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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节

      梁三公子望着冷轩蓉,看到她此时阴冷无比的神情,梁三公子突然向后跌了一步。
    人世间,难道真的有前世今生?若是没有,这女子便是疯了。
    可回想当初,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冷轩蓉都仿佛洞察水火,能够未卜先知,若非不然,凭她一介弱女,又怎么能走到今天?
    前世……前世?
    她口中所说的前世是什么样子?前世的她又是什么样子的?若是她有前世,那么他梁慕寒,他们梁家满门,是否也有前世?
    “慕寒……慕寒!”
    耳边突然响起窦皓维的呼唤声,梁三公子猛地回过神来,呆呆扭头望向了窦皓维。
    “慕寒,你身上还在流血,我这就叫人去找大夫来!”
    “不必……”梁三公子苦笑着低头看看自己胸前伤口,摇头道,“皮肉之伤,过不了几天也就好了。”说罢,他抬起头望向冷轩蓉,笑容之中,带了一点释然,“冷轩蓉,我梁慕寒与你不同,生生死死不过是一时一刻的事情,你杀了我的全家,我却不想杀你。今天你在我梁慕寒身上再留一道伤疤,日后我再看到这伤痕,定能想起你。人生几十载,争过这一时,你却未必能够争过一世。若是真如你所说……”前世……梁三公子摇头,“不知道你能否看到你与那个曾颜良未来如何呢。”
    森冷的话语,森冷的笑容,让冷轩蓉再次想起了刚才梁三公子所说的话。
    他做了什么?
    窦皓维扶着梁三公子坐下,然后他唤来了守居,让他去找大夫。等守居跑出去之后,窦皓维才来到冷轩蓉面前,轻声道,“冷姑娘,你与慕寒之间的恩怨,只怕是化解不得,我只想劝冷姑娘一句,人若害人,终将有失,不管冷姑娘从前做过什么,以后……还请姑娘消消心中戾气,也免得惹火烧身……”
    这是劝告?不是,这是警告。
    冷轩蓉握着剪刀望着窦皓维,苦笑出声,低头轻语,“皓维先生只说让轩蓉不可害人,却不知道,我无害人心,人有伤我意,我冷轩蓉能苟活至今……皓维先生难道不知道是有多难有多险吗?”
    一句话,问的窦皓维哑口无言。
    他曾亲眼看到骁瀚王杜亦霖火冒三丈要杀冷轩蓉,他曾舍命相救,他曾看到冷轩蓉垂死挣扎,他曾心如刀绞。
    对于他窦皓维而言,冷轩蓉做过的事情是对他有所欺骗有所隐瞒,可仔细想想,她这么做,是为了能够活下来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 情非得已,善罢甘休
    面对梁三公子,冷轩蓉现在可以无所顾忌,就在梁三公子说出一句句冰冷话语的时候,冷轩蓉突然想开了一件事情,将这件事情暂时放在心底,她便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她甚至不害怕让梁三公子知道,她有过前世,有过今生。
    说出来又有什么呢?仇人已经死了,她冷轩蓉所拥有的前世记忆,也仅止于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其实她已经远离了前世的轨迹,今生的一切,都是她拼命努力得来的。她假人之手杀过许多人,可令冷轩蓉彷徨犹豫甚至心惊胆战的事情,却让梁三公子的冷言冷语化解开了。她不需要再有什么惶恐,仇人已死,大仇得报,她冷轩蓉今生心愿了了一半,而这一半,是她用前世苦、今生痛换来的。既然梁三公子失了家人都可以理直气壮找她复仇,她冷轩蓉又为什么要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而惶惶不可终日呢。
    梁三公子是聪明人,他想以阴损的手段让冷轩蓉痛苦一生,这一点,冷轩蓉清清楚楚的明白了。一还一报,梁三公子不管做过什么,她冷轩蓉都认下接招。
    可唯独,窦皓维是不同的。
    前世冷轩蓉只听说过这位翩翩公子,那时他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物,而她冷轩蓉,却是低贱卑微的奴仆。今生她得了他多少照顾,感激之心,冷轩蓉没有一刻敢忘怀。冷轩蓉早就知道窦皓维对她的这份恩情自己今生是报答不完的,却没想到,他得知了一切之后,竟然不想听她辩解一句。
    他到底是认定了自己有蛇蝎心肠、狠辣手段,他到底信了别人,而远离了自己。
    冷轩蓉心中悲痛,远胜于从前。
    她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想要忍住泪水,她知道这个时候流泪,只能让窦皓维认为她惺惺作态,更加瞧不起她。可她又忍不住,许是眼泪流的多了,泪窝子更浅,明明前世受苦受难时她也未曾如此落泪,今天,她却怎么都忍不住。
    血腥味在口中漫开,嘴唇被冷轩蓉咬破了。她还攥着那柄剪刀,身子不住的颤抖。
    这一切,都被窦皓维看在了眼里。
    谁能知道他此时心中有多挣扎,他看出了冷轩蓉是强忍着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看出了他的一句话让冷轩蓉受了多大的打击,他甚至觉得自己又看到了从前他一心想要保护的女子,那个坚强而又纯洁的女子。可他转念又想到了她曾经做过的事情,她欺骗他,利用他的事情。那些事情做得悄无声息,每每想起,他心中便升起一阵恶寒。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窦皓维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进掌心,血迹慢慢渗了出来。
    屋中三人,谁都没有说话,耳边只能听到被冷轩蓉强行压住却依然无法抑制的抽泣。
    梁三公子捂着胸口,忍着疼痛,目光所及之处,令他心疼的比自己身上这伤口还要疼出千倍万倍。梁三公子看着那只紧紧攥住的拳头,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皓维竟然还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血迹不多,却异常扎眼,梁三公子狠狠咬着牙,迟疑半晌,终于还是抵不过心中痛楚,开口道,“皓维,你莫要怪她欺瞒你了。”冷轩蓉那几句轻语虽然荒唐,可不知道为什么,梁三公子这个时候却觉得自己对那些话坚信无比。
    前世么?若是没有,她又何来仇怨?若是没有,她又怎么会料事如神?若是没有,她为什么不说个更能取信于人的谎言?
    冷轩蓉不傻,她一点都不傻。
    梁三公子伸出手,吃力的握住窦皓维紧攥着的拳头,有气无力的轻叹一声,“皓维……我这伤口疼的厉害,大夫为什么还没来?”
    窦皓维早被梁三公子之前的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冷轩蓉仇深似海的梁三公子竟然能够开口劝他不要去怪冷轩蓉了。这话谁都有可能说,偏偏梁三公子不能说。
    为什么?
    窦皓维茫然扭头,这才发现梁三公子拉着他的手。
    手心痛楚一下子变得明显起来,窦皓维这才张开手看到掌心那一道血痕。
    心下一痛,目光落在梁三公子头顶那支玉簪上,窦皓维想起了当初他们分别时的情形。那时他以为失去了一个至交好友,却没有想到,眼前的梁慕寒竟然能为了让他窦皓维宽心,而放开深仇大恨。
    要是冷轩蓉也能把心里的仇恨放开多好。
    窦皓维叹了一声,拍拍梁三公子手背,轻声道,“也许是守居一时间没找到大夫,你稍等等,我这就去看看。”
    说罢,窦皓维转回身,来到冷轩蓉身边,道,“冷姑娘,你与慕寒之间有多少恩怨,相信总有一天能够化解。今天慕寒并非是来索你性命,还请冷姑娘……莫要再伤人了。”
    窦皓维本想要过冷轩蓉手中的剪刀,可那一瞬间,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身后一缕视线幽幽如冰,窦皓维痛苦的锁紧双眉,快步出了厅堂。
    等他离去,冷轩蓉这才掏出帕子擦干了眼角泪痕。
    “明知不能,又何必再演这一出。”梁三公子的话语依然冰冷,他稍微坐直身子,手也从胸口放了下来,“想让皓维再可怜你,只怕是不行了。皓维性情单纯,却也不傻,你想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饶不了你的,可并非我一人。”
    冷轩蓉抬起头来,原本明亮的双眼之中竟然带了重重的血色。她看上去无比愤怒,说出的话也带着刺骨寒意,“是我把皓维先生玩弄于鼓掌之中?梁三公子,你这话说的好不要脸。我与皓维先生相识只是机缘巧合,可你自己又是如何?我得了皓维先生帮助,一桩桩一件件我都铭记于心,感恩戴德,却并非如你所说,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我没有这份心,更没有这份力!如你梁三公子所说,皓维先生不傻,难道他还看不出我一个小女子对他到底如何么?你梁三公子能让我冷轩蓉认了从未有过的杀人之罪,能让我告诉你我压在心底一辈子不想对别人说出来的话,这都是因为你知道我有怨有恨!可梁三公子再精,也不该在皓维先生面前污我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我没这样想过,更没这样做过,反倒是梁三公子你,隐于暗处,只等着看我冷轩蓉众叛亲离、痛不欲生!”
    冷轩蓉越说就越是愤怒,“梁三公子,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但我冷轩蓉今天就在这里告诉你,我如今大仇得报,就算是再死一次,也已经足以瞑目了。冷轩蓉前世受尽屈辱被人利用,临死时都不知道自己为何疾苦一生命丧黄泉,而今生,我虽然没有快意恩仇,却以区区之力,报了血海深仇。纵使真的众叛亲离,只要他们还活在这世上,就足够了。”
    梁三公子再不应声,他知道冷轩蓉说出这话,分明是指责他才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窦皓维的人。从他第一次去接触窦皓维,便是为了梁家有朝一日要利用他,可只有梁三公子知道,自己早就不是那样想了,他要维护窦皓维还来不及,又怎么能利用他,只不过,有时情非得已……
    思绪到此,梁三公子不由得朗声大笑。
    冷轩蓉果真是个聪明人。
    梁三公子的笑声传到门外,静静躲在门边的窦皓维脸上也不由得露出苦涩笑容,郁郁心结仿佛一下子解开,随即心中也释然了。
    谁让他身处事中呢,利用或是被利用,不过是个说法,到底如何,也用不着分辨了。
    不多时守居就带着大夫来了,窦皓维与他们一同进到厅堂,在大夫为梁三公子包扎伤口的时候,窦皓维走到冷轩蓉身边,轻声道,“王爷爱惜曾公子是难得良才,给他留下一条生路。”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冷轩蓉,“王爷说你一定会与父亲一同进宫面圣,在此之前,与这封信中相同的奏章就已经放在龙书案上了。一切皆由你们自己决定,王爷用心良苦……不希望让冷姑娘你生出什么疑心。”
    冷轩蓉接过手中这封信,并没有马上拆开看。她抬头望着窦皓维,见他对自己似乎少了刚才那份疏远,却也并不像以前一样亲近了。冷轩蓉轻叹一声,道,“多谢王爷厚爱,多谢窦先生提点,冷轩蓉将窦先生说的话句句都记在心头,以后定会谨小慎微,免得再出纰漏。”
    窦皓维欲言又止,最后微微摇头,返身搀扶起包扎之后的梁三公子,两人一同出了冷家府宅。
    窦皓维早命人叫了马车,他扶着梁三公子上去,坐稳之后,窦皓维脸色又沉下来。
    “慕寒,你告诉我实话,你到底做过什么。”窦皓维从未如此阴冷,看的梁三公子背脊一阵发凉。
    这些事他本来也不想对窦皓维隐瞒,便苦笑着说了,“我梁家人虽然都死了,可家父经营的产业众多,手下人遍布衲岩各地。安平之派人去查安龙义那私生儿子的事情很快传到我的耳朵里……你们在安平之手里找到的书信,是我找了巧手的先生模仿安平之的笔迹写的。从武明郡被围开始,安家原本在暗中做的勾当全都浮现出来,信中所写都是我查到的,至于最后那段话……”
    梁三公子抬头看看窦皓维铁青的脸色,叹道,“家破人亡,我又怎么能善罢甘休……”
    第三百六十四章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原本我是打算亲自潜入丞相府,杀了安家父子,再留下那封信。可最终却被那女人拦住了。”梁三公子说到这里,心中也隐隐痛了一下,“那女人说我若入那丞相府,必定会命丧那里,我们缘分尽了,她为我做最后一件事,然后换个自由身。”
    小花娘,她说出这话的时候,脸上没带着一丁点的不舍,反而还让梁三公子给她预备了足够她下半生不愁吃穿的厚厚一摞银票。强装着无情无义,可她却在侍奉他的最后一夜偷偷落泪了。梁三公子信了那女人,将书信交给她,然后送她出门,看她远去。
    梁三公子直到,是生是死,她也不会再回来了。
    没有轮到小花娘出手去杀安龙义和安平之,她只等着冷轩蓉他们离去,悄悄将书信放到了安平之身边。
    安平之有怨有恨,却已经心灰意冷,他若真的想对冷轩蓉出手,那倒是能让他有活下去的理由了。然而却是没有的,安平之静静去了,一切都是梁三公子做下的。如他所说,躲在暗处,若他不说,没人能够勘破。
    这样的做法,与冷轩蓉如出一辙。
    窦皓维听了这些话,笑的更是苦涩。
    放下深仇大恨?他居然还在那一瞬有了这样的愚蠢想法。
    窦皓维抬起手来重重捶在梁三公子肩头,根本不顾他身上有伤,一下又一下,咬着牙重重的打下去。
    梁三公子疼的头顶渗出汗珠,心里却一点点轻松下来。
    直打的梁三公子忍不住抬手紧紧握住窦皓维的拳头低声求饶,窦皓维才咬牙道,“以后你跟我走,再不许提什么仇恨,再也不许!”
    梁三公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却呲牙笑了,“若蒙皓维收留,慕寒也当再世为人,不管结果如何,恩怨算是了了。”
    没过几天,帝师府小少爷窦皓维辞别骁瀚王杜亦霖,远离皇城喧嚣,带着少数随从,外出游学去了。皇城中又空出一座大宅,那梁姓的宅子主人也消失了踪影。
    丞相府倒了,皇城里人心惶惶,丞相一职空缺着,朝中文武百官都等着皇上有个决断。这决断不单关乎朝廷里许多人的身家性命,更关乎着皇上登基之后独自决断的第一脚要往哪里走。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被谣言提及的几个人心中更是有喜有忧。然而,随着一架马车极速进了皇城,谣言的风头,一下子转了个大弯。
    帝师府的五先生从武明郡回来了。
    一场巨变之后,人人都知道,是这位帝师府的五先生在杜亦霖身后出谋划策,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也知道这位五先生不顾自己安危,在最危险的时候深入武明郡,压住了大将军府的暗中叛乱,调头守住外面安平之手中军队攻打皇城的路。
    这是奇功一件,人人都知道,皇上定有重赏,而这赏,极有可能是那丞相的官位。
    然而五先生的名声在皇城中绝算不上好,他虽然聪明过人,却也因为性情古怪难以亲近。唯独与五先生相处甚欢的那位帝师府小少爷悄无声息的游学去了,整个皇城里,便再也没有几什么能够让人接近这位五先生的办法了。丞相一职,关系重大,若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让别人全然摸不透心思,那许多事情,怕是就更加复杂了。更何况,皇上性情仁厚,难免被五先生这样的强人欺压,帝师府若是出了个安龙义,这天下,还有谁能压得住?
    忧虑恐惧一时间弥漫开来,这样的风声,自然也传到了五先生窦彦东的耳朵里。
    骁瀚王府之中,窦彦东与杜亦霖对桌而坐,谈笑风生。
    杜亦霖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问道,“五先生以为如何?这丞相之位,怕是非您莫属啊。”
    窦彦东也放下筷子摆摆手,“王爷说笑了,我窦彦东闲云散鹤大半生,最受不了的便是约束。当初那麒麟营的谷将军带信给我的时候,可是说的明明白白,来去自由,王爷现在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五先生说的哪里话。”杜亦霖知道这位五先生不是等闲之辈,不然自己也不会在最危急的时候请他出山,“五先生当然来去自由,只是,若您不要这丞相之位,还得劳烦您推举一人,顶上您该本该做的位置。”
    这话说的明明白白,窦彦东又岂能不知道杜亦霖的用意呢。
    “王爷放心,明天进宫面圣,一切都抱在我窦彦东身上了。”
    夸下海口,窦彦东心里却是没底的,一路上他磨破了嘴皮子,可就怕那冷承戚见了女儿,再被那个鬼机灵的丫头坏了事。
    然而窦彦东却不知道,他所想到的事情,杜亦霖也已经想到了,他特意让窦皓维送去的那封信,便是最大的一颗定心丸。
    烛火摇曳,一张酸枣木的圆桌边上,坐着久未团聚的三个人。
    冷轩蓉望着父亲的气色,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之中好了许多。病体早已康复,一路上虽然舟车劳顿,但却没少了进补。早在衲岩县时那风中枯草一样的老者不复当初,如今再看,父亲俨然有了往昔才子侍郎的样子。
    另一边,颜良大哥虽然神情严肃,眼中却并没有忧虑,如今哪怕是有了天大的事情,他都仿佛能够无惧无畏。冷轩蓉知道,这是因为颜良大哥从心底有了自信,他不再是当初衲岩县县衙中一个小小的衙差,如今的颜良大哥,已经变成了武功高强进退自如的英雄豪杰。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冷轩蓉身边,冷轩蓉长出一口气,真的安心了。
    “安家三子……这可是真的?”冷承戚紧锁双眉望向曾颜良。
    曾颜良摇摇头,“颜良是穷苦出身,父母早逝,孤苦无依,与安龙义没有关系。”
    他的语气无比坚定,这让冷承戚舒心一笑。他也看出来了,曾颜良不单武功长进,连心胸气魄也都与往昔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