窗外恰好有一棵雪松，高达十几米，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它伸出圆形的冠盖，在秋日的黄昏中静默地立着，沉稳而深邃。
    裴温似乎又嗅到了属于顾恺身上的、清幽冷冽的雪松味，想起他温暖干燥的手掌。
    大脑的左半部分突然一抽一抽的痛起来，裴温蹙着眉揉揉自己的脑袋。
    与此同时，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顾恺给他发送了一条消息。
    裴温看了屏幕两秒，收回视线，并没有回复，重新抬头去看窗外那株雪松。
    他现在并没有与人交谈的欲望。
    抑郁症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情绪低落。
    另外一边，顾恺在等待裴温许久没有回复之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也没有得到回应。
    顾恺叹口气，捡起茶几上那本书，翻开，内里夹着一片银杏叶。
    这是昨晚他们在江边散步时，掉落在裴温肩上的那片。
    顾恺端详着这片银杏叶，脑海里浮现起昨晚和今天上午裴温的状态。
    看上去有冰山被融化的迹象啊，怎么突然又不搭理人了。
    难道是因为鱼霜霜那句话？
    顾恺开始考虑要不要把鱼霜霜炖了吃了。
    第三十三章
    虽然但是，不管裴温是不是因为介意闻和豫而疏远他，他都得把这件事解决掉。
    闻和豫来到顾恺的店不足一年，对顾恺产生好感的时间也不短了。
    但闻和豫从未主动提起，甚至连暗示都几乎没有，只是言行举止会无意间流露出他的心思。
    顾恺这店不景气，很难招人，加上与闻和豫之间签的合同没有到期，顾恺不方便辞退他换人。
    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
    可如果顾恺决定追求裴温，那就必须斩断与其他任何人暧昧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顾恺给闻和豫发消息，一边迂回地聊天，一边思忖着怎么委婉地打消闻和豫的念头，又不至于伤他自尊。
    最好能在开始营业前处理好这件事，给他时间消化，之后不影响正常上班。
    当然，如果闻和豫因此决定辞职，顾恺也是理解的，就是他又要头疼该怎么招到一个合心意的员工了。
    国庆前最后一个周末，顾恺的店面开始营业前一天晚上，顾恺带着仅有的两名员工，吃饭喝酒，以及看话剧。
    在得知团建内容竟然是看话剧时，闻和豫表示反对，认为他们应该去酒吧蹦迪，做点年轻人该做的事，而不是看话剧。
    但万瑛投支持票，二比一，闻和豫惜败。
    于是他们还是来到了江州大剧场。
    今天这场戏是经典剧目《茶馆》，以一间名叫裕泰的茶馆为切入点，讲述了戊戌变法、军阀混战到建国前夕近半个世纪的社会风云变幻。
    主演是侯雪松，裴温在里面饰演一个戏份不多的配角康大力。
    所以这场戏顾恺只重点看过裴温出场的那部分，别的内容仅看过一遍。
    表演开始的时候，顾恺有些心不在焉，一边欣赏着表演，一边思考着等会儿怎么和闻和豫说，以及不知道裴温会不会发现自己来看表演了。
    他今天来之前，可是没有告诉裴温的。
    在处理完闻和豫的事情之后，如果有机会，还可以和裴温见一面。
    想到这些，顾恺笑了笑。
    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来自身旁的闻和豫。
    顾恺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瞥闻和豫一眼，发现闻和豫根本没在看表演，而是在看他。
    与顾恺的视线对上时，闻和豫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笑道：
    恺哥，让我这种文化洼地来欣赏话剧，真是难为我了。以前没发现你喜欢话剧，怎么突然想起来看了？
    顾恺斟酌少许，回答道：因为一个人。
    闻和豫微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向台上瞟了一眼，含着笑试探：他在台上吗？
    顾恺抬头看看，此刻还没到裴温出场，便摇头：还没上场。
    闻和豫心里微凉，已然明白了什么，稍稍一回忆，又问：是上回来店里那个话很少的男人？
    顾恺顿了顿，没有否认，看着闻和豫，意有所指地笑道：
    台上在表演，虽然你口才不错，但你的口才还是留到工作时用吧，现在别出声。
    如果你的业绩能再提点儿，我会给你涨工资，毕竟你也该谈恋爱了，要是有对象，开销也会更大。所以要努力工作，向你万瑛姐学学。
    闻和豫闻言勉强笑笑，点头应允：我会的。
    顾恺话里的暗示，让闻和豫毫不费力地领会了他想表达的含义。
    顾恺无意于和他有感情纠葛，希望他们仅仅是老板与员工的关系，顶多是朋友，不可能再更进一步了。
    闻和豫刚来顾恺店里不久，就开始对这个男人产生好感，像仰慕又像爱慕，顾恺在他心中几乎是一个完美的男人。
    这种情感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逐渐发酵成不一样的情愫。
    闻和豫知道顾恺对自己没感觉，所以从没开口过，但朝夕相处，难免心存希冀。
    现在期待落空，闻和豫心中的感受极为复杂。
    忽然间他发现顾恺的神情专注了许多，有别于先前的散漫，现在顾恺的注意力明显凝聚于台上某一个人身上。
    闻和豫循着顾恺的目光望过去。
    他们坐在靠中间的位置，离舞台较远，看不太清台上人的脸孔，再加上舞台妆较浓，且闻和豫与裴温只见过一面，一时间他竟没认出来哪个是裴温。
    搜寻少许，总算捕捉到一个疑似裴温的人。
    不怪他认不出来，实在是台上那个康大力，与裴温本人浑身气质大不相同，就像变了一个人。
    如果不是见过裴温私下的模样，他或许很难相信台上那个穿着粗布短衫的男人就是裴温。
    收回目光，闻和豫转头看身边的顾恺，顾恺的眼神是闻和豫从未见过的。
    从这眼神中，他也领悟到一个事实：即便他在顾恺身边待的时间远远长于最近才冒出来的裴温，但他在顾恺心中的地位，却远不如那个人。
    这让他生出一种喜欢的人被夺走的不甘与失落。
    闻和豫嗓音微哑，小声道：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顾恺没看他，点了下头。
    闻和豫很快就离开座位，穿过人群，离开了观众席，且步伐越来越快，仿若在逃跑。
    而在此刻，戏份不多的裴温结束自己的表演，从侧面走下舞台。
    他没急着走，而是找了个不打扰工作人员的角落，站在那里继续看台上的表演。
    闻和豫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去洗手间，只是找个借口暂时离开顾恺身边而已。
    他需要时间空间来冷静，整理情绪，却在快进入洗手间时看到了裴温。
    灯光照耀着舞台，少许光芒穿过缝隙落到裴温脸颊。
    台下一片昏暗，闻和豫站在观众席最左侧走道的黑暗中，望着裴温久久没有动弹。
    心中有个声音在催促他离开，见到裴温又能怎么样呢，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裴温似有所感，朝走道望过去，发现一个站在黑暗中的观众，似乎在看自己。
    裴温好奇地走过来询问，礼貌道：你好，请问是有什么问题么？
    走得近了，裴温才认出这就是顾恺店里的员工，闻和豫。
    是你啊，裴温微微一笑，在观众席上扫了一眼，一个人吗？
    闻和豫嘴唇翕动，低声说：不是，恺哥带我来看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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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他故意含糊其辞，隐去万瑛也来了的细节，将一件原本正常的事说得暧昧。
    与此同时他又在心底自言自语：这话说得也没错，确实是顾恺带他来的，他没撒谎。至于裴温会产生什么联想，与他无关。
    裴温闻言，明显怔了一下，旋即又笑起来：顾恺也来了？他都没告诉我。
    他像是根本就不在意这点细节，很快接着问：刚才看你一直站在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闻和豫摇头。
    裴温放心地点头笑了下：没事就好。你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会尽量帮你解决的。
    谢谢。
    裴温又问：不知道今天的表演，你还喜欢吗？
    裴温展露出来的涵养让闻和豫自惭形秽，他低下头，脸上火辣辣一片，既羞愧于自己的狭隘卑鄙，又感叹难怪顾恺会喜欢他。
    如果裴温转头把这件事告诉顾恺，那他在顾恺心里的形象就毁了。
    顾恺会讨厌他。
    不，顾恺或许连讨厌他都不会。
    对于不在意的人，顾恺总是连一点关注都吝惜。
    怎么了？见闻和豫久久没有回答，裴温微微偏头看他。
    他目光温润耐心，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还没卸掉的妆容掩盖了他本身优秀的外貌条件，但依旧能从轮廓看出几分。
    虽然穿着为了贴合人物而非常普通，可他的言行举止，总让闻和豫联想到受过良好教养的贵族少爷。
    没、没什么！闻和豫慌张地后退一步，我、我还有事，就不继续看了，对不起，我先走了。
    你不和顾恺说一声吗？看他立刻就要走，裴温问道。
    我会的！闻和豫道，说着便匆匆小跑着离开了剧场，很快不见了。
    望着闻和豫离开的方向，裴温疑惑地蹙起眉，目光再次在观众席搜寻了一圈。
    这一次，裴温找到了观众席中间正专注看着台上表演的顾恺。
    由于视角问题，他没看到顾恺右侧的万瑛，只看到顾恺一个人。
    也不知道这个店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走得那么慌张，顾恺知道吗？
    算了，裴温无奈弯起唇，自嘲地想，反正是他们俩之间的事，和自己无关，就别多管闲事了。
    想到这里，裴温收回视线，回到后台。
    又过了约莫大半个小时，《茶馆》的表演正式结束，裴温收到顾恺发来的消息。
    要不要一起去江边散散步？
    裴温迟疑少许，选择了拒绝：抱歉，我今天累了。
    发完消息，他便收起手机准备回家。
    这时刚刚从台上下来的洪茜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水，转头对裴温笑道：对了裴温，我记得你有个朋友是开珠宝店的是吧？
    嗯。裴温点头，他叫顾恺。
    洪茜笑道：我最近打算去买件珠宝，你给我介绍一下？
    如果是之前，裴温会很乐意帮忙，但现在他不是很想和顾恺碰面。
    见到裴温犹豫，洪茜道：不方便吗？
    没有，裴温道，方便的，你什么时候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