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爸爸妈妈回来了。短短一句话就盈满了整副胸腔,慕羽紧紧抓住爷爷的衣领,似乎害怕眼前的景象顷刻消失。她眨了眨眼,不眨不要紧,一眨啪嗒啪嗒的,有水珠混合在了青石路上五彩的晚霞里。
回家,她抬头看着被晚霞分割出道道条纹的天空,爷爷,我们回家。
她的家,恍若早就没了。
爷爷抱着她进了庭院大门,夕阳尚且没完全落下,客厅中已然点上了灯。暖黄的灯光照在圆桌上,落在光晕中的两道人影依稀地显出不真实来。
等他们一进门,窗帘合拢的室内只剩下那盏昏黄温暖的灯,像几只在夜空中扑腾的萤火虫。
她好似多次和一个人谈论过飞舞的萤火虫。刚一想,还来不及探寻若有似无的回忆,才升腾而起的那道淡漠阴影便被灯光消解了,倒照出了坐在桌上的一男一女。
男人高大英俊,女人温柔慈善,见她一回来,男人立刻迫不及待从爷爷手中接过她,粗糙的胡子直蹭在她脸上:小羽哪。
这个拥抱温暖而有力,同那个怀抱独具的阴冷截然相反。
她试图蹭了蹭,又觉得过于温暖,仿佛整个人都将融化在里面,因为极端的不适应,她挣扎得猛烈了些。
一旁的女人急了,使劲拉了拉男人:你吓着小羽了,赶快把她放下来,等到慕羽重新落在地上,女人才柔和地执起她的手,轻言细语,来,妈妈带你洗手,要吃饭了。
女人温暖干燥的手牵着她穿过曲折回环的走廊,伴着她踏上一圈圈迷蒙的光影。慕羽听话地跟随着,仰头看着眼前这个温柔得过分的女人。
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女人不由得蹲下身来平视她,和蔼地摸摸她的头,像是永远不会有脾气和不耐:怎么了?
慕羽死死盯着她的脸,丝毫不能减退心中攀升的诡异,却难得在这一刻约束了泉涌而出的怀疑,模仿着女人露出一个笑容:没事,妈妈,她似乎很不擅长做这样的模仿,不由又唤了一声,妈妈,你会走吗?
女人摇摇头,权当小孩子的淘气,回答得斩钉截铁:说什么梦话呢。
慕羽再没开口,任由她摆弄自己。
回到餐桌上女人便放开了她,却不料没能放开。慕羽依旧牢牢牵着她的衣角,固执地叫着:妈妈。
女人一半的脸埋在了逆光的阴影中,看不清细节,另一半朝着她,柔和又不带商量地将她拉开:小羽听话。
随着两人的强行分开,女人坐在了餐桌上,同那两个人一起在炽热耀眼的光中融成了看不见的影子。
偌大的餐桌上哪里有什么食物。独剩她一人面对着三道空无模糊的影子。
掌心还残留着方才女人手握她的温度。
一道闪电刺破屋内厚重的帘幕,晃得灯光闪烁,紧随其后一道闷雷轰然在天空炸响,电闪雷鸣又不见雨声,一波一波的,侵蚀着愈发不明亮的灯光,三道影子也在闪烁的光影中分分合合成一具狰狞的鬼魅。
不过片刻间,家便再不像家了。
她从来就没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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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幻境(下)
杀了他,他们的声音混合着,既陌生又像全由慕羽自己所发,杀了他。
声声低语直接在她脑海中翻滚:杀了他,我们就能回来了,杀了他,小羽,你就又有家了。
他们想要她杀谁?
一绺一绺的闪电似乎誓要将整座庭院撕成碎片。三道影子仍然锲而不舍地围着她,逐渐地不再像三道影子那么简单,杂糅成了一团团形状不清的血雾,张着数张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滴着血朝她打转:是他蛊惑了你,诱使你走上了这条路。杀了他,你的罪孽将得到赦免,杀了他,我们都会原谅你。
无数双奇形怪状的血手朝她延伸,不像是要抚摸,更像是想将她拖进血雾中,同他们埋在一起。
她似乎确实沾上了不少人命。太多了,连自己也记不清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树林里光线晦暗,几不见天日,有人贴在她身后,教导着她如何挥舞魔杖,犯下同等的罪孽。
如此他们就一样了,再不分彼此。
她好像能依稀看见那人的轮廓。
魔杖被握在了手中,致使更多记忆纷至沓来。这几年这根魔杖向来是她最忠诚的伙伴,陪着她从不可及的光明一路走向堕落,从不曾背叛。
身边的血雾不仅没有散去,还弥漫成了化不开的血海。女人的头颅从中挤出来,狰狞完全扭曲掉柔和,还试图朝她伸着手:小羽,杀了他你就有妈妈了,她还想扭曲着用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挤出微笑,小羽,你不想和妈妈在一起吗?妈妈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奥利维亚只留给了她一本残缺的笔记本,就连辛克莱尔这个名字在知晓她到底是什么东西时都失去了意义。
一双血手环住了她,不由分说就想将她朝血海里面拖。她好像又产生幻觉了,爸爸妈妈爷爷坐在餐桌上笑着朝她夹菜,满桌都是她爱吃的。
是餐桌在说话,是头顶悬挂的灯盏在说话,是这个早应死去的屋子在说话,请求着,怒吼着,哭泣着,让她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