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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归林

      叁个月后。
    冷春时节气清香淡,有微风,有云海,有凝玉般的蓝天。
    罕见,宁静。
    西南之境多山峦迭嶂,奇峰异石千姿百态,一条通天栈道是地标性的名胜风景。
    只不过,今年来此消磨时光的旅客大多不是为山而来。
    他们是慕名前来敬仰诺奖得主黎一雄的故乡。
    隆冬虽冷,可是举国上下都记得那天的好消息。
    黎一雄凭借其自身在人工义肢方面的研究,成为了本世纪第一位获得医学奖的国人。
    其虽已逝,英名永存。
    几百年都不曾出一个这样的人物,当地旅游局见风使舵,立刻把天然景区改成文旅风格,还快马加鞭建了一座黎氏故居,门票收费十块钱。
    游客也不是傻子,明摆着割韭菜的事谁都不会去当韭菜,他们宁可挤在栈道下面徘徊,也绝不交这十块钱。
    栈道旁边有条迂回长涧,涓涓流淌着,记录着这些人影,莫入山境深处。
    据说,溪流尽头才是黎一雄真正的故乡,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山寨。
    可惜黎一雄已经逝世,谁都不能求证这个说法的真伪,毕竟他本人也挺神秘的,从来不宣扬这些事迹。
    他的徒弟也一样。
    新闻报纸上的白字黑字都写着呢,黎一雄的关门弟子亦是他最最得意的门生。
    在导师获诺奖的当晚,这位徒弟谢绝了所有的采访,自请流放,不问世事。
    好狠的心。
    能理解吗?
    不能理解。
    长涧潺潺似有灵,偏不载这些无法理解巫妖的凡人。
    此处不像其他漂流驻扎点,满是接揽生意的船老板,唯独有个黑瘦向导撑着竹筏等人,任凭其他游客怎么嚷嚷加价,谁也不理,谁也不载。
    直到一辆四驱车急刹停在溪边,有个人影利落钻进船篷,向导才荡起竹筏,载着那谁也不知的远客,往溪流深处去。
    “凭什么他就上得了船?”
    气急败坏的游客在岸上追着嚷嚷。
    蓬内,裴枢不禁轻哂。
    巫妖不渡凡人。
    巫妖只渡他。
    溪流深处,山水风情是不一样的傲娇烟火。
    叁两妇女在寨外的青石上敲打洗衣闲聊,采茶人背着竹篓从半山腰爬到寨口,被一群胆大包天的“小土匪“打劫,试问客从何处来。
    裴枢一样不能免俗。
    他动了动缚有绷带的手关节,表示自己是从南洋来此求医问药的。
    找哪位医生看病?
    “小土匪”们接着问。
    他说,是一位喜欢穿墨色服饰的美人医生。
    医生怎么穿黑衣服?难道不应该是白褂吗?
    “小土匪”们仔细想了半天。
    唔,那应该是寨里新晋的巫女姐姐吧,几个月前被流放来的。
    不过,给她做苦力的蒋叔叔更像医生一点。
    你和巫女姐姐是什么关系?
    “小土匪”们又问。
    裴枢扬了扬手套上的素钻尾戒。
    他是她老公。
    “小土匪”们惊掉了下巴。
    原来,巫女姐姐有两个老公啊。
    *
    山头,一座新墓。
    裴枢找到姜泠的时候,她正跪在墓前施往生咒。
    她一袭墨色黑裙,垂坠飘荡似妖。
    妖冶而平静。
    像是古时祭祀,向上天祈求灵魂安息,风调雨顺。
    裴枢静静走过去,在幕前点香,拜叁拜。
    黎一雄走得很安详。
    诺奖颁发以后,姜泠亲口告诉他喜讯的。
    当时的她热泪盈眶,脸上还沾着血。
    是浮屠仙女,是堕世巫妖。
    在那场对峙的最后,她用箭柄扎穿了贺叁贵的手。
    是黎一雄替他医治好的那只手,也是他执刀砍死黎一雄的那只手。
    黎一雄就是把他医治得太好,他才有力气提刀作孽。
    该报的仇,她先替长辈报了,不消再管什么医生无法开杀戒。
    黎一雄也是含着笑走的,夙愿已了。
    墓碑上,还有小老头生前自己刻的字。
    墓旁边还有两座衣冠冢,刻的是姜崇海与凌怀柔的名字。
    风萧萧兮易水寒。
    每日仪式罢,她望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惊讶他的到来。
    她一挥袖,侧身走进山腰的小木屋,身影纤柔清冷。
    随着她的,是一只黑羽乌鸦。
    小木屋的门帘外挂满了符咒,风铃悠远飘扬,宛若是山川之上的灵笛声。
    “不是让你先回南洋么,”她撩起门帘,清声谴他,“都说你签证过期了,我会去找你的。”
    “我重新办的证。”
    裴枢人高,弯下腰才能走进小木屋,趁机偷一口她身上的冷春香。
    “我是你老公,等不了那么久。”
    姜泠似笑非笑地嗔他一眼。
    那么久是多久?
    也就一周而已。
    他上次还是乘直升机翻山来这里的,来给她转述无厘头的有趣新闻。
    寨子里与世隔绝,没有网络,没有电子产品。
    他说,科学家最近在北冰洋发现一条格陵兰鲨鱼,据说可以活五百年,超级长寿。
    确实是非常有趣的新闻。
    “长寿的生物,通常都是有耐心的。”
    她冷脸揶揄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关节。
    似曾相识的绷带石膏。
    更似曾相识的场景,发生在一秒以后。
    “姜泠,今天午饭吃……”
    蒋驹尧在外面的空地上劈柴,扛着斧子推门进来看来裴枢,想说的话立刻就哑了。
    书生般的军医干了几个月粗活,嗓子也粗糙许多。
    好歹情商有进步。
    蒋驹尧识趣地说下山找老寨主吃饭去了。
    正因为如此,寨子里的人一直以为她有两个老公。
    一个是勤勤恳恳每天帮她干粗活的小蒋。
    一个是隔叁差五就闯寨进来找她的野男人。
    当初裴枢这样安排的时候,姜泠就觉得他是在故意挤兑蒋驹尧。
    他的签证到期了,必须回一趟南洋,尽到家主的责任;
    她独自守墓他又不放心,就派蒋驹尧帮她。
    至于哪个才是真老公……
    “一眼可见。”
    兜兜转转,又绕回记忆里的转折点。
    姜泠如今清心寡欲,把蒋驹尧当朋友也当苦力,对世俗之事毫无非分之想。
    裴枢也没提那档子事,反而聊起正经。
    “秦攸有新的消息,想让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