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
    秦初晗笑着点头，心里将事态进一步升级。
    *
    大约这天的黄历上写着：不宜出行。
    路上遇到交通事故，耽误了一会儿, 到秦家的私人宅园时，已经11点过了。
    宅园名唤‘沧海园’，位于海市南郊，是一位享誉国际的建筑大师的收官之作，尽显古典园林之美。
    取自诗仙李白的传世名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意在鼓励后人，不要在意一时的失意，赶紧振作起来，勇往直前，总有一天会抵达心中的理想之地。
    秦初晗小时候常来，还在这里度过两个可以称之为‘美好’的暑假，回想起来，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入园后，得管家告知，大小姐正在书房的后院等待。
    这又提醒了秦初晗，由始至终，秦家的大小姐只有一位，那就是秦宝珠。
    园子里还是老样子，山和水，树和花，都跟记忆中的一样。
    书房也是老爷子生前最爱呆的地方，里面的布局未曾更改分毫。
    天气不错，后院洒满碎金般的阳光，荷塘里刚打了花苞，一点一点嫩粉嫩白，藏在翠绿的荷叶间，好看得不得了。
    秦宝珠穿一袭珍珠白的改良唐装长裙，锦缎面料上刺绣简约不失精致，挽起的发用一根别致的木簪固定，穿一对布鞋，左手手腕上挂了一串儿小叶紫檀木珠。
    整个人通身写着两个字：佛系。
    她按着时间把茶泡好，秦初晗落了座，便大方分享她一杯。
    老先生最喜欢的明前茶都是从古茶树上采摘的，挑最好的部分做成发酵红茶，每天午后饮两泡，很是修身养性。
    古茶树长在深山里，这里几颗，那里又几颗，毫无章法。
    秦家将几个山头承包下来，每年花钱请山民给古茶树除草修枝，悉心养护，一年只采一次，品质渐渐养起来，后来还会做一些送给友人。
    秦初晗小时候不懂喝，今日一饮，入口润而甘甜，回味渊长，猝不及防的被惊艳到。
    秦宝珠见她表情都变了，笑着吩咐佣人，给大小姐备一些，让她带回去慢慢喝。
    红茶养生，女人喝了更好。
    这句‘大小姐’少说折了秦初晗三个月的阳寿！
    就算秦宝珠属意她，秦家平辈里，还有秦心玥这个正儿八经的千金呢。
    这是对她报了多大期望，连自己的称呼都给她了。
    果不其然，喝完了茶，秦宝珠开始为正题做铺垫。
    月夏湖景区修建度假酒店的那片区域，原本该打造成极限乐园。
    秦宝珠力排众议，坚持做酒店。
    这是导/火索。
    前几天的热搜是季家搞出来的，明面上看是没事了，但实则，那几天正是集团融资的重要档口。
    负/面新闻一出，投资者纷纷望而却步。
    最近五年，山海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其实这从连年关闭的酒店数量就能看出端倪。
    而开在山动对面的游乐场，是秦宝珠对集团内季家一方最后的妥协。
    游乐场虽然盈利，却远不如预期。
    山海必须完成一次转型抑或升级，若不能在三个月内成功融资，集团将面临资金链断裂的危机，受波及最严重的就是秦宝珠给予厚望的原生态酒店。
    旅游博主长文里的内容不全是真的，山海旗舰店的品质没有那么不堪。
    那名女大学生也撒谎了，去年事情发生后，她是拿到确凿的赔偿才撤的案。
    把这些放到台面上来拉扯，热度只会居高不下，最后损失的还是集团利益。
    秦宝珠决定息事宁人。
    眼下股价稳住了，舆论平息了，如何让投资者回心转意是头等大事。
    秦初晗听完始末，倒是理解秦宝珠坚守家业的难处和苦心。
    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初秦励想以秦初晗以北极星为矛盾借口，逐一清理门户的想法化作泡影。
    身为一颗肩负重任的棋子，她自觉问出那句：我能为您做点儿什么？
    于是，秦宝珠拿出一份协议。
    只要秦初晗在上面签字，她不但可以得到山海野生动物园，还能拥有集团不低于11%的股份。
    条件只有一个：和秦励结婚。
    所以摆在秦初晗面前的，是一份货真价实的婚前协议，从公开恋情到婚姻结束，总共为期三年。
    在这三年内，对外，有专业的团队为秦初晗和秦励量身打造美满幸福的婚姻关系，对内，随他们顺其自然发展，形同陌路也没关系。
    秦宝珠看重的是秦初晗的自身价值。
    从养子之女到秦家儿媳，故事要是讲得好，从此，某个类型的总裁文有了男主和女主的脸。
    秦初晗看着协议上的条条款款，尤其关于她如何获得山动。
    人生捷径不过如此了。
    要问心情？
    她人是麻的，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个中滋味儿。
    秦宝珠给她一顿午饭的时间做考虑。
    真大方！
    *
    离开书房，管家带秦初晗去她的房间稍作休息，主要是洗漱换衣。
    都是秦家的老规矩了。
    房间还是她小时住的那间，卧室在二楼，干净的便服整齐叠放在床位，看衣领款式，和秦宝珠穿那身有异曲同工之妙。
    穿上它，她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秦初晗觉得胸口憋闷，鼻息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腥味。
    像是一大盆狗血从她的脑袋顶浇淋下来，把她整个人都弄脏了，她还不能骂出来。
    她走到窗前去透气，入目是一片打理得精细无比的小花园。
    园子左侧开了一道拱月门，门的那边是秦励的住所。
    想到这儿，秦初晗更恶心了。
    正午阳光刺眼，晃得她一阵眩晕。
    她又烦躁的踱回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几捧冷水拂面，再是抬起头来，和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对上眼。
    几缕碎发湿哒哒的黏在额上，眼神是颓的。
    这让她不自觉想起独自在巢里等待的雏鸟，不知道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无所依附，又饿又茫然，无意中把脑袋探出巢外，看到广阔得没有边界的世界，顿时吓得不知所措……
    此刻的她就是这种眼神。
    出发前明明给自己涂抹了洋溢又锐利的柿子红，大抵坐下喝了几杯茶，口红淡了，气势没了，一身利落的职业装不再是她的盔甲，8cm的高跟鞋也成为不了她的武器。
    “不是，不对……”秦初晗不禁自我质疑。
    她今天不是来打仗的，连这身行头都是按照秦宝珠的品味做出的选择。
    从一开始，她就做了错误的判断。
    事实也证明，一味迎合根本没有用！
    对方只会认为她的付出是理所应当，她的妥协是无可奈何，她的低头是予取予求的信号！
    还有，秦初晗忽然都想起来了。
    秦励约她在体育馆面谈那天就对她说过，决定北极星放归与否的另一个选择。
    原来是要让她这样选？！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秦宝珠真正的打算。
    真是母子连心！
    祁应琛也是。
    虽然秦初晗还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但他是知道的，否则后来的约会，他不会表现得如此克制，如此的……为她着想？
    打住！
    秦初晗将脑袋里男朋友愈发清晰的脸孔撕碎，这笔账可以晚点算。
    眼下，她不忍了。
    *
    秦家规矩多，12点以前要换好衣服前往餐厅，整点准时开饭，去晚了，或者去得太早都不行。
    秦初晗不顾管家阻拦闯进书房小花园时，秦宝珠刚准备起身。
    “我想好了。”她态度坚决，毫不犹豫，“我拒绝！”
    秦宝珠意料之外的怔了下，很快稳定下来，吩咐管家先下去，等人完全退出后，温和笑着道：“还没到我给你考虑的时间，吃完饭再说。”
    秦初晗也笑了，抬起下巴，目光随意的扫视着物是人非的花园，干巴巴的从喉咙里挤出嘲讽和轻呵：“您认为我冲动了，所以委婉的给我第二次机会吗？”
    秦宝珠面色微沉：“小晗，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
    “‘聪明’的标准是什么？”秦初晗尖锐反问，“以您的意愿为主旨，配合您的所想所需所求？”
    “我也给了你你最想要的，不是吗？”秦宝珠动了怒，“嫁给阿励，做我秦家的儿媳妇，有那么委屈你？”
    何况那只是一份为期三年的协议！
    演戏而已，她都不愿意？
    秦初晗摇着头做否定，只觉得摆在眼前的一切荒唐极了：“您派专车接我到家里吃饭，我叫着您‘姑妈’，您对我欣赏不已，喜欢得要把我们两个不相干的秦家变成真正的一家，如果是去年十月以前的那个秦初晗，您还愿意搭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