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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记忆消失的那年-5

      我捂住双耳,感到噁心想吐。叶大山要我在旁边等一会儿,他代替我跟黄闵旼打声招呼,提早离开会场。
    他一走到我身前,瞬间用公主抱的方式处置我,「这场景很眼熟,对吧?跟你拿走那本笔记内容说的一样。」
    「我记得的事情和你们说的不同……我很讨厌那样,想说你平常有在写日记,应该知道我记忆消失那年发生的事。」
    「知道后,你会更爱我吗?」
    「你是趁人之为……我还有一部分想不太起来,脑中有好多声音,有我爸和安爸在耳边祷告,许湘晴懺悔他的恶言,你呢……为何我记不起来?」我仰看他,出现三层叠影——小时候留平头的孩子、国中替我跑步追分的少年,和高中头发稍长的青年。
    我伸手触碰他的下顎线,困惑地搓了搓指尖,「叶大山,我的指头怎么变红的?擦也擦不掉,这是血……」
    我眼睛多眨两下,指腹沾到的赭红立即消失。我内心莫名确信,那片段不是记忆残影,是曾经在我的指尖碰过的血液。
    「你累了,还是我这张脸太帅,让你兴奋到流鼻血?」叶大山低头观察我的反应。
    「一点也不好笑。」我微微点头,倾倒在他的胸前,聆听他的心跳声,心情变得比较平稳,我的双眸再也坚持不住,沉沉紧闭。
    ***
    我高中的记忆为何是四散各处的碎片?
    我积极地紧握虫网,想把梦里见到的画面片段捕捉起来,却因为碎片边缘过利,网子底部破一个大洞,那些记忆坠落到地板。
    我坐在中央,低头注视镜面反射的人影。那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她,寻找着埋在头发里的疤痕。
    爸爸令人忧伤的说话声音,縈绕于夜空道:「湘菜,你要快点好起来,把那些不开心的事全忘掉。」
    「你可是我们最爱的小公主。」李苑安变成半透明状态,投影在那片黑空,他牢牢牵着我的手,不停呵气温热我的掌心。
    我压住头部侧边的伤疤,黑空屏幕出现两张病床,一个人头部包扎多层,另一个人的腿上打石膏,悬空吊着单隻脚。我眨了眨眼,视线看得更清晰。
    那些四散的碎片全部飞向天空,匯集成更大幅的屏幕,播映我失去记忆前的故事——
    叶大山能面不改色地道出看似很真的谎言:「我大学毕业后,开始经营妈妈的麵包店,当小老闆管员工,挺好的。」
    「我们高中吵架,是因为帮你买猪血糕,我忘了跟阿婆说要加香菜,你就小鸟心肠,记恨到现在。」
    到底说这些话时,哪一个才是叶大山的真心话?人越亲近谎言,越不相信待在身边的真相。隔了那么多年,我好像初次看懂我跟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关係。
    叶大山的脸部在一道强光闪烁后消散。转眼间,我来到放学时,常去的阿婆猪血糕摊,我跟叶大山在旁边一边等食物,一边吵架。
    「你不要再叫我找徐驰出来,他喜欢的人已经那么明显,不然你每次想找他,我会阻止你吗?我是为了你好。」
    「哪是为我好!要是真的那么看重我,应该早点跟我说『他和许湘晴』的事,我又不是不能接受gay。」
    「你要我怎么说出口,跟你坦诚,然后害你爆哭?你自尊心那么高,又喜欢看脸,要我怎说?说什么你都不会满意的。」叶大山生气会把下巴抬高,眉宇会夹出一条事业线,瞪大眼直视我。
    「我哪里那么脆弱!你知道因为你不说,害我在徐驰面前有多难堪,每次我失恋,你都在旁边,真的很带赛欸!」
    「你才带赛啦!怪我……阿婆,今天我们猪血糕都不加香菜,吃下去不吉利。」叶大山翻给我一个超级大白眼,我忍不住揍他肩膀一拳。
    嘴皮子吵不赢的我,只能满腹委屈向前奔跑,剧情就像八点档演的那样,一辆货车从斜后方急驶——
    我听到车主狂按喇叭的声音,但是我走不开,不知道为何我的双脚吓得无法动弹,当时我脑中应该内心有一些不好的想法,心想要是出了意外,我就不用面对每个人的表情,也不会因为他们说的话感到心烦。
    「许湘菜,危险!快点躲开。」叶大山紧急跑到我旁边,他不管我对他有多不理不睬,他直接用他的身体将我推向另一边,「别怕……我会保护你……」
    「叶大山!」我的头嗑碰到水泥地,磨擦渗血。失去意识前,那台失控的货车把阿婆的猪血糕摊位撞烂后,卡在电线桿旁边停驶。
    我摸着疼痛不已的头,轻拍耳朵周围,恼人的急煞声仍卡在我的鼓膜,无法轻易消去。每当我闭上双眼,事故画面会越来越鲜明,镜头会拉近叶大山摊倒在地的位置,看着他受伤的模样彷彿硬生生告诉我,他那隻错位的腿是我的责任。
    那天之后,我和叶大山住院一个月,我比他更快回到学校上课,他每天走路一跛一跛,放学后还得定期回去復健。他除了跟警察做笔录时,完整说出事情经过,其馀他没对任何人说那天发生的事。
    「千错万错都是那个驾驶造成的,我家人还得陪我上法庭调解,听说小吃摊的家人不会放过他,因为那个阿婆年事已大,不但受到很多惊吓,身上的伤还让她生病更严重。」叶大山坚定地说。
    我问他为何会受伤,他只说是自己为了闪车而跌倒。在我面前,他尽量维持正常行走的摸样,可是做復健或走楼梯,他内心一定非常辛苦。
    为何不责备我呢?为什么大家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是因为我的记忆受到创伤暂时消失,大家也跟着假装抹去我的过错?我开始每天头痛,痛到无法正常上课,爸爸只好帮我跟学校请长假,让我在家静养。
    叶大山变得很安静,跟过去记忆里的模样差很多,他不再打篮球或在操场奔跑。他跟着准备学测,不再把「进入体大当选手」掛在嘴边,明明以前那曾经是他的梦想,他却捨弃了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
    我们变得越来越少话可说,他和许湘晴感情依然很好,跟我天差地别。
    我因为记忆错乱,休学一年后,重新考学测上了台北的大学。准备搬家那天,叶大山沉默地看着我,他跟在李苑安身边,帮我把床垫和电风扇搬到车上,眼眶泛红,但未掉一滴泪水。
    李苑安和爸爸载我去宿舍,我趴在窗边望向叶大山变得越来越小的人影,直到车子转弯,他似乎一直注视着我离开的背影。
    我觉得心理很负担,蜷缩在后座角落,捂住会听见噪音的双耳,全身冒出些许冷汗,不想继续待在这座将我跟叶大山命运捆绑一块的城市。
    如今,再次回到这个社区,看见他,我终于意识到当时我无法好好呼吸的原因。我从没想过为何那么喜欢篮球的他,不再继续做他最喜欢的事,是我毁了曾经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梦想。
    我愧疚的心情大于对叶大山的喜欢,用这样弥补的心情跟他在一起,我们肯定会再次吵架、分手,形同陌生人。
    我睁开眼,发现我已经坐在副驾驶座,叶大山正开往台中的方向。
    「你醒了?身体还好吗?」他顺手递给我一瓶水。
    我喝了几口,没头没尾地说:「我们分手吧。」
    反正我们认识十多年,实际相恋的时间不到三个月,仍在试用期,没有三天前预告的限制,不然我的心意会撑不下去。
    「回去我会跟你解释那天发生的事,听完你再做决定……」叶大山听到这句话没多大的反应。
    音乐填补了空间的寂静,我抱着他的外套,吸取令人安定又眷恋的香气。
    我发现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所以知道事实的那一刻,彷彿坠入地狱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