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成心结
说来, 阮慈虽说修道四百余年,但在修士中见识不算是多的,若非有那意修秘法, 几乎对小宗修士的生活没有丝毫了解, 她去过最多的反而是各色各样的坊市。
许是因为琅嬛周天受洞阳道祖庇护的缘故,各大商行都是活跃,只要有修士云集,便有人开设商行, 便如同庄山村那样偏僻所在,也有商队定期来往, 这商队便是专在九国内周游, 乃是上清外门的一处堂口。若是把琅嬛周天看做一个整体, 那么这些商队, 便好似人体经脉一般,令那再闭塞的所在, 也有和外界交通的渠道, 便是连宋国当时的情况, 也一样是有商行前来, 只是当时的阮慈等人并无资格与闻罢了。
也正因此, 庄山村这样的所在,才能知道门外的大势变化,否则真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便是上清门覆灭了, 只怕也要几十年才能知晓。要知道上清门这样的盛宗,庇护之地何等广大, 便是有什么变故,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怎么也要挣扎个数百年才会完全消亡,这对凡人来说,已是几代人的交替。若是一个凡人生在这样的年代,只怕也会觉得世界天生便该是如此动荡衰败,全然无从想象还有那安宁美好、繁盛兴旺的时分。
在上清门庇佑之下,庄山村那样的蕞尔之地,也能种植灵稻,做着数百灵玉的买卖,上清坊市的繁盛热闹,又怎是一般坊市所能比拟?此地占地之广,已是远超坛城,光是一个坊市,便可和阮慈识忆之中那风魂宗的整座山门比较。其中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仙凡杂处,却又各得其所,秋毫无犯。大势中散发一股融洽和谐、蒸蒸日上的气运,乃是阮慈所见最兴旺的坊市,便是远远眺望,也让人不由微微点头,暗道,“宗门气运,实在浸透方方面面,难怪人人都修行这观气之术,其实从这细微小事,也能看出一门的大势。”
原本在南株洲时,除了上清门派头之大以外,并不知其究竟煊赫在何处,如今在宗门内活了三四百年,见识渐广,才知道上清门不愧是擎天三柱之一,实为本周天最强盛的宗门,处处都要强过其余。也唯有这般宗门,才有资格培育未来道祖,有资格占用东华剑镇压气运。想来一界之内,也只有太微门能够与之抗衡,青灵门功法偏门,虽一样是擎天三柱,但论到底蕴实力,似乎又都无法和二宗相比了。
阮慈见了那独独占据了十五座浮山飞阁,在三素河上方建有浮桥,富丽已极的上清坊市,心中不禁对太微坊市也起了一丝好奇之念,暗道,“将来若有机缘,不知能否去见识一番,还有燕山,此宗一向神秘,崛起却是甚速,偏偏众人仿佛都是心服,也不知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知道燕山坊市,是否和此处又有什么不同了。”
一面寻思,一面在码头处停下飞舟,打发众人四散玩耍,这里是上清坊市,门人自然安危无虞,便连庄姬都是好奇得紧,牵了鲛人的手前去玩耍,阮慈也托秦凤羽为她寻觅时间灵物,自己带了天录和王盼盼,往上清小集去寻董双成。
这所谓上清小集,便是上清坊市分出来的别院浮阁,本身亦是空间法器,可供大能修士驻留,又是一处较主坊市更清幽雅静的所在,贩卖的货物也更高级一些。董双成乃是紫虚天宾客,自己又是金丹修士,自然也被安置在此处,此时阮慈来寻时,也是相隔尚远,便已有气机感应,从洞府中掠出,飞到阮慈跟前,欢喜笑道,“小慈!我们竟真重逢了!”
一别数百年,两人身份、修为都是大有不同,但此时相视一笑,那份淡淡情谊,又似乎丝毫未变。阮慈是不能开脉的商行伙计时,董双成身为筑基弟子便和她交好,此时她拜入上清,已成就未来道祖,身份高不可攀,但董双成亦没有因此自惭形秽,一切仍是如故。
一别数百年,都有许多话要说,董双成忙把阮慈让入府中,又叹道,“此来事多,也未有聘用什么仆役,那些傀儡侍从售价高昂,我和桓师兄来得匆忙,身上灵玉不多,中央洲陆物价物价又是高昂,因此也没有买它们,一应杂事都是自己动手,惭愧今日招待,连灵茶都无,只能是请你喝一盏清水了。”
阮慈笑道,“也是我府中人事混乱,未能招待妥当所致,你我本是旧识,你来了上清门,难道还用操心这些琐事么?”
她观董双成已换了妇人打扮,心中也是一动,还记得她的确和某个姓楚的世家缔结姻缘,只是本人似乎并不情愿,就不知道此事和桓长元是否有关,他们师兄妹有缘何会出现在这里了。
待要细问时,董双成已是笑道,“话不是这样说的,若我只是来访友,那自然是由你招待,此时我们师兄妹是来投靠你的,自然也有一番规矩,哪能仗着旧情,事事都要烦主君操心。”
她在坛城露面时,也是第一次下山历练,天真浪漫,见识有限,此时谈吐却已是成熟多了。为阮慈端来清水,又代桓长元道歉,因他在闭关,无法出面相见,这才把别后之事,娓娓道来,黯然道,“其实我和桓师兄也有许久未见了,若非机缘巧合,并不会一起穿越秘境,行到中央洲陆来。”
原来那一日,太白剑宗众人目送天舟离去之后,也就各自归宗,她和桓长元有此机缘,都得了门内看重。但桓长元筑基九层,禀赋气运皆厚,剑心也更纯粹,对剑使的感应,要比董双成更是强烈。且还是太白剑宗唯一一位洞天真人的关门弟子,董双成终是比不上他,门中资源,都是先有桓长元,再有董双成,长此以往,任谁也看得出来,太白剑宗第三代洞天真人,依旧只能是桓长元。
若是以往,此事也不会激起什么波澜,董双成并非是掐尖要强的性子,对南株洲茂宗弟子来说,洞天也是传说中的境界,能够得证元婴,已是侥幸。她一心也只是痴迷于剑,对身外之物并不在乎,要说心事,唯独就是家中给她定的那门亲事惹她烦心。
她出身董氏,乃是南株洲有名的修仙大族,家族中人才辈出,最有出息的弟子其实都是拜入盛宗云空门,董双成拜入太白剑宗,也是意外因缘,因她有剑修底子,体质又是特殊,还受师尊宠爱,便和云空门另一世家楚家定了一门亲事,这亲事也有牵连太白剑宗和云空门之意,也是四角俱全,和她说亲的楚氏弟子,与她年貌相当,任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唯独董双成心中愀然不乐,因她一心清修,又最不喜豪门大族、盛宗巨派之中那勾心斗角之事,奈何亲眷师长,都对这婚事十分赞许,她也无从反抗而已。
而有了东华剑二次出世、中央洲天舟临岸一事,董双成和那上清弟子相识一事,因在众目睽睽之下,见证者许多,也不知如何被家人知晓,便是众人不知那上清弟子其实才是真正剑使,但南株洲茂宗弟子,能和上清门外门执事结识已是荣幸,更何况上清亲传?董家对此便是十分着紧,又多方打探,毕竟知晓了一些剑使真身的端倪,慌忙往云空门传信,云空门便为弟子求取董双成,要将她接到云空门修炼居住。
两家早有婚约在前,太白剑宗还在茂宗往盛宗转变的关窍之上,正需要盛宗扶持,再者董双成到了云空门之后,所得宝材灵药,自然也要比在太白剑宗时更加丰盛,太白剑宗自然不会回绝,董双成心中便是不愿,又能如何,还好她去了云空门,也能随时回太白剑宗居住,云空门并未有禁止她行动的意思,此举也是为了分润气运,结下一份善缘。
亲事一事,来回推拉也有百年,董双成期间也出门游历了数次,性格不再似从前那般天真任性,也知道侣和一般夫妻不同,便是没有甚么真情,一样可以结姻,若只有这些,说不得也就不那样排斥了,但谁知原本和她定亲的楚氏弟子竟在这百年间中道陨落,楚氏派出延续婚约的,正是当时在坛城和董双成交手的云空门天才弟子,楚氏九郎。
董双成说到此处,微微一叹,道,“若是在南株洲,便把姓名说出了,只是中央洲陆讲究全然不同,我也颇吃了一些亏。”
阮慈自是连道无妨,心中又忖道,“瞧她这般回护,看来两人关系始终还没有太糟。”
那楚九郎本就是云空门天才弟子,筑基也是九层,机缘遇合更奇,年岁倒还要比董双成小了一岁,但入道不过三十年,便是筑基中期,其人性情骄慢冷傲,又有那般斗法前缘,董双成对他本来颇是不喜,但论修为禀赋,却要比他那兄长强盛得多了,又极得师尊恩宠,云空门派他成亲,董双成怎生回绝?不情不愿,到底还是成婚完礼,其后便是合籍双修,两人领了一部功法,这双修之法,最宜炼心,董双成剑修一道,因此获益良多,不过二百多年,便是筑基八层圆满,和楚九郎一起突破到了金丹期,此时楚九郎已是等候她有一段时日了。
阮慈不由道,“屈指算来,修道三百载便可九层圆满,你那夫婿也定然是有大造化在身的,便是连中央洲盛宗也轻易出不得这般的天才弟子。”
董双成提到楚九郎,神色颇是微妙,要说是情深爱浓,倒也未必,但要说是憎恶反感,却又大非如此,只是似笑非笑、似怨非怨,又有一股忧思萦绕,低声道,“他这个人……的确禀赋奇厚,只是性子很坏,唉,我……我本是最讨厌他这样的人,但……”
她神色凄媚、柔肠百转、心事重重,再非当年那少女模样,阮慈看在眼里,也是暗叹道,“情之一字,果然最能移性。双成竟变成这个样子,若不是她的隐私,不好再对人言,我可要好好问问恩师,是否所有人为情所困时,都是如此。”
她虽然对此事十分好奇,但这终非重点,也就没有追问,董双成微然一叹,又续道,“结丹之后,我要回太白剑宗修行剑术,他也强着随我去了,他这个人,最是粘着我,便连我和其余人过于亲密,他都不开心的。因此他师尊便许了我们回太白剑宗修行一段时日……”
阮慈不由便是笑道,“等等,如今说起来,那一日你们在酒肆中相斗,起因也是你和我过分亲密,他说你不守妇道,要代哥哥教训你,可据我所知,南株洲修士也没什么妇道可言,难道……难道从那时起他便已看上你了?”
但当时董双成可还是他未来嫂子,楚九郎便已如此,那之后两人的亲事……
董双成面上一白,却未否认,只是低声道,“小慈,你会否因此看不起我,那人……那人明明是个杀……杀兄娶嫂的劣徒,但我还……我却……”
她双眼微红,显然此事对她是个心结,却又偏偏不好轻易告诉人去,倒是在中央洲陆上,对阮慈可以倾诉出来。大约也是因为阮慈和楚九郎毫无干系,便是想要宣扬,也无从宣扬,只是此中心路,却也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别说杀兄娶嫂,姜幼文面还没露,便杀了一船修士,中央洲陆的厮杀是何等残酷,阮慈对楚九郎的所为毫无感触,只问道,“他既修为、前途都胜过那个哥哥,为何不好好说?便挟势把那人亲事夺过来,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董双成面白如雪,咬唇道,“因那人……那人也不愿放弃……其实我也不清楚,后来是旁人和我说的。其实,其实于我而言,便是他杀了兄长,又娶了我,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因不论是他哥哥还是他,我都不喜欢,既然我不喜欢,那又有什么关系?初时我是这样想的,只是后来,后来……”
后来自然是她没有把持得住,朝夕相处、双修之中,终于喜欢上了这个对她痴恋成狂,不惜冒犯逆伦,也要将董双成据为己有的恶徒。
阮慈便对什么事都是精通,对□□也是一无所知,望着董双成娇艳容颜,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无论如何,这是你们两人的事,你当云空门或者楚家、董家,对原本那人的死心中无数么?既然他们都不在乎,还迫你嫁给他,那有谁够资格对你指指点点?”
董双成到底也是金丹有成,绝不至于掩面哭泣,闻言容色微霁,又道,“这些现在也不说了,谁知道他被冲去何处了?我们回到剑宗之后,闲了也到周围游历,他有一禀赋,最能找寻修士遗府,太白剑宗又在迷踪海岸边,这一日他寻到了一处洞府,我们先进去一探,便知此处没有什么危险,乃是修士传承之处,按修为划分了四处禁制,开脉、筑基、金丹、元婴,都有馈赠,但那元婴禁制因年岁久了,已经灵光流失,不堪大用,因此便禀报恩师,正好桓师兄有意游历,便和我们一道进了洞府。”
“因我和桓师兄年岁相当,天赋也都不错,素来熟识,那人便不太喜欢桓师兄,我也不愿平白惹他生气,便让桓师兄在我们之后进去,在那金丹禁制之中,倒没什么可说的,我有太白剑丸,他也有云空门许多秘法,不多时便所获甚丰,但那时也不知桓师兄在筑基禁制中触动了什么,禁制突然发生变化,”董双成说到此处,面上也不由露出凝重之色,“所有在洞府中的弟子,都跌入一处空间通道之中,那通道极其诡秘,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也没有丝毫灵炁补益,泰半修士都没有走到最后,便是桓师兄,也是我一再苦苦央求,才能被那人庇护,倒是我们两人,因那门双修秘法也可滋生灵炁,只要注意使用,不被空间裂缝吞噬,己身法力也是无虞。”
阮慈奇道,“双修功法可以炼心,倒不出奇,如何能滋生灵炁?这也太玄奇了吧,灵炁凡生,必有根源,除非是洞天之尊,体内自成天地,否则怎能在空间通道这样的地方派生出来?”
待要细问,却见董双成面红耳赤,知道此事大约是夫妻隐私,也就不好再说,董双成咳嗽了几声,道,“走走停停,竟是花了数十年光景,这才走到尽头,当时桓师兄已经被我们装入人袋,否则是无计支持到此的,但在通道快到尽头之前,突生变故,他为了护持我,在空间风暴中被吹走了,我……我逃出来时,已是身在中央洲陆,灵玉也都在那几十年间被耗用一空,除了桓师兄以外,并无旁的亲友,只能一路寻问,往上清门而来,想着便是你不在,也还有几个南株洲的同乡,不知可有往故乡回传音信,能够帮我带句话,让宗门也知道我们的安危。”
这般处置都是人之常情,阮慈点头道,“你们在中央洲落在哪里?倒是运气好,未曾落入险境,否则恐怕才出了空间通道,便又遇毒手。”
董双成答道,“是在一处叫寒雨泽的地方,那大泽漂亮极了,犹如一块摇摇绿玉,不过想来也十分危险,说来的确幸运,我们便是落在泽畔,若是再偏差一点,恐怕就要陷入绿玉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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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管多害怕都还是要定期去的啦,一年,一年半,两年,反正要时不时去一下这样。(我一直都这样,没去之前各种害怕,去了以后就开始劝所有没去的人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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