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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什么是炸雷

      七道灵光闪烁,一息功夫,唰唰灭了三道。
    杜鹃和银莲面面相觑,有生脸色铁青,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比那两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还弱。
    事情要从七天前说起。
    盈川闭关出来后,着实拉了把修炼进度。连着三个月不教别的,只抓修炼基础,反复抽查口诀,灵力运用的程度。丹药符咒不要求练成,但药量火候步骤,下笔时的心法务必熟稔。
    几人那股日渐散漫的劲收了收,对术法的领悟大大精进。
    灵气蕴养人的体魄心智,经术法引导,有还原本真与雕琢物事的奇效,对人的作用说是脱胎换骨也差不离。
    身体强健,使用灵力娴熟,最大的好处是生活飞一样的改善。
    经历数月开荒,笼罩在蜀山上空的灰暗掀了大半。
    前头找到的灵谷种,早已吃不得。
    百合不愿浪费,拿了陶盆育种,稀稀落落长出芽,汇拢移栽到地里,青翠的苗郁郁葱葱盘踞大半亩地。
    有灵气的好处,对于杜鹃来说,最要紧地是干起活没那么费腿和腰,驱动各种灵器劳作就行。然而灵气耗费过度人依然会劳累,可他不像百合银莲真的种过地,只能用灵力,天可怜见地,好难。
    蜀山地方实在大,如今灵气复苏得和以往盛时大差不差。
    前头打野二人组捡回来的蛋孵化出来五只灵鸟,漫山遍野地窜,叫声清脆。
    山上的热闹不只来自这五只鸟和八个人。
    像朵伞一样飞舞的蘑菇,尾羽绚丽如宝石的灵鸟,还有尾巴蓬松如扫把的灵兽。
    红色的凤凰花开遍整片山头,香气清雅怡人,凝神静气,连有生都折了一把带回屋里插瓶。
    盈川近来专修丹药,众人习得凤凰花是不少丹药的药材之一,与凡间的千年人参一样珍贵。
    七个人单拿了储物袋,结结实实各装一袋,才不过薅掉几棵树。到最后实在太多,都懒得去摘。
    朴新把书拿到凤凰树下看,再是外物凝心,奈何思绪不静。
    小婵有意避开,身影在凤凰花枝里头藏得严严实实。
    朴新心微微发抖,他早晓得自己做错了。
    不知道是书里头言过其实,还是蜀山就是蜀山,别处凤毛麟角的灵植,这里比比皆是。
    养成收集各种丹方材料的习惯,对储物袋极不友好。
    百合将编织的技法用在竹笼上,还真的做出来家里常用的那种小背篓。
    银莲背着就放不下来,百合给每个人都做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用起来。
    储物袋虽然好,却不如小竹篓实在,总要有些重量压在肩膀上才叫人觉得踏实。
    小邦自觉今非昔比,一拳能碎块大石头,比江湖马戏强悍不知多少,耐不住性子,半强迫半诱哄着杜鹃转往蜀山荒郊野地里四处游走,专等天黑才出门冒险,主打一个上房揭瓦。
    杜鹃跟着小邦到处瞎转,自得其乐的模样,不再说要下山的话。
    两人时不时拿出袋灵果来分,或是河里的鱼和虾,甚至还抓到野兔子和鸡。吃不完的顺手就放了,设好传送阵,等想吃再抓,日子着实有些美得悠哉。
    “灵气复苏了就是好,河里的鱼我吃着肉质都比以前细嫩,虾跟手掌一样大,可怜我家老头子吃不着哦。”
    众人,无语。
    说来奇怪,蜀山的生机恢复,人的心情反而愈发安定。
    那些荒芜的地方,有许多长满草,也有些地方仍旧是废墟的样子,周围寸草不生。
    自从上回小婵和小邦无意触动禁制后,盈川把功课里头的清扫一项去掉。他们用不了那么多地方,至于天才地宝之类的,几个人修为尚浅,驾驭不住,不如留待来日,由他们自行探看,顺应机缘。
    盈川默默等着打野队栽跟头,悄悄往他俩身上套了个防身符。
    没料到先踩坑的竟是向来谨慎的三个女孩。
    小邦和杜鹃带回一筐鱼,手掌大小,清蒸烧烤都香。
    小婵和银莲吃了总惦记,小邦故意作弄,不肯再去,两人便撺掇百合一块去捞鱼。
    那地方偏远,银莲磨破嘴皮才说动百合。好不容易定好时间,为着怎么去又犯难。
    “哎呀,那地方好远,要是能借姑姑的羽毛,我们飞着去就好了。”银莲蹦蹦跳跳,背着小背篓。
    谁敢叫姑姑知道,这条否决。
    银莲能躺就趟,强烈要求用传送阵。“姑姑才教的,正好学以致用,姐姐。”
    她拖长尾音,拉着百合的手摇摆。
    百合不为所动,拒绝道,“传送阵灵气耗费大,我们灵石不多撑不起,阵法操纵也需要三个人合力,灵气耗费完,回来就难了。”
    小婵怕事情要黄,晓得百合谨慎,忙劝说,“去吧去吧,我们走着去,正好练练体力。我拿草织个大大的网,正好拿来捕鱼。”
    百合两只手被逮着出了门,玩笑说,“那些鱼被小邦和杜鹃天天打顿顿捞,剩下的小得很,怕是还不够塞牙缝。”
    “有虾,一样的。”银莲拍胸脯保证,“快走吧,不然回来就天黑了。”
    小婵忽然想起来个关键问题,问:“我们是不是得挖些蚯蚓,做鱼饵?”
    三个人都怕软虫子,面面相觑。
    银莲恨不得立时学会撒泼,威逼两人一起去,最后只能撒娇道,“走嘛,走嘛,到了再说,那儿还有很多灵草呢,说不定我们又找到什么稀罕的品种。”
    小婵忍不住大笑,“你真是想得开,还画饼。”
    银莲一本正经地反驳,“我喜欢把将来的日子想得亮堂堂地,不管以后究竟是什么日子,把以后想得好一点,现在会开心,这多好啊。不高兴的话,我会很难睡着,我想好好睡觉。”
    百合淡笑,她夜里反复的时候,不是想快乐就能快乐。
    紧赶慢赶,三个人走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在太阳偏西的时候才跃过层层迷障,赶到河边。
    百合面如土色,这才多久她就连这些路都走不下来了,体力不可懈怠。
    居安思危,她是个想得远的人。
    银莲和小婵一见到那条暗河,就惊喜得大叫起来。
    自山崖之上水珠坠落至地上,边上的瀑布喷出一片水雾,毛毛雨一样的水汽在这山谷里无处不在。
    水流平缓的位置,一簇簇兰草身姿舒展。
    小婵环视一周,“这地方景致是好,看着却不像有鱼,我们别是被小邦诓了。”
    银莲没有捕鱼经验,顾不得许多,跃跃欲试地将绑好树枝的网伸进河里,“试试再说,小婵姐姐,我这样对吗?”
    小婵掏出另外个网,“对,最好是看准鱼捞。”
    百合走近河边,另掏出张网,一把扔进河里,两头利落地扎上木桩,“我们这网里头没饵料,怕是不好办。”
    颗粒无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银莲泄气,拖着网在山谷间游走。
    崖壁下,怪石嶙峋,她用灵力攀附山崖,像只灵巧的猴子攀来攀去。
    百合收好渔网,分心看妹妹,眉毛不由得拧起,嘱咐道,“快下来,那里头我们没去过,别踩滑了跌跤。”
    银莲哪还顾得上姐姐的话,前头的路被藤蔓遮住,却有好大个人为的洞,该是小邦他们闯出来的。
    她愈发来了兴致,势必要找到真正钓鱼的地,一雪前耻。
    好歹还记得招呼后头的人,“姐姐,小婵,你们快来,小邦他们骗人,这里才是能网着鱼的地。
    小婵和百合跟上,循着动静走了片刻,瞧见前面不远处,陡峭的山崖壁像两根线,干脆地漏进一顷天光。
    加快速度走出后,外头却是另一番天地。
    一望无际的草原,河水从峡谷里探出后汇进一汪湖里。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砰”地一声,水面炸开。
    好大一条鱼,比银莲还高半个,白色鱼鳞像珍珠一样闪着光,鲜红的鱼尾巴上挂着一张渔网。
    离奇地是这条鱼竟能悬在空中,尾巴自然摆动,鱼眼睛的方向正是吓傻了的三人。
    三人面面相觑,心里发麻。
    小婵到这时候还能镇定下来,也不管鱼能不能听懂,礼数务必周到,“打扰鱼前辈清修,多有冒犯,还望前辈不要怪罪。”
    百合反应过来,鼓起勇气走到湖边,扯起银莲告罪道,“打扰前辈,对不住。”
    那白鱼似凝视着她们,尾巴一甩,利落地跳进河里,甩飞的网正罩在银莲头上。
    河水搅动,波澜层层破开水面。
    三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退开三四米,心有灵犀地迈步狂奔,一边不约而同地狂撕传信符,“姑姑救命。”
    身后湖水“砰”“砰”连响了四五声,三人跑的方向不同。
    小婵手直哆嗦,脚步被藤蔓绊倒,摔落到地。
    她眼前迷迷糊糊,看见有人来,慌忙招手求助,“救命。”
    “什么情况,我来了,别动。”
    小邦神情肃重,“你是教训吃不够,还敢到处乱跑。”
    小婵吓得嘴唇哆嗦,心里想,还不是被你骗来的,只恨说不出口。
    那边,杜鹃找到百合和银莲,三人过来找两人。
    “唉唉唉,姐姐,小婵对小邦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百合哭笑不得,这丫头手还在发颤,就有心思说这些有的没的。
    却不想杜鹃搭话,“连你都看出来了。”
    小婵完蛋了,朴新若即若离,小邦鸡飞狗跳,我们得救她啊,姐姐!
    银莲内心掀起比方才还要大的波澜,誓要站在吃瓜,不对,救人前线。
    小邦害她们差点丢了半条命,出局。
    盈川虽早知道她们性命无忧,一来看着各个灰头土脸,不免吓了一跳,顾不得别的,将几人带回疗养。
    整整七天,三个人的酸痛才散尽。
    小邦和杜鹃闹出这么大个篓子,愧疚不已,连着七天端茶倒水,小心伺候。
    他们顺着峡谷里的暗河一直找到这湖,想着作弄下人,再指给她们真正的地,所以一路跟在三人后头,幸好没出大乱子。
    七天后,盈川组织了回郊游,干脆带着她们把蜀山域内全都游走一遍。
    正好清查阵法,把那些危险不受控的法阵做好标记。
    远远就看见一线湖水,晶莹闪着波光,湖水边野花丛丛,祥和静谧。
    小婵三个不敢上前,怕那湖里跳出鱼。
    蜀山真是藏龙卧虎。
    盈川喃喃道,“原先,没有这片湖。”
    蜀山的变化,大得要比照记忆去追寻,只能模模糊糊描摹个大概,细看,已然是不同的天地。
    “姑姑,这里还是蜀山。”好像是朴新的声音。
    盈川微微笑,不似往日伤春悲秋得恢复不过来,“倒比以前好看了。”
    几人远远落在湖之外,听盈川指示。
    “蜀山地形不规整,有护山灵阵的地方就是蜀山,此处是北端,便从此处开始。此行是带你们出来游玩,也是试炼,无论如何保全自身最要紧,再查一查护身符在不在,干粮和水,疗伤药粉丹丸看看够不够量,夜明珠和法器都得检查,还有最要紧的传送阵法各自演练一遍。”
    “姑姑也细致了。”银莲笑话道。
    “看这。”百合见她胆大妄为,姑姑就在身边还敢顽笑,便指指阵法图纸,示意她用心。
    确认无误,盈川从储物袋中取出两柄剑,剑身如同青铜般布满锈迹。
    两柄短剑划过水面,湖水平静地缓缓分成两半,一边挡着一把灵剑。
    游鱼尚来不及反应,于空气中停滞后下坠。鱼鳞光芒细碎,跳动着寻水源处去。
    湖水仍在不断分开,好一阵才见底。
    姑姑说自己实力微弱,这就是微弱能使出来的力量?
    修行,一下子叫人充满干劲。
    “姑姑,这招要怎么练?真厉害。”小邦的人生真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盈川手势变换,湖水霎那间复原如初。
    “这两把剑名叫弱水,已经是无主之物。如果有缘,它们会自己缔结契约。”
    这下子一石激起千层浪,七人都跃跃欲试。
    平时练习那些是小打小闹,或是符纸,或是引气入体打坐,大多时候只有姑姑为了叫她们看明白,才使出些凌厉的招法,显出灵气的来去之路。
    湖水澄明,七个人分散区域,各自拿着法器。
    招式有模有样,结果光是飞身的动作就掉了两个,杜鹃和银莲不分伯仲,双双跌入草坪。
    有生勉力维系,只不过才多坚持了片刻,突然闪身,直直往湖水中跌落。
    盈川挥手,灵羽从袖中射出,稳稳接住有生。
    有生脸色极差,抬眸看了看仍旧坚持朝湖面深处飞去的四人,又看了看还没从草丛里爬起来的人,默然无语。
    她不看盈川,支撑着姿态,平视湖面。
    湖水清澈,她能从余光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么用力,却仍旧那么狼狈,甚至落败后还要苦苦支撑的样子,显得那么可笑,难道别人觉察不出吗?
    有时候她会痛恨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端着不服输的姿态。
    她早就败了,不是吗?
    银莲捅了捅边上的杜鹃,后者同样明显察觉有生心情恶劣。
    那简直是不要太明显了。
    今日天晴,气候和凉爽扯不上关系。但有生周围三尺,就是仿佛罩了座冰山,叫人觉得凉沁沁的胆寒。
    杜鹃平时是不敢上去和有生说话的,银莲以为他会待在这里和自己一块,不料他扶了把自己,就径直向有生走去。
    他腿大概是摔着了,拖拖拉拉的步子,竟也很快到有生的身边,离她一臂的距离,然后两个人不说话。
    银莲假装看着远去的四人,实则默默打量。
    有生和杜鹃的关系,没有他们想得那样差。
    实在是太奇怪了,就像小婵和朴新,她以为好得不得了,却莫名其妙不好。
    湖水“咚”地巨响,银莲吓着,忙看过去,百合仍旧稳稳地向前飞,跌落的是小邦。
    他像个鸭子一样在水里扑腾,一边大叫,“姑姑好偏心,怎么不接着我。”
    盈川无语,她刚才走神了。
    一场试炼下来,有生恐怕是最不满意的那个。
    不同于银莲和杜鹃有意懒散,她勤学刻苦的功夫并不低于朴新,却在开头就跌落。
    有生经脉堵塞,于修炼上的确要费事许多。
    固然有丹药可以冲刷经脉,并不能起到万无一失的效果。
    盈川和有生商议后共同决定与其贸然疏通经脉,不如让有生日积月累,扎实功底,只待来日脱胎换骨。
    只是失败的滋味比想象中难熬许多倍。
    之后的试炼风平浪静,那条鱼没有出现,别的地方也并无伤人的阵法。
    足足花了三天,一行人才返回。
    得到弱水的人是百合,天上掉馅饼的欣喜快把她砸晕了。
    她努力控制着笑意,任谁也看得出有生心情不快。
    杜鹃咂摸了嘴巴,心想要不自己再把下山的话提一遍算了。
    银莲趴在桌上,手臂挡着眼睛,从微微的光缝隙里,看见有生泪水滴下,杜鹃仍旧在她身后,递来块手帕。
    有生接了。
    银莲霎时间无师自通,想起来杜鹃要下山的话。
    有生要强,早就提过要离开蜀山的话。
    杜鹃,是在为她提供台阶吧。
    百合将银莲拉走,把屋里头的位置留给两人。
    有生声音很轻,像折了翅膀的灵鸟,脆弱地鸣叫,“如果我不能修炼……”
    “她心不坏,嘴巴也从来不对着我们。”百合想着有生的难过,有些不安。
    她和银莲亲姐妹走得近,又和小婵投缘,总共四个女孩偏三个人走得近,好像只留了有生一个人。
    并非是她们三人有意孤立有生,只是有生从一开始就喜欢待在屋子里,要么是坐在石头上打坐,明白说了不喜人打扰。
    小婵和百合都是周到的人,深怕慢怠谁,怕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没人说话。
    不管先前如何,大家都有些可怜之处,怨不得谁。
    反而是银莲通透,人家明明白白说了喜欢独处,何必非要把人绑到热闹里头来,有好吃好玩的都平分,既清净又有礼数。
    只是有生高傲,她们修炼就算长进慢些,彼此都能看出进展。
    有生的术法往往不能完整施展,灵力不足。
    姐妹俩还没走远,就听学堂里头有吵闹声。
    “我是公主,又不是平民百姓。”有生一吵架就中气十足。
    “哦,国破家亡的公主。”小邦的声音一如既往欠打。
    “那又怎么样,成王败寇,那我也是寇,比你这见不得光,没名没姓的病秧子强多了。”
    “好笑,你哥哥才是寇吧,皇位,几时轮得到你来做?”
    有生脸黑得像炭一样,把杜鹃送来的手帕踩在脚下,“呵呵,你,”她纤细的手指指向杜鹃,“好样的”,似笑非笑地盯着小邦,“愿赌服输,我领了你的羞辱。”
    屋里头剑拔弩张,屋外银莲连忙拖着姐姐躲开。
    盈川习惯他们的口角是非,她忙着做事,指望着再来个地消耗这些小孩的热情,最好一劳永逸。
    实在没有地方比藏书阁更令人能消磨时间了,修真界的书有影像和声音,灵气催动使人如临其境,五感俱全,适合好奇心重的阶段。
    若正正经经看,有不少书正适合做他们的修炼入门指南。
    一个月过后,藏书阁总算恢复了一层。
    盈川才体会到什么是近乡情怯,藏书阁的第一层一半是基础功法,另一半是蜀山弟子的玉牌。
    她最近尤为害怕冷清,索性带着七人直接去。
    玉牌上的残魂细若游丝,她能感应的人并不多,时常在梦境里出现的那些人,玉牌纹丝不动。
    没有人像寒山长老那样,忽然出现,亲切地招呼她。
    盈川站在结界外,总觉得那些玉牌里头的人其实看得见她。
    这里是蜀山,过去里里外外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人去,所以上至长老下至弟子,总爱念叨慎独。
    她收了这批弟子,努力像个君子一样行事,为的是什么呢?
    她挥挥手,隔空取过五师兄的玉牌。
    五师兄公认的憨厚老实,嘴上爱说笑,嗓门大说话有时像生气,其实心地不坏。
    她摩梭着桃木牌上的名字,祥,她活在这些人的眼光里。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总是要分别的。
    去藏书阁最勤快的人,一是朴新,二是有生,两人不分伯仲。
    藏书阁的格局还是一样,却不知是不是阵法坍塌过的缘故。
    除了保管着弟子命牌的屋子完好无损,其余的书籍错位遗失,有些其它层的书混入其中。
    书籍浩如烟海,盈川检索不及,拣出一本过去的辑录,其上详细记载藏书阁中各书的来历与存放之处。
    只要看着不是第一层的书,记录好放入储物袋中,待以后归档,方便省事。
    若没有这岔子,小邦还不爱在藏书阁里打转,他专门抄录一份禁书名单,预备拣来看看。
    早料到他要犯傻,盈川本欲下个失忆咒,一见禁书便自动忘记内容。
    想了一回,堵不如疏,她把禁书的坏处说在前头,要犯傻的总归有犯傻,趁她还兜得住吃点亏也无大碍。
    一头钻进藏书阁里,有生术法进步极快。
    短短数日内,就能把小邦按在地上摩擦,杜鹃先开始试图劝架,喜获两个周天的螺旋飞天后学乖了,老老实实躲远,塞紧耳朵,死道友不死贫道。
    鸡飞狗跳的日子是寻常,朴新和有生日日泡在藏书阁里。
    有时看得废寝忘食,几日见不到人。
    所以朴新一露面,说的却是这样的事情,犹如一道惊雷炸响。
    禁术,朴新的话让几人面面相觑。
    他如今俨然是姑姑的传话人,有什么事情,姑姑说了他们不一定能明白。
    总不好事事都问,等朴新再说一回,大家才都明白。
    有生学了禁术。
    无疑叫人心惊。
    杜鹃立时就站起来,不像平常傻乎乎地模样,神色冷静,“我去看她。”
    朴新拦下他,“姑姑在,别去。”
    杜鹃对朴新十分信服,看他脸色虽冷了些,还不算太难看,脚步转了又转,到底停下。
    小邦看他坐立难安的模样,一把将他拉回身边坐下,问朴新:“那丫头片子学的什么东西,威力这么大,揍得我手无缚鸡之力,别是拿寿数换的。”
    他不问,杜鹃还稳得住,一说这些,杜鹃忙又站起来,目光直盯盯锁着朴新。
    朴新摇摇头,“等等吧,姑姑脸色还好。”
    这话像是保证,杜鹃缓了口气。
    想是知道他们在等,没多久有生就从盈川屋里出来。
    有生神色倨傲,瞥一眼眼睛红彤彤地杜鹃,凶道,“我有那么傻吗?我没修禁术。”
    杜鹃激动得蹦起来,眼泪溅出飞到有生面前。
    落地时脚拐了一下,他声音颤巍巍地,仿佛劫后余生般庆幸,“好好好!”
    他话语单薄,情却厚重。
    小婵看得湿了眼眶,她忍住不去看朴新。
    杜鹃对有生的情愫是哪一种呢,生死相依的友谊,还是别的什么?
    平日里的淡,谁说又不是一种故作专有的特殊呢。
    银莲悄悄吐槽,“吓死我了,有生要是真的修习禁术,我还以为要落入话本套路。”
    百合微微侧身回应,“你哪里看来的闲书,少看些,小心脑子看傻了。”
    银莲笑得狡诈,转身和小婵念叨,“话本里头真是这么说的,就我们上回看那本《女魔头与俏冤家》,要是继续下去,你说有生是不是像女魔头,杜鹃是娇滴滴的俏冤家?”
    朴新离得很近,小婵腾时脸涨红,假作镇定地点头。
    百合忍住笑,开口转圆,“姑姑要来了,别说话。”
    银莲果然住口,她不好学,爱看闲书,在姑姑面前揭穿总有些不自在。
    盈川神色平和,例行开口夸人。
    “有生好学,自己看书琢磨法子打通灵脉,增长修为。你们大家都不错,勤勉好学。今日有生打通灵脉时灵力不足,你们晓得关心她,友爱互助,做得很好,而且……”她顿了顿,语气逐渐郑重,“你们都知道,有些法术不能修,这是最好的事情。”
    “修行是借天地力量,与自己的感悟领会,力量有得有失,掌握不好便会反噬。日积月累,循序渐进才能事半功倍。你们基础打得不错,接下来,我教你们御剑飞行。”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御剑飞行,不学御剑,还修个什么仙。
    轮到小邦激动得蹦起来,“今天?”
    几人都笑起来,盈川看着他们眼神晶晶闪着亮光,满脸期待,心里也高兴。
    “明天。”
    小邦喜怒全然显示在脸上,恨不得仰天大笑。
    盈川挥挥手,储物袋里飞出五把木剑。
    桃木剑,驱邪避秽必备良品。
    “灵剑的差异只在材质,即便是石头做的剑,与修士相合趁手就是好剑。”
    杜鹃乐傻了,爱不释手地摩梭着剑身,一边扭头对有生笑,“这剑比不上你送我那把。”
    他样子憨厚,把方才的激动落泪全然抛得一干二净。
    有生体会他的用心,把事情看小,小到微不足道,她就不用尴尬。
    说到底,她的别扭多少有些是为着自己的尊严,不论她是什么身份都需要的脸面。
    “那是赏你的,并非赠予。”
    说完话,七人一块回屋。
    百合最先注意到,漫山遍野的星光,纯净安宁,绿色的光点在草间飞动。
    天色蓝得澄澈,昭示着明日的晴朗。
    灵草的香气幽微,银莲窜进灵草丛里,满地打滚。
    小婵跟在后头放飞自我,地上躺着不动。
    有生站立看着,衣袖被扯动。
    百合不容她拒绝,拉着她飞快地追逐前面两人。
    风吹散头发,有生的感官一下子全被添满,她什么都不想,潇洒地往草地上躺。
    后头传来煞风景的声音,小邦惊叫唤,“呀,这群女的疯了吗?”
    杜鹃一脚踹到他腰上,“下去吧你。”
    女孩子们得意大笑,有生抚掌,“活该。”
    小邦忿忿不平,“好小子为女人两肋插刀兄弟是吧?”
    杜鹃作揖求饶,“哥哥我错了,这几位姑奶奶实在得罪不起。”
    朴新站在一边,温和有礼,杜鹃刚求完饶,又一把将朴新推倒。
    后者仿佛毫无防备,咕噜噜一下子滚入草丛,和小婵挨在一处。
    小婵尴尬得屏住呼吸,银莲百合离得远,过来救场实在刻意。
    朴新还不说话,呼吸很近,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口不择言,干脆地开口打诨,“姑姑是不是嫌我们逃命的手段太烂,才教我们御剑飞行阿?”
    朴新学究般地口吻,认真答道,“书上说,御剑飞行可一日千里,和灵力跑起来的速度应该是差得远。”
    小婵哦哦应和,气氛再度安静。
    朴新适时开口,话在嘴巴正要吐出,“我……”
    “小婵,你在这儿呀,快救救我,我把有生裙子抓破了,姐姐要逮我。”
    银莲小脸笑得通红,不待小婵拒绝,将她抓起来,两个人蝴蝶一样翩然飞走。
    朴新将话咽回肚子里,连她们都觉得小婵和他在一块不自在了。
    小婵跟着银莲跑累了,吐口气瘫倒在地。
    两个人喘匀气,小婵情不自禁哭了。
    她小声哽咽,“我忽然明白一件事,无论是快乐还是往前看的能力,都需要积累。就这样闲散地坐着,很快乐。可是我就是那样没办法完全放下的人,所以,还是要花时间做点什么,哪怕是看起来上进的事情,那会支撑我,好好地过日子。”
    “好,你想得很对。”银莲逐步掌握安稳的办法,她们其实无需她提供解决办法,把情绪放掉就好了。
    银莲不小心将有生的衣服扯破,认认真真把破口缝补好,绣上一圈盛放的凤凰花,众人见了,都说比原来的样子好看。
    小邦便是那种自己不讲究,还见不得人打扮的碎嘴,笑话她们,成天只顾着穿衣打扮。
    银莲气鼓鼓回怼,“修仙了就不能穿衣吃饭?就不能喜欢打扮?”
    小邦替自己戴上高帽,十分无辜地辩白,“没有啊,不是不可以,除了这些,修炼不得有点更伟大的意义?”
    小婵专心给灵草施肥,“懒得理他,鸡同鸭讲。”
    有生帮腔道,“我们梳妆打扮是浪费时间,不务正业。你俩天天忙活得像饿死鬼投胎,搜罗吃的,又算什么?在你这种势利眼里,得是呼风唤雨,长生不老才是修炼的目的吧?”
    她不说自己是榆木脑袋,但肯定自己绝不是话本里的旷世奇才,飞升成仙那是偶尔幻想里的美梦,踏踏实实地修炼固然是立身之本,天天苦修谁能做得到。
    银莲方才还说,看见姑姑架了床在树上睡觉。
    他们几个人在一块,就少有不吵闹的时候。
    百合想着银莲在这,怕殃及池鱼,硬着头皮过来救火。
    不想破天荒地看见妹妹和小邦有来有回,吵得热火朝天。
    等小邦主动偃旗息鼓,对天大叫三声“汪汪”,今日的平静才有得盼。
    有生钻进藏书阁,小邦和杜鹃趁着夜色上山。
    银莲狡黠一笑,率先声明,“姐姐不许说我,我讨厌说教,不喜欢教人做事。”
    有生耳聪目明,不得不承认,小邦说话极招人恨,可比起爹味说教,都叫人更能容忍。
    小婵心里发毛,余光瞧着百合脸色。
    即便是亲姐妹,说出的话不好听一样会伤人。
    原先在府里头,大大小小的人情关节,她过惯细碎小心的日子,头一次听见银莲这样说话,不免担忧会坏了姐妹间的情分。
    百合神色讶异,她心胸不至于这样狭隘,只是银莲的确不曾这样说过话,便如平常那般回,“自然,你学好本事就好了。”
    小婵缓和气氛,向百合玩笑道,“我想要周全行事,还得求着您老教教我。”
    银莲竟然又插话,神色玩味,“可以啊,那你就主动去学,千万别主动教人,也不要什么都反复说,不要把别人按进去你画的模子里,这样太痛苦了。反反复复念叨,很讨人厌。”
    百合默然,她对银莲似乎有些管控得太多,难怪妹妹有脾气。
    总是拿过去的经验来说,能昭示出什么呢?
    实在太讨厌了,那些规则。
    盈川皱起眉,想到那些事难得的不愉快,说教太摧毁人了。
    无法投射的权力欲望遏制人的快乐,她讨厌那样的氛围,总是默默地嗯一声,对自己的配合感到无奈和悲哀。
    打着为人好的名义,让人压抑。
    她无意识地看向银莲,她今天实在反常,简直像换了个人。
    小婵悚然,捞出传信符,向大佬求救。
    天啊,这又是什么妖魔鬼怪。
    银莲被妖气侵袭,这是短短数日内,蜀山上空炸响的第二道惊雷。
    银莲昏迷,好在并无大碍。
    百合泪意收了又收,还是泪湿衣襟。
    盈川担负起安稳人心的重任,扫过面前的几张脸,总算找着个话题。
    “我以前很期望下山,不想留在蜀山。”
    “姑姑,是因为蜀山的规矩?”有生在藏书阁里找到一堆弟子行为规范,众人看了以后才知道名门大派的弟子没两把刷子真不行,最最要紧的便是规矩,谁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差不多吧,我八岁家里头便把我送进蜀山,一直得到它庇佑。等我们该下山游历的时候,天下大乱,我们这一批弟子有的出世,有的留在蜀山,然而我知道等天下太平,我早晚有一天是要走的。”
    小邦从外头回来,没听全,惊呼道,“姑姑要去哪里?”
    盈川笑笑,“是那时候想,现在不走了,蜀山是我自己想待的地方。”
    以前的桎梏不在,蜀山前所未有地让人觉得宁静和自由。
    “你们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好,不必在意我的观念。蜀山留也行,走也行,全凭自由。放心,我会尽力让你们在蜀山衣食住行无忧。”
    朴新若有所思,规训怎么不让人觉得讨厌呢,然而人人有不同的桎梏要摆脱,他还差点火候。
    杜鹃想得开,眉毛耸耸,说道:“怕什么,长大就好了。慢慢转圆出个圈,熬着吧。”
    怎么会不快乐,他没有太大的烦恼,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银莲被妖气侵蚀,追根溯源症结在她看的话本上。
    看入了迷,神思不清,分不清眼前和故事,乱了思维。
    盈川力求稳妥,决定带着银莲闭关驱邪。
    “银莲,下午我要送你一大束花,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采你喜欢的花。”杜鹃最近心情极好,美滋滋地许诺。
    “为什么,我还没有闭关。”银莲脑筋转得快,感激杜鹃的义气。
    “到时候你带着花不方便,现在送你,你还能放在学堂里,欣赏一段日子。”
    杜鹃的语气热忱真挚,甚至有些腼腆。
    银莲眼中泪光闪动,笑容爽朗,“杜鹃,你真好。你让我没办法不喜欢四月。”
    “哪有哪有,你很好啊。”
    银莲快乐得蹦起来,掠过杜鹃扑向小婵怀里,“小婵小婵,你知道杜鹃说什么了吗?”
    “他说要送我一大束花,现在就要送,等我闭关的时候不方便带,这样在我闭关前,还能放在学堂欣赏一段时间。”
    “杜鹃真好。”小婵真心夸赞。
    “姐姐,姐姐,你知道方才杜鹃说什么了吗?”
    她快乐地像只旋转的蝴蝶。
    小婵将符纸收好,身边有人站立。
    朴新邀约,“小婵,我们谈谈吧。”
    等两个人站在外头,他却不说话。
    那一片凤凰花还在开,新旧花苞交替,不如原来鲜艳。
    “我是不懂,不明白你为什么忽然变了个人。”
    “公子,逃命的时候,喜欢我的人只是那个时候的你。”
    你的喜欢是有时限的,只怪我也当真,等你明白说清楚了,还是被你吸引。
    她可以不叫公子。
    可是公子,是两个人独一无二的称谓。
    她憋了好久,廊下的咸鱼干结着盐霜。
    一厢情愿是她除了生死安危之外,栽过最大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