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回头，对着天枢摊开手，“你看到了吧？”
    天枢正在上下拨弄自己的手指。
    自从他返回牢房后，查理一直喋喋不休，失去了精神力的自然人变得异常神经质，精神力越强的自然人面对这种情形反应反而会越大，从天堂掉到地狱，就是这样的感觉。
    天枢抬头，手掌向下压了压，“稍安勿躁。”
    查理飞奔过来蹲下，“你有后手是不是？你不是那种孤注一掷的人，我知道的。”
    天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给出了一个令查理更加崩溃的猜想，他说：“外面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谁能想到这破烂地方还会有这么一个疯子的存在呢？！”
    查理暴躁道。
    如果可以穿越时间的话，他一定会回到三天前，老老实实地在四区当他的指挥官，而不是一时脑热，被天枢那煽动人心的话语骗来这里和疯子谈判。
    “查理，”天枢的语气依旧冷静，“你有见过什么和我很相似的人吗？”
    话题跳跃太快，查理差点没跟上，“什么？”
    天枢凝视查理的眼睛，“和我相似的人，身体或者精神力，或者只是给你的感觉。”
    “天，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我夸赞你的举世无双吗？”
    天枢视线挪向被一根根金属栏杆分割的黑暗，他神色悠远道：“一定有。”
    自然人已经几乎没有家庭概念，繁育出的新生儿都是统一管理，如果对自己的基因好奇，可以去查询，那都是公开的信息。
    天枢也查过自己的父母，但没查询过与他相似基因序列的兄弟姐妹。
    中间是有谁和那位指挥官发生过什么吗？
    对方时而残忍时而温情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天枢在这方面其实也是一片空白，他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上这样的难题。
    甬道里又传来了脚步声，听上去重叠、踉跄。
    查理扑了过去。
    天枢也慢慢站了起来。
    他后背上的伤口最后也还是没得到救治，因为他长久的沉默，莫尹直接派人把他送回了牢房。
    “嘿，指挥官，”查理对着黑暗中喊，“你总也是人，总该告诉我们你到底想要什么吧？！”
    天枢捂住胳膊，人往旁边走了走，也看向黑暗中。
    很快，黑暗中的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是一个军服打扮的刚毅青年，身后同样有两个军服打扮的青年按着一个人正向他们这间牢房走来。
    查理张大了嘴，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被控制住的“犯人”。
    那是第八区的指挥官泰弥。
    泰弥显然也看到了查理。
    两人脸上和眼睛里都看到了相似的惊愕神情。
    三个指挥官被关进了同一个牢房。
    死一般的寂静在四周弥漫，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
    “当当——”
    金属栏杆被敲响。
    三人视线转向发声来源。
    为首的军官微微抬起下巴，他对着天枢的方向，平淡道：“指挥官让我询问你是否考虑好他的提议。”
    查理猛地看向天枢。
    提议？什么提议？昨天天枢回来的时候没说啊。
    八区的指挥官也看向天枢，他开口，嗓子非常地嘶哑，“你们被困了多久？”
    “几天吧。”查理很快地答道。
    “也是被他骗来的吗？”
    “不，我们是自投罗网。”
    查理气愤地冷笑。
    “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要把所有的指挥官全部抓来？！”
    查理边吼边看向牢房外站着的那位军官。
    对方就和他的指挥官一样面无表情，一双异化不算严重的棕色眼睛只盯着天枢的方向，见天枢不作回应，他不屑地轻翘了下嘴角，转身向外走。
    在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黑暗中时，身后终于响起了沉稳的声音。
    “等等。”
    第202章
    金属被融化的气息充斥着整个空间，室内的高温令进入其中的人瞬间全身冒汗，气味很刺鼻，天枢轻咳了一声，吸进大量灼热的空气。
    军服打扮的青年们埋头操作，没有对进来的几人作出任何反应。
    大量的机械臂在上空飞舞，精神力火花时不时地蹦出闪现，天枢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指挥官。”
    武重向着机械臂下方的人走去，“人带过来了。”
    天枢的视线也随之飘移。
    这里实在太过炎热，莫尹上身仅仅只穿了一件淡灰色的军服衬衣，雪白的长发束成了个高马尾，荡在窄窄的黑色皮带上方，腰肢纤细无比，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衬衣勾勒了肌肉的线条，从腰到肩，曲线优美紧绷，蓄势待发。
    “哦。”
    平淡无波的回应，没有了昨天那种紧迫丰富的情绪。
    天枢心头一紧，随即又放松下来。
    在某些方面他或许是外行，但在谈判博弈上，他经验丰富，不是一无所知的傻瓜，所有人与人的关系，其本质也无非就是那样。
    “想通了？”
    莫尹的语气变得稍微轻松，仿若闲谈。
    天枢慢慢向前，走到他的身后，“识时务者为俊杰，古话是这样说的吧？”
    莫尹淡淡一笑，上方机械臂间不时闪现的火花在他的瞳孔中频频亮起，“觉得这里怎么样？”
    “很热。”
    莫尹笑了起来，视线从天枢渗出汗的脸颊上掠过，他抬起手，天枢忍耐着想要闪躲的冲动，莫尹也给了他反应的时间，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天枢的脸庞，冰凉的手套从天枢的脸上一贴而过，搓了搓手套沾上的汗渍，“你们都太懈怠，对自己太好了。”
    天枢瞟了一眼正在制作中的武器，“你说的有一定道理。”
    “我说的话并不需要你的认同，你不必回答。”莫尹淡淡道。
    天枢微笑，“好的。”
    整个武器制作的空间很大，看上去绝非一朝一夕建成，这样的工程、计划到底在这遗失之地埋藏了多久？八区指挥官的入狱，武器制作的展示，这些都是一种威慑，天枢心知肚明。
    在武器制作间里忍着高温等了很久，背上的伤口被汗水浸得刺痛，额头密密麻麻地渗出汗珠，身边的人仿佛对此严酷的环境习以为常，雪色长发与睫毛宛若冰雕成的人，看上一眼，似也能清凉一分，天枢的视线不知不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不经意间，莫尹也将视线转了过来，眼眸微微带笑，似有无边深意。
    天枢顶住目光，报以温柔微笑。
    莫尹笑容更深，道：“走吧，你又脏又臭的，得先找个地方把你收拾干净。”对一旁的武重又点了下头，武重心领神会地也点了下头。
    第九区的指挥官和他的人民之间默契非常，天枢在一旁看了也不由侧目。
    这或许是个很残酷的人，但他的确是位优秀的指挥官。
    *
    “在这里？”
    “怎么了？”
    莫尹坐在长长的木椅上，手掌轻撑着脸，微笑道：“第九区资源匮乏，所有的资源都需要集中分配，包括水资源，我已经给了你特权，现在可不是公共浴室开放的时间。”
    天枢看着对面好整以暇、明显在等着看他如何反应的男人，他一言不发地先脱下了外袍，外袍里面还是那件被鞭子抽破了的内衫，上面那些血迹已经干涸。
    莫尹双眼兴味十足地盯着天枢的面庞，天枢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但莫尹还是从他的眼角眉梢细微处发觉了丝丝缕缕的隐忍痕迹。
    原来他不情不愿起来是这么的有意思。
    其实也很好理解，一区指挥官带着想要夺取执法者席位的野心，屈尊降贵地来到第九区这蛮荒之地，却是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地阴沟里翻船，沦为阶下囚不说，还要受到如此羞辱，以一区指挥官的城府心性，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在这样的情形下还必须继续绞尽脑汁地去寻找脱身翻盘的机会。
    情形和之前的某些世界里完全反了过来，被动者与主动者颠倒，掌握了主动权的一方不掩饰地脸上流露出越来越趣味盎然的笑意。
    画面僵持住了。
    莫尹也不催，视线犹如实质般地从天枢的脸扫向他的身体，眼中若隐若现地闪现冷酷的光芒。
    无形的压力逐渐在公共浴室弥漫开来，这里巨大而空旷，比起浴室更像是屠宰场，和莫尹不同，天枢的出身非常优越，他的家族基因很完美，在家庭观念很稀薄的自然人中，血统仍然能代表很多，再加上一区是个非常富饶的执法区，无论从物质还是精神上，天枢所亲身所受的挫折都很少，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
    胸膛在莫尹的注视下慢慢起伏着，突然，天枢像是彻底放开了一般，他干脆利落地解下腰带扔到一旁的外袍上，随后，内衫、裤子……悉数清除，一具男性的裸体以非常快的速度出现在了莫尹面前。
    莫尹嘴角上翘，视线不紧不慢地从天枢的胸膛慢慢往下扫，顿了顿，雪白的睫毛向上打开，他嘴唇轻轻动了动，说：“不错。”
    肉眼可见的，肌肉瞬间变得紧绷起来，原本就分明清晰的线条冷硬如同刻意勾勒。
    此刻，好像无论说什么都会掉入陷阱中去。
    天枢一言不发地站着，同样也盯着莫尹的面孔看，他看莫尹的眼睛、鼻梁、嘴唇……
    两边毫不意外地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较劲当中。
    第九区的温度比别的区域温度要更高一些，公共浴室的水源不知道安装在哪个方位，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热气从四面墙壁散发出来。
    莫尹慢慢从长椅上站起身。
    天枢没有后退，眼睁睁地看着衣冠整齐的指挥官走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