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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反

      可惜那个太监主管仿佛读不懂情况似的,早在他进宫之前就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了遗诏。
    等他踏进殿门的时候,对方早就把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清楚了。
    遗诏已经在场传阅了一圈,连带着“当时有重臣在场”的消息也抖漏了出去。
    所谓的“重臣”一出,自然不断地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只是他矢口否认了。对方眸色一黯,无视了那些追问的声音。
    老皇后还靠在床头哭得哀怆,碍于平时与世无争的人设,对着那张明明白白的遗诏辩了几句之后就不再吭声了。
    那个太监总管倒是装模作样地和他走了一段路。
    他冷笑一声,说:“李总管倒是说一套,做一套。”
    对方握着自己手里的拂尘,不卑不亢地回答:“哪里的话,奴才自然是宣王的人。”
    “只是害怕老奴瞒下那份遗诏,今晚就要身首异处了。”
    他冷哼一声,眼里的轻蔑还没有尽数褪去,总归是没有否认。
    那位太监总管闻声,抬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眼尾的皱褶收缩,看得他泛起一阵恶心,于是两人在半路分道。
    至于那人到底从何时开始,完完全全地站到‘周川’的阵营的,他完全没有印象。
    只知道现在自己是骑虎难下,听着他原封不动的复述,除了苍白的否认之外无话可说。
    现今‘周川’已经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两年,势力不容小觑。
    别说那事确存,即便是假的,‘周川’倘若执意要问罪,他也无处可逃,只有孤注一掷这一条路可走。
    没成想在两派的争吵发生之前,秦争自己先低声打断了那位太监总管的话。
    他说:“行了,李总管。给丞相留些面子吧。”话里的立场分明。
    接着就是照例提问是否还有要事要禀告,无事就退朝。
    自然是谁都不愿意在这个时间点去触霉头,于是全体噤声。
    一声“退朝”过后,秦争先行离开,而后底下的官员按着品阶纷纷告退。
    周勉拧着眉头走近了那个丞相,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舅舅,既然他如此欺人太甚,不把你我二人放在眼里,索性我们今晚就行动!”
    对方一惊,问:“怎么这么急?”
    周勉循循善诱道:“如今前方捷报连连,徐常凯旋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他既手握重兵在边疆战斗,城内势必没有多少兵源可供周川调动,何况谁又能想到我们出击地这么早?如此我们便可以杀他个措手不及。”
    “反倒是时间拖久了,等那个徐常打完胜仗回来了,那我们才真正地必败无疑。”
    他把这话说得坚定,其实最大的原因不过是他不能再等了。
    今天已经是他进入游戏第四天了,进程已然过半,况且如果今天再不动手,只恐怕会有更多的玩家投入对方的阵营。
    他话锋一转,说:“况且,今日折辱之事有一就有二,舅舅你应该也不愿意再被那个阉人踩在头上说事吧?”
    那个丞相一想到太监总管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脸色就变得有些黑。
    但他还是保持着理智,沉吟:“只是先前我们以为那徐常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疏于练兵。倘若今晚开战,时间紧促,纵然杀他个措手不及,恐怕也无法成功。”
    “而且平白替你揽了个骂名。到时候徐常回城,即便他是要造反,也是名正言顺的。”
    周勉把“名正言顺”四个字在心里咀嚼了一番,而后嗤笑一声,说:“我自然不会那么蠢。”
    其实这七天过后的骂名,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受着的人又不是他。
    但他为了最大限度地迎合系统的要求,还是多费了一番心思。
    另一边。秦争在下朝之后匆匆找了架轿撵,说是要出宫。
    那太监总管顺着眉眼,细声细气地询问:“不知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因为他低着头,加上被帽檐挡着,以至于秦争对于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
    但秦争却深深地知道现在还远不到完全信任彼此的时刻,更不能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软肋。
    于是他真假参半地回答:“去将军府。找徐夫人商谈一些具体事宜。”
    那太监总管似乎想跟着,被婉拒了。
    秦争拐着弯地说:“我料想宣王这几日这几日一点会有动作,所以打算把城中剩余的兵力也调到宫中来。”
    “但还是劳烦李总管你吩咐下去,让那些宫中的侍卫加紧防守。也仔细检查一下,免得其中混进了奸细。”
    秦争把这话说的诚恳,以至于那太监总管虽然觉得他独自出宫的事情另有蹊跷,但是自己总归还是被信任的。
    于是也就不再追问,表现出一副全盘信任的样子,只让他路上小心。
    秦争坐着轿撵到达将军府的时候,江声正乖乖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来围观的群臣,或者是秦争下达的一道暂时关押的圣旨。总归是不怕的。
    只是没想到左等右等,等来的确是携着清风缓步而来的秦争。
    木门吱呀响了一声,江声慌忙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然后他饱满的额头就被来人曲起的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不疼,但是却像是挠在了他的心上。
    江声轻笑一声,伸手抓住了那只恶作剧的大手。
    几乎是同时,秦争开口:“徐夫人可是说你的病快好了,你这是装睡给谁看呢?”
    江声掀开眼皮看他,笑着说:“装给你看呗。”
    说完之后眼底的笑意更甚,补充:“不过我可不信那是她会跟你说的话。”
    秦争语塞。的确,这话是他自己编的,阮玉的原话其实是:“小儿徐漾的病反反复复,就是怎么也不见好。这不,昨晚还烧了一整夜呢。”
    不过此刻秦争却不想承认自己不被阮玉信任的事实,嘴硬道:“不管你信不信,就是徐夫人说的。”
    江声冷哼一声:“恐怕是周勉说的吧。”
    秦争手头上的动作一顿,抬眼问:“你知道?”
    江声狡黠地一笑,索性也不装了,坐起身来,绘声绘色地给秦争描绘了一遍昨天下午的场面:周勉是如何趾高气昂地来谈判,又想拿他做人质要挟阮玉结果被反秀了一手的故事。
    还重点讲述了一下周勉离开时气急败坏的样子。
    语毕,还伸出三根手指头,说要对天发誓自己这话里绝对没有一丝一毫添油加醋的成分。
    秦争原本的表情还淡淡的,但是在听到周勉企图让人拿刀架在江声脖子上来作谈判条件的时候,脸色还是落了下来。
    但最终还是被江声刻意逗乐他的动作转移了注意力,于是跟着他的描述想象了一下周勉负气离开、一点便宜都没占到的画面,不由地失笑。
    江声就那么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虽然此时还只是上午,秦争却魔怔地觉得自己在对方漆黑的眼眸里看见了日月星辰。
    秦争略微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江声闻言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对方突如其来的夸赞有点不走心。
    毕竟他自认为自己的眼睛充其量就只能够上个普通双眼皮的标准线,还远不至于让某位长着标准桃花眼,不笑也含情的人夸奖。
    江声思忖了片刻,了然,然后微笑地仰起头来看他,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秦争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尴尬,于是顺着江声抛出的“台阶”下。
    他抿着嘴唇问:“什么话?”
    江声回答:“爱就像咳嗽一样,是根本藏不住的。即使闭上了嘴巴,捂住了耳朵,它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他弯着眼睛说:“而你之所以能够成为第一个夸我眼睛好看的人,大概是因为你也是第一个看见我的眼睛里满含着爱意的人吧。”
    他说完之后看着沉默不语的秦争,以为是自己的非主流土味把对方尬到了,于是连忙撇清自己:“这话是我从一个学生的空间里看到了,虽然非主流,但我觉得还是有些道……”
    秦争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真的喜欢我吗?”
    江声不知道这是对方第几次怀疑自己的心意,但是不意外地也能理解。
    毕竟在对方眼里,自己还只是一个只相处了十几天的陌生人。
    而对方又是那么一个小可怜,能承认两人是朋友就够他开心的了。除此之外再无妄想。
    江声点头:“喜欢啊。而且是那种非你不可的喜欢。”
    他敛去脸上的不正经,严肃地回应:“或许你不信我说的那些,但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用行动来向你证明。”
    秦争叹一口气,回应:“不用,我不在意那些。”
    他想,我不在意你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只要我能认清自己的想法就够了。
    他把话题转回正事上,给江声大致讲了一下早朝时候发生的那些事。
    江声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嘴唇,预判:“我猜最迟明天晚上,周勉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毕竟他还得留两天肃清一下朝中有异心的人。”
    语毕,江声的眼珠子一转,眯起眼睛问:“既然你已经把我装病的质疑强力镇压了,那你这是干嘛来了?”
    秦争语塞,江声莫名地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别扭,于是凑近了又问了一遍。
    秦争后退了一遍,把两人的之间的间隔变回安全距离,而后才没好气地回答:“怕你又晒一早上,浇一身凉水,然后又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他说:“我不喜欢看见那样子的你。”
    江声原本只是逗逗他,但是在切实得到对方不是情话,但是胜似情话的回答之后怔愣了一瞬,而后露出一个不甜不要钱的笑容。
    他想,自己的爱果然还是有好好地传递给对方……
    事后,虽然江声想要挽留秦争再待会儿,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原因无他,毕竟两个人还来日方长,但是整理军队和‘周川’养的那些暗卫的事却必须在这一朝一夕之间完成。
    只是周勉比二人料想中的更加沉不住气。
    夜幕刚刚落下,便有一群异邦人声势浩荡地闯入城中,又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了皇宫。
    好在秦争有所准备,已经做好了排兵布阵的工作,又早在军中预告过此事,所以他们迎敌的时候倒是远说不上慌乱非常。
    只是两方既然交战,兵刃相接之时,势必就意味着一些人的牺牲。
    或许是担负着守卫国家重任的士兵,又或许只是几个路过的太监,无辜的宫女。
    总之,他们都在用生命为某些人的贪念买单。
    说实话,秦争只以为周勉会在短时间内大量地招兵买马,却没想到他是直接借了几支成熟的域外军队来逆反。
    只是不知道他需要‘周勉’替他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但好在‘周川’麾下的那些士兵都不是吃白饭的,而真正有信念的士兵也从来不畏惧任何敌人。
    不管前方迎接他们的是胜利与功勋,还是死亡与鲜血,他们都只管奋勇向前。
    甚至不需要瞻前顾后地保护某些权贵。
    因为秦争在下达指令的时候已经说过,他们需要保护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周川’的母妃。
    其余所有人的生命都与他们同贵贱,不必费心。即使是他自己也不例外。
    当时他们答应地格外响亮。大概是想歪了,想到了什么拳拳孝心上去了。又觉得皇上格外地尊重他们的生命,甚至不免有些感动。
    但‘周川’从前养的那些暗卫却暗自觉得奇怪,以为不过是煽动之策。
    只是碍于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只一声不吭地记住他的命令。
    只有秦争自己知道,那和孝心无关,也和煽动与尊重无关,而是在他心里,这些npc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差别。
    唯独‘周川’的那位母妃是和自己借用的这具身体有些关系的。所以为了生活在国土之上那些百姓着想,还是给那个冷血的人留些念想的好。
    在城墙外那些一发接一发的炮弹的硝烟中,在宫室内冷兵器的不断碰撞声,和宫人凄厉的尖叫声中,鲜血遮盖了宝剑原有的寒光与锋芒,晕花了地板上的纹路,也染红了那些士兵的眼。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王朝的夜晚有宵禁。
    那些百姓都此时都好好地在家里待着,而不是在城内狼狈地避难或逃窜,总的来说是减少了许多无辜生命的牺牲。
    随着战火的升级,那几支外域军队渐渐地有些力不从心。
    此时,秦争正站在寝宫之内大声地对着“演讲”。
    他说:“你们与其继续战斗下去,斗的我们两败俱伤,倒不如直接弃械投降。”
    “我保证事后不会为难你们,会放你们平安离开。这也是你们能够全身而退的唯一选择。”
    他停顿了一瞬之后继续说:“倘若你们执意要再战斗下去,那么即使你们战胜了,成功地砍了我的项上首级,结果也不过是被周勉的迟来‘援兵’给就地正法。”
    站在敌军后方的两位将军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
    秦争继续加磅说:“周勉承诺给你们的那些利益,我也可以酌情满足你们。”
    “你们与其去信一个存有逆反之心的叛贼,倒不如直接助我这位现成的皇帝。”
    秦争的语气失了点温度,说:“况且,你们继续顽抗的结果也只能是失败。”
    ……
    敌方两位管事的将军看着地上横陈着的尸体,最终还是喊了停。
    倒也不是什么于心不忍,而是觉得秦争的那番话有些道理,再怎么以卵击石,恐怕结局只能是全军覆没。
    在皇宫外懒散站着,准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军队最终被里面冲出来的军队给重重包围了。
    连带着一起被捕的还有周勉和他的舅舅曹丞相。
    周勉被几个士兵强迫着跪下的时候还极度气愤地瞪了一眼那两位外域将军,无声地在斥责他们的出尔反尔。
    秦争侧耳听着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来报,露出一个微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宣王你又何必为难人?”
    秦争斜了周勉一眼,说:“更何况,即使那二位不投降,这场战役中失败的人也必定是你。”
    周勉刚想说话反驳他,就被一团抹布似的布团堵住了嘴。于是他只能发出几声气急败坏的唔唔声。
    倒是那位丞相认了命,自从被抓之后就再也没发出半句声响。
    随后,周勉及其府上的妻妾、丞相及丞相府里的家眷、还有那位在慌乱中被划破了脸的太皇太后一道被收监。
    而那些战死的将士则被收殓,葬进山陵,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厚待。
    那些太监、宫女的尸体倒是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好尚且在陈尸房放着,如果有人来领,便让他带走。
    如果没人来领回,那么最后就一把火烧了,做这世间的一缕孤魂野鬼。
    其中那个太监总管倒是还算好运,堪堪躲过不长眼的武器,只是年岁已高,被那场面吓掉了半条命,此刻已经有些说胡话。
    至于那些域外来“帮凶”,毕竟是杀了那么多条人命,虽然他们付出的代价或许更惨烈,但秦争总不可能放他们安全离开。
    但他也做不出全部处死的决定,于是暂且留他们在宫中修养几日,把对于他们生杀决断权还给了真正的‘周川’。
    当这一切事情都处理妥当了的时候,已然快三更天。
    他站在高台上俯瞰,看着眼前重新复归的宁静,突然想起下午自己问江声,倘若他真的生在这个时代,他的选择会是什么时对方给出的答案。
    他说:“倘若还是将军之子,那么自然是子承父业,专心习武,好率领群兵上战场,守卫这方疆土。”
    “不过,”他狡黠地眨了两下眼睛,话锋一转,“倘若只是平常百姓家的孩子……”
    “那么大概是:不登冰雪堂,不会风云路,不干丞相府,不谒帝王都。”
    “乐矣村居,门巷都载树,池塘尽养鱼。有心去与白鹭为邻,特意来与黄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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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朋友:偶尔我会觉得江声的语录有点非主流。
    我:不是江声非主流,是我非主流……
    结尾那两句出自王磐《南吕一枝花?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