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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酒

      难道是自己演的太蠢了?泽安担心。
    本想示弱装懞懂,让人觉得自己不具威胁,彻底摆脱卧底嫌疑,没想到演技太逼真竟换来反效果。
    按照计画应是扮演新人,入境随俗,无声无息融入群体并找机会触碰阴影边缘,加减沾点情报。
    遗憾十四天过去,这两週泽安像在玩单机游戏,照时在十号星里间晃,独自一人。
    高阶星真的很间,分配到地灭星的狱警只有两种,超级菜鸡或资深老鸟。
    菜鸡巡逻就是照表抄课,中规中矩,没什么在间聊,就算抬槓也不可能吐出机密。
    资深老鸟巡逻呢?
    错,资深老鸟根本不巡逻,他们直接缺席,要嘛窝冷气房打牌,扯一点就去狱城星的市集当大爷给囚犯们伺候,剩馀全被上头叫去「捉老鼠」。
    这阵子一堆老鸟被调到一至九号星捉内鬼,巡逻什么的全让机器人去干,这也使泽安周遭缺少情报源。
    说巡逻是好听,讲难听是散步,泽安每天的工作就是散步打卡,遇到的同事九成是菜鸟,剩下过眼的全是机器人。
    倘若泽安是职场新人,这种礼遇可谓抽到上上籤,翘脚躺领薪水,不亦乐乎。
    但他不是啊!他需要情报,需要可以稍微接触坏人的机会,但这些机会全被罗铭隔绝了,真心谢谢罗铭前辈也真心不想谢谢。泽安哭笑不得。
    另一困扰是,不知何时开始,泽安的胸部偶尔会发痒,时而胸痒,时而背痒,发痒的部位都集中在身体上半部。
    洗澡时,泽安卸下弹性绷带,他确定身体没有任何外伤也没起红疹,要说跳蚤咬也该发红点,偏偏就是什么症状都没有,这让泽安只能将搔痒一事归类为束胸的心理作用。
    七月十六号,本以为任务会就这么毫无进展直到撤离,殊不知下午就见罗铭抱着牛皮纸袋进办公室。
    办公室就罗铭和泽安两人,其他同事都打麻将聚赌去了。
    罗铭盖上房门,他随性拉了张旋转椅到后辈身边,随后从牛皮纸袋中掏出一瓶美酒:「赌博太嚣张了,我们还是低调些。」
    泽安盯着那瓶酒,其瓶身包覆黄橘两色交叉编织的条纹包装,看就知道是囚犯走私入狱的赃物。
    除了包装突兀的酒瓶,位于罗铭制服上的赤渍同样吸住泽安的目光,想必是囚犯的血跡。
    「按照规矩,我们不能收囚犯的礼物,狱警不能接受贿赂,所以我只能跟你说,这是我路上捡到的。」罗铭难得微笑:「这么说你信?」
    「我信。」泽安予以微笑,他鲜少看前辈幽默。
    「这就对了,这叫社会化。」罗铭从抽屉拿出两只玻璃杯,他伸手示意,要泽安从小冰箱里「借用」其他同事的冰块和瓶装水:「喝酒吗?」
    「喝。」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回绝,为了情报,泽安继续扮演他的乖学弟。
    「很好,这就叫应酬。」见后辈奉命去小冰箱行窃,罗铭很高兴后辈懂的变通:「半个月了,还习惯吗?」
    「还行。」泽安坐回罗铭身侧,东西备齐后,罗铭便为两只玻璃杯添酒。
    这个动作令泽安踏实不少,既然是两人都要喝,就不会有单方被下药的问题。
    看来罗铭是单纯想找他打屁,没有别的意图。
    「还行是吗?」罗铭拿起酒杯,他晃了晃玻璃杯,令洁净的冰块于金黄色麦液中摇曳:「想好下份工作要干什么了?」
    「??欸?」泽安歪头,才刚拿起酒杯的他整个愣住。
    「我就直说了,你不适合这里。」罗铭举杯轻碰泽安的杯子:「你就像杯里的冰块,时间久了就会融化,最终和这里的人烂在一团。」
    大染缸的意思,懂了。泽安沉默。
    两人举杯对饮后,罗铭又指着自己制服上的血跡问:「你认为这是什么?」
    「前辈不说,我就不会问。」半个月了,泽安几乎摸清这位老前辈的调性。
    「如果现在逼你说呢?硬要你给个看法?」
    「那绝对不是番茄酱。」
    罗铭又笑了:「呵呵,敢不敢再直接点一点?」
    「是血跡。」
    「谁的血跡?」
    「囚犯的血跡。」
    「为什么认为是囚犯的血跡?」
    「因为??」泽安刻意犹豫了下:「最近很常听到拷问房传来哀号。」
    「你认为我们在向囚犯拷问什么?」
    「费洛斯特勤的情报。」
    罗铭连续点头,点头如捣蒜,他一副对后辈讚誉有加的神情:「听了那么多惨叫还是没过问,你表现得非常好。」
    「是前辈教得好。」
    「这句就不行,太諂媚了。」罗铭开玩笑,他又敬了泽安一杯,这次对饮后,他接了声长叹:「你表现得这么好,口风应该够紧。」
    来了,退守这么久终于逮到进攻机会。
    机会在前,泽安可没心急,都忍这么久了,万万不可前功尽弃。
    对付警戒心强的人,站到心房线上前,得先退个几步。
    泽安故作退缩:「不好吧?如果是新人不该知道的事,前辈别勉强??」
    「别误会,这不是奖励,不过是老人家的自我赎罪。」罗铭轻弹两下酒瓶:「心理諮商费都付了,听我发个牢骚吧。」
    泽安点头,罗铭则一饮而尽,他直接乾完一杯,喝完又再添满一杯,借酒消愁,借酒装疯。
    歷经漫长的深呼吸,吐气后,罗铭接续道:「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创世动力的人会来高阶星,那时我对你说,他们是来品管,是来维修,但那其实只是一部分。」
    可想而知的答案。
    泽安负责点头,表示自己有认真在听。
    「那些工程师其实是来挑选素材,他们会选一些有开发潜力的囚犯抓回创世动力,再把那些囚犯製成机心。」酒精赋予罗铭勇气,让他道出真相。
    「机心?」
    「就是把那些病症蕴含高战斗价值的囚犯製造成武装机械的核心,我看过半成品,好端端个人插满导管,被迫进入弥留,整个人被囚禁在狭窄的机甲胸腔里,骨瘦如材,蜷缩成球。」罗铭扶着额头,他抓紧时间倾诉,像在对上帝告解:「作为机心的病患会定期注入营养液,同时失去意识,他们活下去只是为了產出变异细胞、让体内的变异细胞维持运作,使武装机械得以使用强大的病症,简单来说,创世动力在开发将高科技与病症结合的武装机械,而那些能使用病症的智能机械,其核心就是无意识的病患。」
    泽安的胃开始剧烈翻腾,他确定不是酒的问题,酒真要有毒,连喝多杯的罗铭早先暴毙。
    是难以言语的愤怒,泽安尽可能抑制颤抖。
    任一名隶属费洛斯的戒护官听到这话,十个有九个都会气到眼睛发黑,剩下一个会直接气到脑中风掛掉。
    「人一辈子的细胞分裂数有限,细胞的寿命就摆在那,为了让武装机械得以使用异能,作为机心的病患将饱受榨取,会像饱满的海棉持续被抽出水分,抽取养分,最后被榨乾而死,那死状像被压路机辗过的木乃伊,光是皮包骨不足以形容那等悲惨,区区泯灭人性一词也无法形容诺罗恩家族的恶行??」
    罗铭不认为自己是好东西,正义什么的,和他这种泡在大染缸里的懦夫压根沾不上边,但他认为有些事连孬种都无法接受,丧尽天良。
    「我明白那些病患是犯了罪才入狱,有些杀人无数的畜牲也确实罪不可赦,那我们就依法行事,把他们处死,或是把他们活活关到死,那是他们罪有应得,但我就是不懂把人拿去製成机心是什么意思?是把生命当废弃物,回收再利用?还是他们根本没把超常症患者视为『生命』,而是把患者当作『物』,当作机械的素材??」作为共犯的罗铭回忆这十年来的种种恶行:「更别提那些本该出狱的病患,只因他们的病症适合作为军事用途,人就这么被创世动力押走,他们若挣扎反抗,一旁担任随扈的原子星军人就会用暴力逼他们屈服。」
    泽安好不容易放下酒杯,他将双手置于大腿,抓死膝盖,以免一气之下砸烂什么。
    他瞬时想起那叫杨茂立的病患,那名被生活逼上绝路、不得不犯罪的超常症患者,像他那样的人进到海尔安德,若被评估病症具有战斗价值,不就会落入上述那套荒谬剧本?
    绍翰也是,倘若绍翰没被费洛斯接收,哪天进了海尔安德也可能成为武装机械的核心,成为那些杀人兵器的武力基础。
    辰彦也一样,辰彦受憎恨左右,误入歧途。泽安能接受辰彦被处决,但他这辈子绝不想见到任何一台机器人使用爆裂投掷和回旋投掷致人于死。
    穷凶恶极的病患,枪毙是应该,凌虐致死是底线。
    但将其作为机器人的心脏,剥夺他们的意识,单纯取用其力量,并将那份力量用于??军事?
    是那种保家卫国的军事武力?还是用于维护企业私利,巩固权贵阶级的武力?
    依照泽安对诺罗恩家族的瞭解,用屁股想也知道是后者。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泽安抓死左胸,那本该绣上灯塔徽章的位置正熊熊燃烧,他整身的血液都要沸腾,所坐的旋转椅因蔓延全身的怒火而颤动。
    「就说了,你不适合这里。」见后辈气到发抖,微醺的罗铭转而凝视酒杯里逐渐融化的冰块:「抓紧时机抽身吧,别落得我这般下场,沦为腐烂的大人。」
    「前辈没想过要离开?」泽安沉着脸。
    「人类擅长找藉口,善于自我安慰,擅长自我救赎,『反正大家都在偷拐抢骗,代表偷拐抢骗不算什么。』,为了逃避罪恶感,自我麻痺才能高枕无忧,才能行尸走肉地活下去。」泽安像面时光镜,注视着泽安,罗铭彷彿看见过去的自己:「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黑幕后,我当然有过离开的念头,但上头开了高薪慰留,优渥的薪水和福利,一个刚入社会的穷小子哪经得起诱惑?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再骯脏的差事,干久就习惯了。」
    一个人干坏事会内疚,一群人干坏事能大幅减轻愧疚。
    日子久了,肉体发酸,脑子发臭,灵魂也腐败了。
    「如今都过了十年,知道的事情太多,上头更不可能放我走,真要走,就是跟懺悔星底层回收厂的垃圾一起被机械绞碎,最后撒入汪洋海葬吧?」罗铭不想被杀人灭口,他只能苟活:「像我这种人不配谈吐正义,我只能停止自我复製,以防造出下个自己,并暗自在心中乞求??」
    「乞求什么?」泽安再一次从罗铭眼中看见那仅存的光辉。
    「乞求有朝一日,曙光得以划破地狱星辰。」罗铭由衷希望。
    希望灯塔的光能划开黑暗,让真正的恶得到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