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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声惊雷 īУцzнa𝒾wц.хУ𝔃

      通常而言,郁昌从不会在上班时期关机,即使例行开会,也只是把手机静音,以期遇见要紧的事,能够第一时间回复。
    毕竟,干他们这一行的,信息就是命脉,恨不得全体都备上一个超长续航老年机,一年到头竖起耳朵、屏着呼吸,生怕遗漏什么动静。平时,只有像个奴才一样涎皮赖脸、求着和客户多说两句话的份,断然不会自绝生路,有事没事,玩失联那一套——说不定关机的那几分钟,就会错过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对方不乐意,觉得你心不诚,先前捧着哄着的成果尽数作废,还没法喊冤。
    年底十二月,正是到处走动、疏通关系的好时机,不仅外派任务重,会也多得开不完。一天天全是汇报总结和工作计划表,每日还得严格按照规定提交,郁昌忙到脚底冒火、手心生烟,只恨自己没长叁头六臂,六只耳朵轮流放哨,应付一众牛鬼蛇神。
    长此以往,那部曾经碎过一次钢化膜的国产手机,几乎变成了他的一颗外置的心脏,每一次震动、响铃,都像器官泵血的生理性跳动,演化为某种机械的条件反射:查看、思考,处理,一年到头,反反复复。椡連載首橃棢詀閱dú不мí璐:ρ𝑜₁8Т𝑒.𝕔𝑜𝖒
    今天妹妹独自跑去近郊,对他而言,不亚于郁燕背着自己登上月球,或者被歹人发射去了外太空。
    从未有过的远距离,让郁昌心情的暴躁程度到达顶峰,一张脸僵硬无比,像刚给领导守完七七四十九天的孝。
    整个上午,他在连续不断的会议中,坚持一心二用,两只眼睛仿佛涂了五零二,死死地黏在与妹妹的微信聊天框上——虽然,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天,内容也不咸不淡,暂时看不出任何“对方正在输入”的痕迹。
    照理说,对公司而言,今天其实是十分特殊的一个日子。
    他们这种蚂蚁一样,奔波在底层的小人物,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触,但却是决策层的一次巨大震荡。
    那几个长期奔波在外的高层回了本部,此时齐聚一堂,正在他们头顶十几层楼的距离,商讨着能够轻易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重大事项。
    靠着先前同事各式各样的八卦,以及他那对在偷听上,可谓是一把好手的耳朵,郁昌大致了解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有关一种即将批准上市的新型抗肿瘤仿制药。公司寄予厚望,如果竞争顺利,不出所料,能成为将来产品的中流砥柱。
    不过,这种事,也只是听一耳朵就算了。
    高风险高收益的项目,层层分下来,估计连口汤都不会给他剩。
    如今,他最为关心的,是流逝的时间。
    现在是早上十点整。
    离约定的两小时,还需要钟表的分针,再次完整地走过一圈。郁昌满心不耐,看着地区经理吐沫横飞,在灯光下折射出无数飞扬的光点,无声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和身旁所有神游天外的同事一样,脑子里想的东西,和公司的未来、荣耀的贡献毫无关系——已婚那一部分,思维十分跃进,已经开始惦念着过年给老婆孩子买点什么,计划着抢票和自驾游。
    郁昌当然没有老婆孩子,然而,同为雄性生物,所具有的脑回路,竟也与他们惊人地一致,早早地便开始谋划,要给郁燕送哪种类型的礼物,再带她出趟远门,度过一次愉快的外地新年。
    现在是早上十点一刻。
    他的手机电量依旧接近满格,脑海里涌现出来的想法既小家子气又无聊,全部心神依旧牢牢拴在与妹妹约定的“两小时通话”上,紧张地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响铃声。偶尔懒洋洋地抬起眼皮,视线在不断变换口型的演讲者身上一掠而过,不经意间看到同事漏出的手机屏幕上,所显示的花花绿绿的消消乐游戏界面。
    现在是早上十点半。
    噩梦般的连续会议,终于画上了休止符。郁昌拧紧装着第一泡带着苦味的乌龙茶的保温杯盖,像往常一样独自来到休息区,把剩下的茶水从过滤嘴中倒掉,想要重新续入热水,顺便监督妹妹是否即将遵守二十分钟后的电话约定。
    他在漫长的会议期间,为新年旅行选定了好几个地点,郁燕可以随便挑一个喜欢的去处,把一切安排都交给自己,只需享受一周完美的二人独处时光——这无疑是令人激动的想象。注入茶杯的热水,好像也潺潺地流进了他的血管,产生一种痉挛的、热度的洪流。
    分针再次走过一个数字,跨越五个小格。
    郁昌走出茶水间,毫不意外地看到同事已经走光了,急匆匆地各自出门,前往拜访对象所在之地,疲于奔命地努力完成着当日的指标。事实上,这就是他们的生存方式,做一只在工位与客户间来回奔波的候鸟。
    他面对仪容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准备返身回办公室拿放在桌面上的车钥匙,加入庸碌的候鸟群,成为不知疲倦地飞行着的一员。
    等到停车场,时间大概也差不多了……如果郁燕仍然没有动静,那便由作为哥哥的他主动好了。
    ——直到郁昌心不在焉,踏入那处熟悉的场地后,他才发觉,似乎有什么,和自己的设想并不相同。
    原本已经熄灭的LED灯管仍然亮着,办公室里,并非空无一人。
    与之相反的是,他的工位旁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正低下头,仔细地端详着黑漆涂装,整洁而无趣的桌面上,那张唯一鲜艳而显眼的,自己与妹妹的童年合照。
    他好像提前预知到了郁昌进来的动静,直起身子,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从容、优雅,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气息。
    这是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人,既可以说,正值叁十余岁的鼎盛之年,又仿佛早已饱经风霜,接近五旬。
    他的身材高大匀称,肤色极为白皙,面相俊秀而儒雅,眼型细长,带着微微的上翘,像一只智慧的狐狸。无论是那身一看就昂贵无比的西装,亦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都能让外人轻易地察觉,其中蕴含着的严格的自我管理意识。
    然而,对方的眼角,已经浮现了象征岁月的、细细的纹路,修理得当的鬓角,也好像并不忌讳地,冒出了些许银丝——
    看得出来,主人并不在意昭示着年华逝去的外在迹象,更甚地,可能是故意呈现出这种无伤大雅的细节,如同一头宽容地展现出老态的雄狮。
    郁昌防范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陌生人,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和善笑意,冲自己礼貌而友好地颔首。
    对方的左手袖口露出的那块表的样式,他曾在赠送郁燕包包时,浏览过的奢侈品电子杂志上见到过,跳字的设计非常独特,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朗格猫头鹰,几年前的款,标价一百多万。
    “初次见面……你好,年轻人。”
    男人并不在乎,面前只是一个普通而穷酸的小职员,甚至,还主动而礼让地,率先说明了来意。
    “别紧张,这只是打个招呼……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占用你一点时间。”
    “假如你愿意,我们可以上楼短暂地聊一聊——不过,可能得麻烦你暂时将手机关机。毕竟,这是一次比较私人的谈话。”
    对方依旧保持着平稳的微笑,如同一尊玉质的佛像。
    “鄙人张泽仁,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