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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她握着她的命运

      关于自己前十八年的人生,叶韵从未对叶鹤亭讲起过。
    因为从小,她便不是一个乖孩子。
    她总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少,所以一旦拥有了一点什么,便会产生强烈的占有欲。有时候,甚至是对于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如果实在太想得到,却永不可能得到,便能下定决心明目张胆地抢过来,装作那东西本来就是自己的。
    比如她清楚地记得,她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小朋友的一本图画书。那本图画书是小朋友的爸爸买给他的。她真的也好喜欢那本书,可是李曼瑾是绝对不会知道,也绝对不会买给她的。因为李曼瑾总是忙着恋爱、忙着分手、忙着吵架,她从来没有想过孩子是需要养育的,而不是只要生出来,自己就会顺利长大。
    所以叶韵就做了一件很恶劣,也很幼稚的事:她把那本图画书上用铅笔字写的署名擦掉,然后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光明正大地摆在自己的小书桌上。
    根本就用不着被发现,更像是不打自招,老师批评了她。小朋友又把署名换成了圆珠笔,心想,这样那个叫叶韵的小偷就再也抹不掉,也偷不去了吧。
    可是叶韵又做了一件更恶劣的事:她把写了署名的那一页纸撕下来扔掉,然后那本图画书又成了她的所有物,又被她光明正大地摆在自己的小书桌上。
    一个偏执没教养的怪小孩。
    幼儿园的老师开始忧心小小年纪的她,就存在如此严重的性格障碍和心理健康问题,打电话联系了家长。
    电话打了三次,李曼瑾才终于来到了学校。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李曼瑾向来对叶韵的所谓心理问题漠不关心。
    “小孩子都这样,长大了不就好了吗?有必要小题大做吗?谁小的时候没偷过东西啊,难道每个人长大了都会变成贼吗?”
    “主要的问题不是偷东西,而是你家孩子偷了东西还明目张胆地拿出来摆着,既不心虚也没有愧疚之心,这是很明显的——”
    李曼瑾打断老师的话:“你要真觉得这孩子犯了错,你就打她就行,我是她妈我允许你们打。以后这种事不用找我,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然后李曼瑾就不耐烦地走了。
    李曼瑾是对的,很多小孩都偷过东西,但是并非每个人长大后都会变成贼。但是可惜的是,叶韵不属于大多数。她是那种胃口越来越大,贼心越来越重的贼。当然,她再也没偷过任何人的一本书,或者是一支笔。
    她开始偷别人的喜欢,偷别人的爱。
    上小学后,叶韵从一个有性格障碍的小孩,变成了人见人夸的好学生。她开始讨好每一个她想讨好的人,说他们爱听的话,做他们喜欢的事。她认真听课,她乐于助人,她是老师的乖学生,她是同学的好朋友。
    不论她成绩是好是坏,每一个人都能有机会夸她。每一个她想亲近的人,最后都能和她亲近起来。
    她把得到的每一朵小红花、每一张奖状,同学写给她的每一张节日卡片、写满了祝福语的毕业纪念册,一件不落地拿回了家,要么贴了满满一面墙,要么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书桌上,时常擦拭,不染纤尘,每一件都珍而视之,从不曾遗失过任何一件。
    因为这些都是她那么努力才能获得的爱,才能获得的关怀,因为缺乏所以更需加倍守护的东西,怎么可能不珍视。
    然而李曼瑾每次见到都会嘲弄一番:“这么爱显摆,还真是老毛病没改啊。你幼儿园老师把我叫过去那回,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丢人。”
    “这些不是偷的,他们本都是属于我的。”叶韵的声音很清冷,无论李曼瑾嘲弄过她多少回,她从来都是一副平静冷淡的样子,不笑,也不哭。
    “是偷是骗有什么区别?你就只会在我面前显露真面目,你让你那些老师同学看看,平时的你什么样,你有对我说过一句好听的话吗?有给过我这个妈一个好脸色吗?你的那些乖巧全都是你装出来的,你这叫虚伪你知道吗?”
    李曼瑾说她虚伪。
    叶韵想,她确实很虚伪,但是为什么她都已经凭借如此虚伪的手段,偷来了许多的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却为什么还是不开心,还是不满足呢?
    直到很多年后,叶韵遇见了叶鹤亭,她从叶鹤亭那里偷来了很多的爱,并只因他一个人的爱就已倍感满足,她才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就是,她虽然那么努力的,获得了很多很多的,来自别人的爱,但是她最希望能被对方爱着的那个人,却从来没有爱过她。
    李曼瑾从未爱过叶韵。
    这是叶韵无论怎么努力,也争取不到的。
    用虚伪也好,用偷也好,用骗也好。如果可以,她愿意用她努力得到的所有的小红花、所有的奖状去换取李曼瑾对她一天的爱。但是李曼瑾从来不给她机会,也从来不给任何人机会。
    李曼瑾谈过很多的恋爱,也跟人生下了孩子,但是她的字典里却没有“爱”这个字。她从不真正爱任何人,包括她那些年轻的男朋友,包括叶韵。也许这是叶韵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虽然她不爱她,但至少她也没有爱过别人。
    如此,她作为她的女儿,便没有理由觉得委屈。
    书房里,叶鹤亭的身体在发抖,脸色已经极其苍白。
    只因他在门锁的监控下,看见了本不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的一张脸。
    叶韵的脸。
    监控详情显示,叶韵两次在门口停留的时间分别为十分钟和二十五分钟。
    叶鹤亭查询门锁的开关门记录,印证了在这两个时间点,叶韵曾经进门和离开的事实。
    为什么她回家了却不立刻开门进屋,而是在门口站了十分钟?为什么她离开后,面对紧闭的大门,又站了将近半个小时?
    她在进门后的一个小时里,做了些什么?她在门口站着的时候,心里又在想着什么?
    叶鹤亭颤抖着手,点开了她离开后,那接近半小时之长的回放画面,胸膛因为紧张而急剧起伏。
    画面里,叶韵面对着紧闭的大门,静静地站着,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她的眼睛目视虚空。她的身体站在门外,但是神思似乎已经游离出她的身体。如果不快进播放,几乎以为是静止的画面。在视频结束前的五分钟,她终于有所动作。
    只见她用手指抹了抹嘴唇,怀念什么味道似的,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她突然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然而那苦涩只是一闪而过,她迅速低下头,看着手里握着的一件什么东西,再抬头时已经是一副果决的神情……
    叶鹤亭关掉了回放。
    门锁刚换没几天,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叶韵门锁的新功能。叶韵早已习惯家里随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新产品,即便她发现门锁换了,也根本不会想到她的秘密能轻易地透过智能科技的监控系统,如此迅速地暴露。
    而此时此刻的叶韵,仍旧一个人站在黑夜中,她仰头看见家里的灯亮了,她想他一定是醒了。
    十分钟过去了,灯还亮着,他没有继续入睡,他在做什么呢?
    几根被连根拔出的黑色发丝躺在一个小小的塑料密封袋里,被握紧在叶韵的手心。
    叶韵的手在颤抖,仿佛她握着的,是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