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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谈

      「非常抱歉。」朱掣道。
    然而他刚要鞠躬致歉还没入座,温徇就已经先牵着他过去了。
    温庆铭见到两人之间的銬鍊,脸色骤变。
    「不、不用这么客气!」温庆铭笑着大方坐回椅子上:「你现在也算下城区成功人士代表,就别跟我这么客气了!是我该说抱歉才对,没有亲自迎接,只是那种地方我实在不方便进去,就只好让温徇进去找你了……害怎么都站着呢?温徇你也是,快坐啊!」
    温驯?哪家的乖儿子取这种名字?
    朱掣有些诧异,可没能多问便被温徇拉着并排坐下,见温徇将双手相扣自然放上桌面,朱掣看了眼锁链长度,默默将椅子挪近跟着把手放上桌,才继续扯笑脸道:「您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上去的事吧?那不用担心,路线我都安排好了,我到时候凑个车上去就好,大使馆说那里可以清一间房出来给我……」
    然而温庆铭不知看到哪瞳孔地震,说话用力到嘴好像要从脸上挤出去了:「那怎么可以!我都跟温徇说好了,让他那边空一间房出来给你住!到时候你就跟着他一起上去,也不用在跟人家挤那乱七八糟的公车,那显得多没身分!」
    「但首领都安排我……」
    「这点小事我再跟首领提一下就好!总不能亏待了我们的重要代表!」
    朱掣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心里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人硬要把他塞进自家人堆里,居心不良啊。
    「好吧,但这事我得跟首领传讯商量。」
    温庆铭瞄见对面温徇带着朱掣的手收下桌面,不知怎么松了口气:「那就好!只是还有一点阿,这些天来关心沙先生的日常生活,看你的亲戚……我绝对不是说甚么!毕竟我们也都很开明的……」
    朱掣察觉那一闪而过的诡譎,可看身旁的人并无异样,便答道:「您有甚么顾虑说出来,我尽力配合。」
    「就这么说吧!我们今天找你来还是希望你除了下城区人民这个身分外少一点额外因素,就是说在宣传的时候可以比较全面,毕竟目前你的影响力是下城区里数一数二,你看这样……?」
    「……」
    「但我也不是说不同意啊!我同意!非常同意!你看我今天也特地来你这聊聊了嘛!只是希望有些事能配合一下。」
    朱掣立刻将双手松开收回腿上,陪笑道:「您放心,我明白。」
    「那就好!果然你们年轻人就是爽快!」温庆铭忙起身抚平被椅垫压折的衣角:「那过几天温徇跟你联络上去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年轻人好好混熟啊!有甚么问题就找我!」
    「是,您慢走。」
    朱掣礼貌起身送他,看对方顺着服务生的推门离开后,回头才发觉温徇刚刚只是配合他的牵扯抬起左手,现在才从位置上站起来。
    这都甚么人……
    朱掣心里嘟嚷,瞥了温徇一眼:「那个……这桌菜你还要吗?」
    温徇挑眉:「这不是我定的菜,订菜的已经走了。」
    朱掣了然,到门口时从口袋团出一张纸钞塞进服务员手里,咬着微末的距离低声道:「桌上菜包一包送到防空洞去,好好端,别撒了。」
    服务员两眼放光接过小费塞兜里:「是!一定给老闆您办好!」
    温徇笑看服务员走远:「我送你回去吧。」
    朱掣突然没了先前的随意,而是多上几分礼貌:「不用,这区路比较杂,外人就算来过两三天走一走还是很容易迷路,要是乱逛找不着回来的路就不好了。」
    「不找地方商量一下上去的行程吗?」
    「现在时间太晚了。」朱掣掏出手机:「劳烦留个号码,我过两三天整理完再连络你。」
    「好。」温徇接过朱掣手机键入号码,没改备註就直接还了回去。
    「谢谢。」朱掣收起手机,晃了下右手发出叮叮噹噹的声响:「还有这个,麻烦你解一下。」
    「但你要是逃跑了怎么办?」
    「总不能让你跟我回家吧?」
    「可以啊。」
    「……」朱掣看着面前真挚的人,心里不禁扶额:「我开玩笑的,我不会逃跑,家就在这我能跑到哪里去?」
    温徇低头看着腕上的勒痕思忖片刻,才默默将兜里的钥匙拿出来,慢悠悠开锁将手銬从朱掣手上卸下。
    朱掣迅速抽回手摀住被擦破的腕部,頷首为礼后转身快步沿街离去,可刚没走几步感觉身后有人,一回头就见温徇就紧跟在后:「你先走吧,不用送了。」
    「我也要回去啊。」
    朱掣错愕地瞄了眼后面的酒店:「你不住这?」
    「我住你家对面那间。」温徇笑瞇瞇地背过手:「我想这样也比较好打招呼,你准备出发期间有甚么事也都可以来对街找我。」
    「……」
    朱掣实在不知道说甚么,只好继续走。
    直到家门口,温徇站在对街朝他招手,朱掣点头致意后立刻转身溜进屋中,关上门截断后头追循的目光。
    朱掣疾步上楼,抓着栏杆往上跳过台阶,抽出手机拨通电话,奔到房门口时对方恰好接通,只见他一回身甩上房门即刻落锁,重重坐到被直播设备包围的滚轮电脑椅上,脚踹地板把自己送到电脑桌前。
    『喂?掣哥?』
    「小瓜,现在有空吗?」朱掣答道,开机后右手五指焦躁地在桌面上轮替敲击,目光紧盯眼前闪起的开机画面。
    『有啊,刚好开会结束。』
    电脑桌面显现出一朵黑底红相的蔷薇花印,朱掣甩起旁边的滑鼠打开网页,在搜寻栏上飞速键入:「这回都没有消息吗?」
    『甚么意……等等,你被找上了?!』
    「嗯哼,还被扣着手銬游街游了半小时。」
    『手銬?发甚么疯?那崽子把你当甚么了!』
    「没什么,就只是防止我跑掉而已。」朱掣目光迅速瀏览页面:「所以这次真没消息?」
    『没有!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跟你说的!』
    「你那之前不是有个万能线人吗?也没消息?」
    『那人家说他万能也不是真表示甚么都能查出来啊。』
    「……看来还是上城区的老狐狸有手段。」
    『那现在怎么办?』
    「去啊,反正都这样了。」
    『那你去那里住哪啊?要不要我联络一下协会的人帮你?』
    「不用,我会自己想办法。」
    『喔,好。』对方说完清了下喉咙,语调一下狗腿起来:『那……这样哈,掣哥,我跟你说个事……』
    「你要是想让我去后帮协会做甚么的话就闭嘴。」朱掣顿住滚轮的中指,将画面停在一张照片上。
    『哎呀别这么计较嘛,我们也不能白拿人家好处不是……』
    「白拿?」朱掣冷笑一声:「我早说了,人工费我给,但我不卖人情。你如果非要聊这个,情报我用回我自己的路子找,不麻烦你。」
    『掣哥,你别这样……』
    「别跟我玩情绪勒索。」朱掣看着萤幕皱眉,翘脚抱胸靠躺在电脑椅上:「你们要是觉得我不够义气,请便,反正我人到那十万八千里远你们也管不着了。」
    『等一下,掣哥──!嘖!』
    通话随着那声不甘心的嘖结束。
    朱掣没理他,只将手机丢上桌面,盯着照片中那张温润亲和的好人脸。
    原来是叫「徇」啊?
    温庆铭的姪子?仅此而已?
    朱掣思忖间不由自主摸上手腕,碰到甚么疼得嘶了声,连忙翻起手看,看着就忍不住手痒把其中一块破皮撕下来,伤口立刻漫出鲜血,他无奈地看了眼黏在指甲上的皮,只得推开坐椅、弯腰往抽屉里的药膏打捞过去……
    温徇回到对街客房,掀帘观察餐馆二楼的动静,却始终不见对面窗口亮灯。
    门板传来三下一长两短的轻击。
    「进来。」
    来人推开吱嘎的木门,有些嫌弃地看了那个生锈的门轴一眼,然后才关门上前,背手挺胸直背,儼然军人姿态:「将军,温行政官刚才到红院去了。」
    「继续盯着,注意尾巴。」
    「明白。」何衝顺着温徇视线看向窗外:「刚那人就是沙鹿啊?」
    「嗯。」
    「之前就想他应该长得不错,现在一看果然。」
    温徇挑眉:「之前?」
    何衝视线尷尬地往旁一飘:「那之前我练拳嘛,开投影看他……」
    「练拳时看?」
    「我、我就看了那么一下!那时我也没放声音,他背景又黑的,又带着口罩,眼睛也漂亮……」何衝越说越心虚,可打正的姿势到是半分没变过。
    温徇应声,转头时却见对方猛退了一步:「干嘛?我又没说甚么。」
    「您、您不揍我啊?」
    「你想要我揍你吗?」
    「不、不要!」何衝连忙摇头,见温徇又看回窗外,努了努嘴静待片刻后,垂头低声道:「那个,抱歉,上次没绑住他,又让您跑一趟。」
    「没事,正好。」
    「嗯?甚么正好?」
    温徇没答话,只道:「你等我换个衣服一起出去,分头看人。」
    「喔……那我外边等您。」何衝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压下疑问离开。
    温徇见门关上,回头拉下窗,室内唯一的光再次被埋藏在厚重的帘布下。
    眼睛啊……
    几分鐘前,那微翘眼睫下瞳眸深邃,就像一对精巧的艺术品摆在他面前。
    可却又像被白日蒙蔽的晨星,无法焕发在夜里的光彩。
    温徇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帘布,尔后匆匆离开屋内。
    *
    「最近要搬家,休息一两天。」
    深夜街上人流零散,餐馆生意早早就歇息了,朱姨带着拖把路过房间,本想敲门,却看门缝下还亮着灯,便叹了口气收手转身下楼。
    「啊?不行!我要是边直播边搬家到时候你们抓到一个路标还街景甚么就跑来我家门口堵我,那我买消夜都得跳窗户了吧?」
    「不会个屁!你们这些人相处多少年了我还不知道?我都怕哪天门口看见一群疯子等着堵我!」
    「露脸不可能,等下辈子吧。」
    ……
    等到朱掣再次重见天光,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他伸伸懒腰,浑身骨头软下来,和方才在直播中活跃的身影判若两人。
    然而刚没走几步,温徇突然窜出酒店朝着这快步赶来。
    朱掣正在心里琢磨怎么打招呼,对方已经抢先一步站到面前了。
    「好巧啊。」温徇上身大衣笨重,两层裤腿凌乱不齐,像是刚匆匆套上去的。
    朱掣刚想说甚么,扑面就一股汗酸味,鼻头不禁嫌弃地皱了一下,他低头滑出萤幕看了眼时间,才忍着劲回道:「抱歉,搬家的事我明天再给你答覆。」
    「你声音怎么了?」
    「刚刚直播说话太用力,喉咙痛。」
    「喔。」
    朱掣抓紧身上的大衣往前,察觉温徇搓着脖子紧跟上来,探问道:「那个,冒昧问一下,你是温行政官的……?」
    「姪子,他是我叔叔。」
    朱掣点头,试探地盯着那副老好人笑脸,心道就没其他的了?
    温徇见他盯着自己,笑容更灿烂了:「怎么了吗?」
    朱掣拉着披肩把自己捆的更紧:「那你是跟他住一起的还是分开的?」
    「分开。」
    「你有官职吗?」
    「有,但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就算个帮衬。」
    「喔……」朱掣沉默片刻,扯起嘴角朝他招手:「掰掰。」说完立刻拐了个弯。
    可温徇又不依不饶跟了上去:「你要去干嘛?」
    「……去买消夜的。」朱掣撇嘴,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你不是就住在餐馆里吗?」
    「晚上姨休息了不开伙,我懒得煮。」
    温徇笑咪咪:「那我也去,刚运动完挺饿的。」
    朱掣盯着他片刻,插起口袋回正,嘴里嘟嚷:「真放得下身段……」
    「甚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脸真『厚实』。」
    温徇闻言浮起一抹兴致,颇愉悦地跟了上去。
    店内没有任何人,只有四面被一格格玻璃橱窗罩住的冷藏贩卖柜,其中一柜放着酱料包和四个分别标示蒸煮炒炸的窗口,正中央兴起的圆柱状玻璃橱窗则摆着一长锅滷到色泽金黄的关东煮,上面悬着几个小巧的机械爪子。
    「知道怎么用吧?」朱掣边说边晃到其中一个满是冷藏燉饭的橱窗前。
    温徇背着手笑咪咪地跟过去:「知道,这种店两年前就已经有了,上城区的速食店基本都长这样。」
    「……」朱掣扶着玻璃柜别开话题:「想吃甚么?我给你推荐一下?」
    「好。」
    「这个,饭有点黏,但起司好吃。」朱掣说着一本正经隔着玻璃窗敲了一下冷藏起司焗烤的位置:「但是上面的火腿口感很怪,就是、呃、有点像被热压机夹过的塑胶片……」
    最终,朱掣端着碗刚从炒柜里用输送带转出来的三色豆酱油炒饭蹲坐在店门外的台阶上,就着塑胶汤匙大口扒起饭。
    然而温徇抓着刚从炸柜里抽出来的金黄鸡腿也凑到他旁边啃,朱掣边扒饭边听着那喀拉喀拉的脆炸皮声心情有些微妙,彆屈地捞起一匙热饭塞进嘴里。
    好不容易等他那隻鸡腿啃完,朱掣终于舒心扒完最后一口饭,边嚼边望着头顶那片被小楼房挤压的夜空,嚥下后问道:「你为甚么要跟你叔叔到这来?」
    「举手之劳,而且我也希望这事真的能成。」温徇扬起一贯真诚的微笑。
    「这么客套?」
    「我是真心的。」
    「像我这种只会在网上乱吠的傢伙真有那么重要?」
    「别太小看自己,首领不也向你寄发函邀请了吗?你可是名副其实的下城区代表人物,这样还不信?」
    朱掣皱眉,木木地嚼了两下嘴里的食块:「对,我不信。」
    温徇的笑意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