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兑现

      车窗外,房屋、兴仁、树木在愈发昏暗的天色下飞快地掠过,倒影在车窗上涂抹出成片的模糊色块,程攸宁眼神放空,不知不觉间又陷入了过去的思绪中。
    她是个恋旧的人,这点她自己也无法否认,在过去几年,她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想起过去,那些或快乐或痛苦的点点滴滴,积累成一部厚厚的日记,她偶尔如溺水一般沉入其中,美其名曰审视。
    可近来她却不常想起了,或许是拍戏的时光过于充实,又或许是因为异国他乡的一切都是新的,她顾不上翻阅记忆中那些又旧又碎的篇章,海藻似的纠缠着她的旧梦便如回落的潮水那样,一朝之间都退下去了。
    此刻因那场小小的无妄之灾,她无端想起从前的一些事,竟有些感怀。
    不曾想过,兜兜转转,竟还能重遇,而后又一次缠到了一处。两人都年长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可性子里带刺的那部分竟是一成不变。
    正当她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车突然停了,刹得很急,始料不及之下,她整个人都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扯了回去,不禁“哎呀”了一声。待狼狈地扶着帽子重新坐正,车也已倒进了停车位。
    她往外瞥了一眼,注意到夜色下亮得快能闪瞎人眼的超市标志,不由得露出迷茫之色,她不记得来的时候有经过大型超市。
    再仔细一看,只见远处还立着个加油站,除此之外便是一大片茂盛又荒芜的草地。
    这根本不是回酒店的路,反倒像是拐上了公路片里那种洲际公路,这里的加油站和超市则是途中唯一的补给站。
    “这是哪里?”她惊讶地看向谢时颐。
    谢时颐却板着脸不说话,只顾低头发短信,手指在手机上敲得飞快。
    程攸宁见状不由得在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后抬起手,轻轻抓住谢时颐的小臂推了推,带着几分示弱的意味,小声说:“刚才是我疏忽了,抱歉。”
    进了圈子后她渐渐学会了圆滑,每次和人产生摩擦,如只是些小事,她总会习惯性地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见得有多真心实意,只是懒得继续争执罢了。
    “疏忽了什么?”
    没想到本意只是息事宁人的一句话,却让谢时颐较起真来,她顿时语塞。
    就事论事的话,谢时颐的脾气来得根本毫无道理,她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知道散场后正好和周熹如走一个方向,也想不到对方眼睛会那么尖,归根究底,种种原因加起来,无非是“巧合”二字,再谨慎也无法避免,除非直接不出门了。
    再者,她也不懂谢时颐为什么会这副大动肝火的样子,周熹如表现得再热情,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朋友罢了,还是一个认识不久、关系算不上熟稔的朋友,这些前几天她就解释过了,那时候谢时颐看起来还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是真正在意,这时候倒是摆出了一张生人勿进的面孔,着实叫她摸不着头脑。
    况且总不能说疏忽在出门前没看黄历吧,她撇了撇嘴,此前和周熹如周旋已透支了她未来数月的灵感,这会儿左思右想都编不出合适的理由,正打算装作没听到不管了,脸突然就被捏住了。
    不但被捏了,还被狠狠搓了一把。
    “哎?你干嘛呀?”她打掉谢时颐的手,捂着脸抬眼一看,只见对方唇角已然扬起,仿佛刚刚冷着脸不理人的是别人一眼,不由得愈发莫名其妙,若不是她的素质实在太高,恐怕一句“你有病吧”已脱口而出。
    谢时颐仍是不说话,自顾自熄火,拔出车钥匙,开门,下了车。
    程攸宁脾气再好也被这架势逼出了点火星子,只是还没等她想到如何恰当地表达不满,自己这边的车门就开了,谢时颐靠在车门上看着她笑:“没有生你的气,所以不用对我说‘抱歉’。”而后不等她反应,就话锋一转,“好了,下车吧。”
    “到底要干什么啊?”程攸宁愈发一头雾水了,手倒是老老实实解开了安全带。
    “前几天你不是还说,如果我想去什么地方,你可以陪我么?”谢时颐笑得意味深长,“怎么,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了?”
    狭路相逢,终归是脸皮薄的输,程攸宁想起那晚的自己,登时红了脸,下车后没头没脑往前走,走了好几步才记起问:“就去超市啊?”
    “先去买点东西。”谢时颐牵起她的手,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
    “之后呢?”程攸宁一脸好奇。
    谢时颐将她眼前的几缕碎发拨到耳后,笑了笑,说:“秘密。”
    时候已经不早了,原本在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已经回到了酒店,一个继续百无聊赖地度假,一个继续忙于应付没有尽头的工作,一切都恢复如初。
    可那个拥抱让她改变了主意,现在,她想做些别的事,做些能够成为回忆,让程攸宁在以后的岁月里都能间或想起的事。
    其实她并不在意周熹如,她一开始根本没意识到那是谁,回到车上后才把那个热情洋溢的高个女孩和前几天出现在程攸宁手机屏幕上的名字联系起来,她也不至于误会周熹如和程攸宁真有什么暧昧,哪怕一刹那几乎失去理智,但这点判断力她还是有的。
    但这不影响那个拥抱映入她眼中时,就像针扎进来一样。
    那个画面是如此刺眼,哪怕离开后,神经依旧被残余在脑海中的影子持续折磨,让她烦躁不已。
    不过是一个程攸宁而已,有必要吗?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反问自己。
    可就是一个程攸宁,动辄就让她方寸大乱,轻而易举就能把她妥善藏起的阴暗面全部勾出来。
    她的素养不允许她高高在上地宣称程攸宁是“自己的”,可她同样无法否认这正是她心中所想的。
    ——想要把程攸宁据为己有,想把她的身体、她的眼神、她的微笑、她所有的一切统统都变成自己的。
    或许自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这份直白的欲望就在她心中埋下了种子,然后在接下来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生根、发芽、成长。
    当她意识到时,那份感情已是参天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