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海棠书屋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第83节

      “王爷的长子崔皞若能成才固然好,如若不能,王爷亦可从将来的后宫嫔妃所出之子中另择贤能,千万不要将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交给一个无能之人,从而断送了大楚皇室的气数。”
    崔绎听得两眼空洞,摇摇晃晃地倒退几步,曹迁连忙将他扶住:“王爷!”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崔绎鼓着一双眼,却不知在看何处,“她……功成身退,是什么意思?她要走?去哪儿?去关外找那个博木儿?”
    百里赞摇头:“夫人说自己是上天派来助王爷争夺江山的,事成之后便会离开人间。”
    崔绎瞬间就疯了:“什么上天派来的!什么离开人间!百里文誉,你要编借口也编个像样一点的!你把本王当成三岁小孩子了吗?”
    百里赞默了默,反问:“王爷还记得当初在京城,王爷好奇过夫人是如何知道我的存在,我们都以为是长孙大人的缘故,但其实不是。”
    “不是?”崔绎的脑袋已经彻底不能思考了,“那是什么原因?”
    百里赞沉沉地叹了口气,说:“夫人说没有什么原因,就是知道,虽然不曾见过,却熟知王爷日后需要打交道的每一个关键人物的特点,包括我,包括仲行和公琪,甚至包括符之和郭子偃,她都知道,她甚至还知道长孙皇后是注定不会有孩子的。”
    这些话就连曹迁也是第一次听到,一时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夫人连这个都知道?难道……夫人真的是天上的仙女?”
    “什么仙女!净胡说八道!”崔绎大发雷霆,猛地挣脱开了他的搀扶,“曹仲行!本王命你立刻掉头回去,无论如何,哪怕城守不住,也不能让王妃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更不许让她跟着任何人走!否则提头来见!”
    百里赞大声道:“王爷!曹将军不能回去啊!眼下只有立刻攻打京城,取皇上而代之……”
    崔绎冷冷一眼斜过来:“闭嘴,本王没问你话。”
    那眼神近乎凶残,给百里赞一种错觉,只要自己再多说一个字,眼前这人就会拔剑先把自己这个军师砍了祭旗。自他如王府以来四年有余,这样的崔绎他还是第一次见,即使是谢家使了手段把持盈弄得下落不明的那段时间,崔绎也不曾用这样的态度命令过他。
    于是百里赞十分理智地闭嘴了。
    曹迁孤立无援,只得乖乖带着人又回去。
    帅帐中死一般寂静,崔绎一张面瘫脸,双膝分开坐在将军榻上,像丢了魂似的发着呆,百里赞也不敢告辞,只能在一旁罚站。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格外缓慢,崔绎一坐就是半个时辰,石化了一般纹丝不动,直到亲兵做好了饭菜端进来,他才勉为其难地点了个头。
    百里赞松了口气,正要趁机告退,崔绎冷不丁出声叫住他:“文誉。”无可奈何之下,百里赞只得硬着头皮鞠躬:“在。”
    “你认识持盈,有多久了?”
    百里赞想了想,答道:“四年多了。”
    崔绎一手支颐,脸上只剩茫然:“才四年啊,怎么本王觉得,就好像过了半辈子似的,遇见她之前的二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怎么都记不清了呢?”
    百里赞听他这口气,气是顺过去了,也就放心不少,不再提着心说话:“有人说,在遇到正确的那个人之前,你不觉得生活中少了什么,可一旦你遇见了那个人,就会发现在那之前的所有光阴,都虚度了。”
    崔绎长叹一声:“是啊,本王现在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想不起从前是怎么过的,也不知道如果她不在了,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这四年里发生的事,比本王过去二十四年里发生的还要多,虽然吃苦的时候占了多数,但却觉得开心,愿意吃,真是奇怪了。”
    百里赞忍俊不禁,道:“所谓患难夫妻共扶持,也就是这样了。”
    崔绎看着面前的饭菜,狗一样抽抽鼻子,胃口全无:“这青椒炒肉不如持盈做的香。”
    百里赞看得心里唏嘘不已,不由得想起了持盈答应配合空城计时候,交代自己如果崔绎发火、要返回去,该如何处理,说那番话的时候,笑得看似轻松,眼中的忧郁却一点儿也不比崔绎现在的少。
    “她真的是那样跟你说的?要回天上去什么的。”
    “回王爷,确实是夫人的原话。”
    崔绎可怜巴巴地问:“你觉得那是真的吗?”
    百里赞啼笑皆非:“这个……我也说不准,夫人确实是与众不同,虽然也没有撒豆成兵、呼风唤雨的本事,不过也难说不是仙女。”
    崔绎趴在了桌上,像头被抽了筋的狗熊般,恹恹地说:“那要照这么说,本王能娶到她,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老天要把她召回去,本王也没有办法。天上好,天上不用挨饿受冻,也没有那么多烦心事,还不会老不会死,还……”
    “可天上没有王爷和小姐、少爷他们啊。”百里赞忍不住道。
    崔绎像被针刺了一样,猛地一下坐了起来:“你说得对。”然后又跳了起来:“你说得对!天上再好,一家人不得团圆,又有什么意思!”
    百里赞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嘴角微抽,道:“王爷……冷静!王爷要做什么!”
    只见崔绎旋风一般冲出帅帐,士兵们正在吃饭,见状连忙端着碗起身。“都快点吃,吃饱一点,吃完就上路!”崔绎四下环顾,气势汹汹地命令道,“一个月的时间,打下京城,回家看爹娘,抱老婆,收麦子!”
    军旅思苦,不少人日夜思念着家乡的父母妻儿,一听到这话,全都红了眼眶,甚至有个别揉着眼睛抽抽搭搭起来,崔绎又是一声怒吼:“哭什么!王妃闹着要升天,本王比你们还想哭好吗!”瞬间全营爆笑。
    百里赞跟着出来,笑道:“王爷这鼓舞士气的方法真是别出心裁。”
    崔绎哼地一声,转身回帅帐,士兵们赶紧埋头不要命地猛吃。
    管她是仙女还是别的什么,就算是天兵天将要来把她带走,自己也绝对不让!崔绎攥紧了拳头,在心底发誓。
    138、成事在天
    持盈本以为杨琼回到了燕州府,击退白迎春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大家也都不用操心了,谁知甘州军连连吃败仗,可就是不退,一拖再拖的,更大的麻烦来了。
    奉崔颉之命北上剿灭呼儿哈纳等人的凉州军先是去了马泉关,不见最大的敌人呼儿哈纳,只有一群同样摸头不着脑的各国国王,大楚北伐军主帅韩追见最大的鱼漏网了,一面写信回京城向崔颉禀报,一面下令将马泉关遗址团团围住,将巴边、察察等国的国王全都实质上地囚禁了起来,等候崔颉的下一步指示。
    士兵们分散出去寻找呼儿哈纳的行踪,最后终于在一处河滩上发现了已经开始腐烂的北狄人。
    曾经蛮横不可一世的北狄王呼儿哈纳只剩一具肥胖的躯体,头颅被人割走。
    下属回来向韩追报告,韩追立刻反应过来是被杨琼他们抢先了,呼儿哈纳已死,杨琼一定已经在返回燕州的路上,于是当即下令,留两万人看守各国国王,其余人立刻拔营,全力向东追,无必要在杨琼回到虎奔关之前将其杀死。
    持盈并不知道崔绎有那样的担心,而山简更是对博木儿印象不佳,二人几乎可以肯定博木儿会挑拨离间——因为他一向都是这么做人的,那么既然崔绎不希望杨琼叛逃、进而被崔颉利用,那不如干脆借刀杀人,不能为己所用的人,也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
    在燕州府城中的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韩追的四万大军来了,而且专门选了一个下大雨的天气开始攻城。
    持盈的滚油松香战术行不通了,火把根本扔不出去,菜籽油本就不是特别容易点着的东西,再来点雨就更加烧不起来了,于是局面演变为五千对六万,一比十二的较量。
    就算杨琼有十八般武艺也搞不定这个状况了,持盈哀叹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怕这燕州府是守不住了,宣州那边暂时还没消息过来,更不知道崔绎有没有开始进攻京城,如果燕州后方失陷,前方的将士们都将面临前后夹击的危险。
    城外是韩追猛烈的进攻,城内是百姓拖儿带女的逃跑。韩追是前朝老将,素有恶名在外,干过屠城的残暴事儿,持盈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知道哪怕开城投降保住百姓也是妄想了,只得下令疏散全城百姓,要将士们无论如何坚守住,直到亲人全都离开为止。
    投石车将斗大的石块疯狂地扔上来,两人合抱粗的攻城木桩在七八名士兵的合力之下,一次次猛烈地撞击着虎牢关的城门,密密麻麻的箭矢比起头上的大雨也不遑多让,士兵们甚至难以睁开眼,个个浑身湿透,皱着眉竭力看向前方。
    “姐姐!”钟绿娉撑着伞泡上城楼,“姐姐,东门也被围了,现在开城门朝廷的军队一定会冲进来的,现在该怎么办啊!”
    持盈站在屋檐下,大半个身子都被斜着飞的暴雨打湿,冻得嘴唇发白,闻言转过头来:“何时的事?他们竟然还有余力围城?”
    雨势太大,钟绿娉索性把伞收了,抹了一把脸说:“就刚才,我一路赶着过来告诉你。”
    “皞儿出去了吗?”持盈问。
    “昨晚小秋和弄月就带着他逃了,”钟绿娉答道,“王嫂一家今早走的时候,我本想让他们带着娴儿一块儿走,可娴儿说什么也不肯,一直哭闹着要娘亲。”
    持盈心中一痛,想起女儿红扑扑的小脸蛋,当初在宣州自己险些毙命,就只有这个女儿作伴,如今城池将破,小崔娴仍然是唯一陪在身边的亲人。
    这或许就是命吧!自己本来是无福生儿育女的,重生后能拥有这一双儿女,已经是极大的幸福,崔皞还小,逃出去也好,将来即使在一户农家长大,也好过再卷入皇储风波之中,白白丢了性命,至于崔娴,不愿走也走不了,那便……只有和自己一起死了。
    只希望崔绎不要怪她丢了燕州府,以那人的性子,多半是不会的吧!
    想起自己交代百里赞的话,持盈脸上浮起一抹苍凉而满足的微笑:虽然失败了,但,自己努力过,也就不悔了。
    城中人手不够,持盈守南门,杨琼守西边的虎牢关,现在东门也被围,钟绿娉临危受命,带着人去那边守。
    五千人要分三处,每处不到两千人,根本架不住数倍于己方的甘州军、凉州军的攻势,士兵在持续死亡,逃不掉的百姓为了不坐以待毙,也纷纷出力,做饭、搬石头、修葺破损的城墙,能做的都做了,却还是无法挽回这大厦将颓的局面。
    大雨下了三天,鸣金时清点人数,只剩不到四千,持盈两天没合过眼,听了这报告几乎要瘫倒在地。
    实力相当时,勇者胜,实力悬殊时,智者胜,实力悬殊过大时,强者胜。
    此时有再多的智谋都是白搭,燕州府想要守住,必须得有人!
    持盈终于还是忍不住,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夫人,要么末将护着夫人和小姐杀出去吧!”杨琼同样熬了两天两夜,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万无奈何之下提议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韩追虽然屠过城,可毕竟屠的是外族的城,对自己的同胞手足,他为必会下此狠手,索性弃了燕州府,一路向南,去同王爷他们汇合,只要王爷打下了京城,燕州丢不丢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人要活着。”
    持盈头弯得几乎贴到膝盖上去:“不行……是我将燕州府上上下下十万百姓逼上了绝路,又怎么能在危难关头弃他们而去,我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战,要么死,王爷正是最关键的时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民心。”
    杨琼叹息不已,到了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她首先想到的仍然是自己的夫君——崔绎的江山与民心,为此甚至不惜将自己置于极度危险之中,甚至不惜献上自己的性命,究竟是什么令她比男人还要无畏?
    他不懂,钟绿娉也不懂,谁都不懂,哪怕是崔绎。只有持盈自己心里明白,崔绎改变了自己被骗被弃的宿命,给了她她想要的孩子和爱她信她的丈夫,而这些,比起荣华富贵,实在是珍贵得太多太多了。
    以至于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保全他。
    拉锯战的第四天,崔祥受伤了。
    五万大军围城,连家丁都被调上了城门,静王爷没了人看守,自然而然又出来蹦跶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出了门就问钟绿娉去了何处,得知她一个姑娘家居然跑上城楼去督战,简直心疼得不行,不顾小厮劝阻执意要过去看个究竟。
    钟绿娉虽然没有带兵打过仗,但自小耳濡目染,也粗懂些兵法,指挥起来有模有样,但她的行为在崔祥的眼里,几乎就等同于找死,于是崔祥上去又拉又拽,坚持要她下去,钟绿娉则坚决不退让,二人在城门上拉拉扯扯之际,城门下有弓箭手觑到时机,一箭射来,崔祥飞身一挡,被一箭射穿了肩膀。
    这消息对于持盈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只是她已经累得很了,实在无力再去教训这个闯祸精,万幸程奉仪在燕州府,崔祥的伤虽然重,却也不致命,有神医照料应当不会有事。
    钟绿娉虽说是不喜欢崔祥,甚至有点讨厌他,但被他救了一命是事实,心情十分矛盾,既觉得应该去看望照料他,又觉得眼下还是守住燕州府更重要,整个人心不在焉。
    午饭时候,程奉仪带着食盒来慰劳她,见她比昨日还要憔悴,吃饭筷子都戳到脸上,便笑道:“钟妹妹担心七爷的伤势?魂儿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钟绿娉回过神来,大窘道:“没有没有!程姐姐的医术我信得过,七爷不会有事的。”
    程奉仪新来不久,也没人长舌到去告诉她崔祥干过的那些蠢事儿,于是她便以为崔祥和钟绿娉是一对,此时男的受伤躺在床上,还是因为女的受伤,钟绿娉想回去照顾他也是情理之中。
    “七爷身上的伤倒是没有大碍,只怕是心上的伤没法用药石来医治,”程奉仪给她扇着风说,“我虽然不懂行军打仗的事,但这么多日了也没出什么大事,想必一时半会儿甘州军也攻不破城门,我留在这里替你,你回去陪陪七爷吧!”
    钟绿娉端着碗愣住了,程奉仪替她将一缕鬓发顺到耳后,说:“七爷救了你的命,你去陪陪他也是应该的,持盈不会怪你的。”
    “……那就有劳程姐姐了。”
    王府内人去楼空,只有三两个丫鬟小厮孤苦无依,还留了下来,每天做做饭煨煨药,其余时间都是发呆,崔祥无聊得都要死过去了,钟绿娉这时候来探他的病,就如同雪中送炭一般,要不是身上的伤疼得厉害,小王爷恨不得跳下床来围着她转。
    钟绿娉坐在床边,给他喂药,崔祥两眼放光,像一只见了肉骨头的中华田园犬,舌头呼哧呼哧。
    崔祥没话找话:“绿娉,我喜欢你。”
    钟绿娉低垂着眼,轻吹碗里的药,不答腔。
    崔祥又委屈地重复:“我真的喜欢你,你为何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呢?我哪里不如那个杨公琪,他不就是会打仗吗?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钟绿娉淡淡地道:“不要再提杨将军了,你那一顿打已经让他对姐姐和王爷起了不满之心,我和他没有关系,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这话我已经对你说过了。”
    崔祥还是不满意:“你如果不喜欢他,为何事事都为他说话?我对你这么好,什么都替你想,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吗?你却连正眼也不想看我。”
    钟绿娉懒得理他了,一勺子塞到他嘴里:“喝药。”
    崔祥咽下那苦涩的药汁,又问:“你是不是另有喜欢的人?是谁?”
    钟绿娉简直要抓狂了,几欲摔碗走人,就在这时,门外冲进来一名亲兵,大呼道:“表姑娘!表姑娘!杨将军受伤了,夫人正赶往虎奔关,要您立刻到城南去接手城防!”
    139、柳暗花明
    最可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连杨琼也倒了,钟绿娉甚至没空详细问明到底出了什么事,撂下手里的药碗就跑。
    崔祥还在后面不甘心地“喂喂喂”,已经没人理会了。
    钟绿娉赶到南门的时候,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十几名士兵拼死用身体抵着城门,那一人腰粗的木栓在接连有力的撞击下,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已经隐隐有裂痕,士兵们憋得脸都紫了,两脚在地上打滑,不时有人在震动中摔倒,又飞快地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