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陆水百思不得其解，两只手比划着：“好这么多吧。”
    “这么多是多少？”顾风也比划了一下。
    “请你不要这样，先比赛，我们的任务还很艰巨呢，你走开啊。”陆水泼了他一脸的热水，快快地走开了。
    “我和你一起跳水啊，我干嘛要走开？”顾风笑着跟了上去。
    看台上的气氛看似轻松了一些，实则更紧迫。柏雅和严刚喝了好几瓶矿泉水，一紧张就喝，一紧张就喝，现在特别想上厕所。
    “你觉得一会儿能稳住吗？”柏雅还想再喝，但是身体告诉他不能再摄入水分了。
    “肯定行啊，他们现在跳得多好，等他们比赛结束我就送一副巨型油画，就画他们比赛的瞬间。”严刚说。
    “对哦，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咱俩还是画画出身呢。”柏雅刚说完，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一瞧，“干嘛啊兄弟？”
    “我听你们说话都好半天了，你们是不是认识我们队长啊？”童嘉忍不住问。
    “诶呀，居然这么巧啊。”柏雅和严刚一起扭着脖子，“没想到居然坐你们前边了。”
    刚刚都戴着痛苦面具的跳水队队员这会儿也开始说话，大家像是认亲一样跳出来相认，原来都是为了那两个人来的。再上一排，顾阳辉刚刚去场外抽了一支烟，再回来时说：“外头居然下大雨呢，刚才都没注意到。”
    “嘘，别说话。”顾春梅比了个手势，又指了指前面那排，显然在听他们聊天。
    “真的，我们队长可喜欢四水了，天天往我们510宿舍跑。”林鹿开始发牢骚，“我们还说就差在510门口给他支张床了。”
    顾冬兰也认出了前两排那两个男生，不就是小风在哈尔滨的好兄弟嘛，这该说是什么缘分呢，今天居然凑到一起来了。而最上排的陈双还在低着头翻手机，弟弟的朋友圈没有问题，再看看顾风的。
    场上正在进行的是决胜局，终于又到了第8组。
    张明明和葛宁重新站好，他们的最后一个动作，也是难度最大的一个。体力接近透支，在接连两跳都失误的情况下目前已经没有夺牌的可能。
    “葛宁，这回我真的好对不起你啊。”起跑之前张明明说。
    葛宁用毛巾甩了他一下。“有毛病吧你。”
    “真的啦，好对不起你。”张明明揉了揉鼻子。
    “对不起就好好跳啊，陆水和顾风不是说过嘛，跳一轮废一轮，接下来你要是跳不好我才生气呢。”葛宁说完就开始调整状态，每组人员的时间有限，不可能无期限的站在这里，张明明也闭上嘴巴，目光注视着跳台。
    “来吧。”葛宁最后说，随着口令的发出两个人开始起跳，又一次恢复了比赛开场时的意气风发。小队员起跳，在空中团起来的形状也很小，像是两个圆形的溜溜球，溜溜球掉入水中又立即和水面融为一体。
    “诶呀不错啊！”明志鸿立刻和张明明葛宁的教练进行沟通，“俩孩子都稳住了。”
    “是，我也放心了，他俩技术可以的，心态呢，继续磨吧。”教练如释重负。
    对于第8组而言，他们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尽管这一组跳出了平时的训练水平，技术分高达9.0和9.5，同步分也是三个9.0，实得101.01，但是受前面积分影响最后只有475.41分。可是，对于双人的比赛生涯，他们的号角才刚刚吹响。
    第9组，丁汐和周潼也是109c。
    两人站在台上，周潼欲言又止。
    “怎么了？”丁汐问。
    “没什么，那天……我看见你和苏绍一起吃饭了。”周潼挠了挠后脑勺，“以后你会和他一起比赛吗？”
    从比赛开始，丁汐就觉得周潼说话吞吞吐吐，很不像他，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怎么会呢？我和他……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我也希望他的脾气能改改。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吧，比赛之前我看到谢雨星了。”
    “我知道。”周潼倒是很不意外。
    “小孩儿挺好玩的，说不定以后真能追上咱们的进度。”丁汐丝毫不怀疑，运动员只要心气还在就不会甘心止步于此。
    到了他们的赛点了，两个人同样也是站在跳台的底端，通过标准化一的跑台跃入空中。在这一刻，丁汐作为一名因伤休息了好久的运动员算是正式打响了复出征战的信号，而周潼也冲破了他背景的限制，站到了所有人的面前。每个人的坎坷都不一样，但都不约而同冲向最后的目标。
    一轮漂亮的大难度动作给他们的比赛画上圆满的句号，双9.5的技术分再一次碾压了全场，同步分三个9.0奠定了这一轮的高分，102.12加上上轮积分，总分定格在485.67，也可能是本次比赛的最终区间了，前三名必定差不了多少。
    这不仅是大队员和小队员的交接战，也是他们和陆水顾风的实力战。掌声响亮，大队员的反击彻底敲响，没跳到最后，谁也不能说放弃。
    从比赛开始就备受瞩目的赵朋和翁小白站在台上，他们的大难度已经跳完，接下来就是一个3.2难度的407c，作为本次最热门的选手他们很有实力，一开场就给了所有选手一个“下马威”，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丝毫没有怯场。
    但是，给他们带来优势的未发育的身体同时也限制了他们的长板，1小时10分钟的比赛消耗了他们肌肉里的大部分能量，只需要再过一会儿就跳不动了。407c是他们的收官，两人并未退缩，直接跳出了一排的9.0，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竞争的决心。
    一组刚刚从小地方跳上来的孩子用实力证明了自己，毫不逊色。
    但是由于这组的难度系数不高，实得分为86.4，总积分484.95。排名再次变动，赵朋和翁小白的名字紧紧地贴着丁汐和周潼，两组差距不到1分！
    “太悬了。”路乐刚说完就听到赵顶峰一阵长叹，显然他更看好小队员那组。但比赛翻出了残酷的一面，不到1分的差距，丁汐和周潼赢了他们。
    跳水一组接着一组，紧接着就是蒋爽和贺博言。他们同样有体力不够的问题，第6条只能靠307c这种3.4难度的动作来撑，可是这在同龄当中恐怕已经是天花板了。如果单单看他们的文化课成绩，谁都会大皱眉头，可是到了跳台上，谁也不能掩盖他们发光的念头。
    也就是这样的反差，才让谢鸿飞这个总裁判不惜一切手段给他们补课，将来的栋梁绝对不能栽倒在中考前面。
    水花仍旧看不出来，离梦之队的水花消失术还差那么一点点，两个9.5的技术分，同步分为9.0，9.0，8.5，还是在配合这方面有一点问题，但是再过两年的训练他们一定可以掌握对方的节奏。这一组实得分为92.82，总积分482.91，目前排名第3，所有人的分数还是挤在一起。
    “直播间的观众朋友们，整场比赛即将结束，只剩下最后一组。”宋嫆抽空说，笔记本已经记满了，等比赛结束她马上就能写出一篇精彩的报道来，及时发出。评论区刷新的速度史无前例得快，她想要挑出几个问题来回答，都来不及。
    等到最后一组走上台时，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喉咙。1号大屏幕、2号大屏幕、3号大屏幕给出的信息完全相同，动作109c，难度3.7，后台的小屏幕也同步直播，结束了比赛的运动员全部聚集在一起。
    柏雅和严刚放下了矿泉水。
    跳水队成员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拉起手来。
    顾冬兰擦了擦近视眼镜，重新戴好。
    陈双暂时放下手机，却没有看向前方，而是两只手捂住眼睛，视线勉强穿过指缝。
    陆水和顾风已经擦干，站在了跳台的底端。呼吸一再调整，两个人相视一笑。
    “走吧。”顾风最后说。
    陆水点点头，比赛要结束了，只差最后一步。他和顾风同时开始调整重心，身体微微前倾，从90度的垂直角度变成80度的锐角，和无数次训练一样，他来说口令，主动权在他的手上。右脚迈出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听得到跳台发出的巨大响动。
    和小队员的声音完全没法比。
    这是他们身高和体重带来的必然后果，每一步都像砸在台面上，两个人的目标都是尽头的一跃，可是在他们心中，跳水永无尽头。他们戴着手绳，戴着项链，带着所有人的期待，带着所有冲爆发育关的运动员的希望。
    如果说轻巧的身型能让小队员插上翅膀，那么他们的体型无疑是一层厚重的壳，限制了太多。但当他们开始飞速翻腾时，所有人都仿佛看到壳子裂开了。
    为了飞起来的这短暂1秒，他们生长出更大的双翅，努力进行着逆重力的运动。但重力怎么会轻而易举地错过他们的劣势，仿佛从池水中伸出了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他们的脚踝，要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将他们拽入水下。
    他们只能跳得更高，转得更快，甚至快过这1秒的心理活动。每年都有运动员长高，但每年都有人不肯放弃，再试一试，再试一试。旋转着的不再是两个人，而是他们注定撞破南墙的势头，或许他们的天花板就到这里了，但是他们也要牢牢地摸到这块板。
    身体拉直，他们冲破了厚重的壳，变成了两个气旋。限制和劣势消失，被他们尽最大的可能性化为优势，气旋最终变成了属于他们的风，迎接他们的是水。
    作者有话要说：
    顾风：试图和陈双争一争地位。
    陈双：你等我找出你朋友圈的罪证！
    第138章 你哥能亲哭你么
    漂亮的一跳。
    尽管留给他们滞空的时间很短, 但是有些细节还是定格了，深深地烙在顾风的思绪当中。跳水比赛进行到最后通常是很冷的，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二故乡。那里将冬天视作平常, 白雪皑皑, 是真正的北国风光。明明白雪只有一种颜色, 可是却又五光十色。他从没见过别的城市能把雪下成那样，总想带四水回去看看, 拉着他的手走自己走过的小路，听他们踩雪前行的脚步声，他还想让四水尝尝哈尔滨的冰糕, 带他玩冰块堆成的大滑梯。
    再带他看看自己小时候忽悠柏雅和严刚舔过的铁门。
    那些年, 顾风从没想过自己将来会和冰凉的水结缘, 虚弱的身体拖着他成长的速度, 他在哈尔滨的大溜冰场上呼出一大团一大团的白气，面前的俄式建筑格外威严肃穆，他想着长大之后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身体好一点。
    余光当中，左侧的那个人一直没有离开过。
    随着两个人重重地落下，所有人心头的那块巨石也重重地落下。他们就连入水的声音都格外闷, 和前两组的动作根本没法比，可以见得在肩宽和厚度上差了多少, 但有力的双臂为他们开了一道，将水拨开了。
    跳水的第一敌人是重力，第二敌人就是水。
    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
    10米的高度跳下来, 如果没有水，那他们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必伤无疑。是因为有了一池5米深的水才能完成这项艺术，但还差最后一步。在加速度的作用下，平时呈现液态的水面转变成挡在他们得分前的最后一道屏障，竟然有了固态的触感。
    压水花的关键在于手掌和上肢，没有稳固的上肢基础，就没有水花消失术。当双臂和水面抵抗时就如同冲刺跑的途中撞在了墙上，腕关节、肘关节、肩关节同时一震。所有的疼痛都化成了最后的震撼，在这震动里是两个人对双人跳水的把控和理解，平衡，取中，磨掉自身特点，从转速的调整到动作拆开的果断性，就连兴奋度都要一致，必须在原有的基础上配合对方，变成一个整体。
    拒绝独美的项目，双人到最后就是单人。
    他们睁着眼睛入水了，眼球表面有明显的冲刷压力。很久以前，他们的眼睛在入水的刹那总会下意识的闭上，那是人类的自保机制在运行，好比看到快速飞行而来的物体就会闭上眼皮。但竞技是什么？竞技就是反人性，不想练的时候必须练，想休息的时候不能休，要闭眼的时候得睁开。
    几千次的入水，才能练就一双不怕压力的眼睛，尽管有些跳水运动员的眼球内部已经伤痕累累。
    彻底地入水了，水面上已经看不到人，只能看到水花。比赛场馆一共4台摄像机，4号摄像头就悬在天花板上，捕捉着垂直入水的画面，记录选手的入水位置是否有偏移。现在它的镜头里只有入水点，那翻涌的白色泡沫变成了圆形，如同两朵开在水面上的花。
    水花，不知是哪位高人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何等睿智。
    水之下，陆水和顾风又一次触碰到了池底。他们总是能很轻易地掉到最下面，别人沉到3米左右就停了，他们入水后就一直往下掉，往下掉。最开始感觉到的是水压的变化，然后是胸腔。当人在5米左右的深度时就很明显了，前胸后背像被轻轻地推着，呼吸也困难一些。
    一池冰冷，一池碧蓝，在水下他们的皮肤也同鱼儿似的，光滑又发着蓝光。只是这蓝当中又有许许多多的小白飞蚊，搅乱了陆水的思维。他想去拉一拉队长的手，却在队长的面颊旁边发现了一丝鲜红。
    鲜红的血马上就被水冲散，变得很淡很淡，然后一眨眼就寻不见了。陆水马上拉起顾风的手腕往上浮，等到两个人顶破水面赶紧深吸一口气。最近的训练太多了，多到他差点忘记队长小时候很容易生病。
    等到离开了水，顾风上唇的鲜血才恢复了原有的颜色，大屏幕当中的他显然是流鼻血了。好在不太严重，他也早早习惯，顾不上擦不擦的先抬头看向大屏幕。就是那块大屏幕即将决定今晚的排名，给他们的奖牌定颜色。
    陆水原本还想叫队医，可是突然心定了下来，同时看向大屏幕的方向。他们已经是最后一组的最后一跳了，后面没有选手，他们没有马上离场，而是固执地等在跳水池里。深水池除了压强还有巨大的浮力，水时不时淹过两个人的肩膀，但是他们就是不肯动。
    他们要分数给一个交代，拼尽全力过后总要有一个交代。
    跳水后台的运动员也在等待，不管有没有可能夺冠，在出分的一刹那他们的身份都绑在了一起，只是一帮热爱跳水并且愿意付出青春的学生，再无其他。
    看台上，路乐已经站了起来，整个看台上只有他直直地站着，站起来就离那块积分榜更近一步了。他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一场，不仅仅是这两个人，他已经看过了中国跳水事业的过去，他要看到跳水教育的未来。
    明志鸿和江梦文纷纷离开了固定的座位，停在跳池的正前方，胸口里熊熊燃烧着他们的热爱。
    跳水队员们的手还没有松开，紧紧地抓在一起。
    顾风和陆水的手也在水下握在一起。
    积分榜还没换，显然正在核对有效分，突然一闪，[陆水/顾风]那一行开始往上移，从上一轮的积分排位挪动，朝着它该去的地方上升。
    出分了！
    技术ex1，有效分9.0。
    技术ex2，有效分9.0。
    同步sy，有效分10.0，10.0，9.5。
    实得分105.45，加上一轮积分，总积分488.16。
    尘埃落定，金牌归位，全场沸腾，掌声不断。比赛全部结束了，宋嫆调整好麦克，稳住了颤抖的声音：“直播间的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本次大赛中男台双人的决赛现场，到目前为止所有打分已经清算，风水组合以不到3分的优势超越了丁汐和周潼一组，摘取了本项目的金牌。”
    她快稳不住了，停顿几秒。
    再说：“整场比赛的过程极为坎坷，两名运动员的赛程转折大家有目共睹。他们在第3跳之前都没有占到分数优势，但是从后半段赛程开始奋起直追，稳稳地留在第一分数集团里，紧紧地咬着前面的分数。”
    “他们不是跳水的宠儿，比起小队员有着将近30厘米的身高差，他们最后奋力的一跳，在技术分上并没有超越小队员的9.5，两个人都只拿到了9.0，但是，两名运动员展示的是他们对彼此、对跳水、对努力、对竞技体育的理解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