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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我希望今年可以不顾一切去死

      他不是突然变安静,只是变得不知该如何说话。这样的状况是一直吃药到国小三年级才渐渐改善。
    那时,他不再做恶梦,耳边也不再回响爷爷的咆哮。
    相当然尔,精神科的回诊也到此为止。
    然而,只有他明白,在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他依然无法忘记当年向父亲要求提早回家,却被敷衍了事掛电话的事。
    他的世界被这些回忆佔据,难以喘息。
    他无法忘怀,以至于开始讨厌父亲,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国中变得更加强烈。
    本不该如此的。
    但在他刚升上国二时,大哥已经是高三。整个家庭都卯起来在为大哥未来的目标努力,包括给予鼓励、给予关怀、给予一切物质上的需求。
    相较之下,小他六岁的妹妹还能分得一些宠爱,唯独他永远卡在中间,在那段时间里再次被忽略的彻底。
    曾经因为妹妹而被丢到爷爷奶奶家住,经歷过一次被父母忽视的痛苦,本以为自己能够习以为常,不再执着,但他发现并没有。
    一切在大哥放榜考上第一志愿法律系时变得更加糟糕,家庭的期望和压力也随之从大哥身上转移到他身上。
    作为家中二子,他理所当然被逼迫拿着大哥的人生剧本去当作自己的来演。毕竟,当时他再不久后就要升上国三,将要面对被称之为可能改变人生的第一场大考。
    只是当时的他没有远大的目标,与大哥在国中就已经立志未来要作律师不同,他的未来像一片迷雾,前路模糊不清。
    他实话实说,得到的却是父母和师长无奈的摇头,好似在他们眼中,他是个「没志气的孩子」。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只想做个普通人,一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
    有好长一段时间,父母时刻不饶的在他耳边嘮叨大哥有多优秀,并要求他以大哥为榜样。
    在那个自我意识强烈的时期,在那自尊心最强的年龄,在对于周遭认同感无比重视的岁月中,他受不了了,也叛逆了,成为了父母口中「来讨债的孩子」。
    他一点儿都不想去认同父母固有的传统想法,也厌恶被人抱有无谓的期待,甚至会开始讨厌那个比他早出生的大哥。
    ——这些不满重新勾起了儿时因为妹妹而被忽略的记忆。
    他记得那段时间,每当全家围在餐桌边和乐融融地吃饭时,父母总是对大哥投以欣慰的目光,对妹妹充满溺爱。
    而他,似乎只是那个被遗忘的存在。
    他始终埋怨上天待他不公,因为大哥太努力,让父母觉得剩下的孩子也理应如此;因为妹妹还小需要较多心力照顾,所以他理所应当是那个被送去别人家住的孩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的不满也越发强烈。
    他开始变得浑浑噩噩,试图在同儕中寻找真实的自己,但最终还是迷失了自己。
    他记得那段几乎是暗无天日的日子,每天都像是在一片漆黑的迷雾中行走,找不到方向,也看不见未来。
    ——他想死,这个念头在当时特别强烈。
    也许,上天真的听见了。
    就在高三联考前的两个月,那次,导师莫名其妙拉他去顶楼,说是要陪他一起跳楼。
    站在围墙上的那一刻,他彷彿真的看见了生命的终点。
    其实,他内心某处是嚮往的,但生理上还是不免感到惧怕。
    他做不到,为什么?
    因为当下,他脑中闪过的是儿时的记忆,母亲为他挨上了一记奶奶的攻击。
    即使母亲和父亲一起给了他很多压力和期许,可他依然没办法像讨厌父亲一样讨厌母亲。
    后来他仔细想过,大概是因为在那个没人站出来为他遮风挡雨时刻,母亲即使提着破洞的伞,仍然想为他遮点雨滴。
    那一剎那,他深信自己受到了母亲的偏爱。
    至于在父亲眼里,世上最伟大的女人是「奶奶」,所以他从不会忤逆奶奶,即使奶奶像是发疯似的拿伞攻击他,父亲依然只会好声劝阻。相比他的那位导师,与他非亲非故,却差点真的为了他跳楼,那还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被人毫不犹豫的信任与选择。
    每每回想起这件事,他都会开始厌倦当下的生活,因为纵使老师再好,终究是一时的,他身上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越是长大,他就越厌倦在家中扮演的角色,厌倦待在家的日子。所以长大之后,他总是四处找藉口逃避那些需要回家的节日。
    可逃着逃着,他意识到,逃只能逃一时,逃不了一世。
    最终,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只要死了,不就可以不回家了吗?
    可是「死」说的容易,做得难,只有什么都不在乎才能真正去死。
    据说,释迦牟尼经过六年的苦行,最终在菩提树下禪定七天七夜,从禪定中完成了身、心、灵的解脱,终成一乾二凈、无牵无掛、无怨无恨才得以成佛。
    可他没那么伟大,他终究是人,也只能是人,并不能真的像佛陀那样做到大智若愚,但他依然打心底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如此。
    所以,在往后的每年过生日时,他都会许下同一个愿望。
    ——「我希望今年可以不顾一切去死」。
    其实也不过是希望能够有好起来的一天。
    他知道这样也许幼稚,明明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也该成熟懂事了,可他无法忽视心中的那股不快。
    他大概是成为了一位很糟糕的大人吧。
    之后有段日子,他的胸口时常会在想起不好的记忆时实实在在的闷痛,所以跑去了心理諮商。
    那是他第二次看这类型的科别,排斥感也没有第一次强烈。
    心理师当时是评估他可能患上了「创伤后忧鬱症」,以及少有人知的「中间孩子症候群」。
    他听从心理师的指示,转到精神科求诊,重新踏入精神科时已经是大学最后一年了。
    他至今难以忘记,第一次就诊时,医生说:「人一生的最大课题就是治癒自己,只有学习如何拯救自己,为自己疗伤才能活成一个完整的人。」
    可有没有可能,治不好,也拯救不了?
    人真的可能自己拯救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