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们姐妹俩跟刘谦宇就认识了，我们一块玩，一块长大，彷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每当我和荷璃受到欺负时，年幼的他总会抢先出头，纵使他自己也很害怕，还是会颤抖地站在我们面前。
    当时除了生父以外，最让我觉得可靠的，便是刘谦宇的背影。
    我叹口气，庆幸荷璃有和刘谦宇联络。
    取而代之涌上的，还是因为杀死继父的罪恶感。
    虽然在我心里很常希望他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但是我没有想过竟然会是用这种方式。
    看到制服的血渍，我用外套遮起，有些苍蝇停在外套上，我扬手挥了挥。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路灯把街道亮成一片暖黄。此时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我看了来电显示，是何偌妍。
    「茉璃，你在干嘛？」一接通，何偌妍轻快的声音响起。
    「没事呀，我正在读书呢。」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顿了一下，询问：「誒偌妍……人的心脏要是被刀刺中，很快就死了对吧？」
    「啊？当然啊，这可是所有外伤里面死亡最危险的耶，心脏被破坏后血液就无法输送，伤者肯定很快就会死掉了。」另一端的她明显愣住：「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啊？」
    「我在读生物啦，突然想到如果被刀刺了之后，刀一直插在心脏是不是就会延迟出血状况。」
    「年级第一居然也会想这种事！」何偌妍被我胡诌的发言逗得哈哈大笑。
    我莞尔，直到她笑声停歇，她问我：「茉璃，你是不是怎么了？」
    我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话音乾涩：「没事呀，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那就好，因为茉璃你总是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所以我才有点担心。」何偌妍温柔的嗓音传到耳里：「该怎么说……茉璃你好像刻意会和别人保持距离吧，我认识你那么久，你很少讲自己的事情。嗯……也可能是觉得我无法体会你的烦恼，毕竟你很优秀，但如果有什么事我都会在喔。」
    我小声反驳：「其实我没有大家想的那么优秀……」
    「你又来了，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否定自己呢？茉璃你既漂亮功课又好，兼任班长和学生会会长，也很会画画，班上大家都很喜欢你，你在学校就是个像女神一样的存在……我也是这么想的。」
    听见何偌妍细数我的优点，我丝毫没有一丝喜悦，反而越渐沉重，乱不自在地看着被我咬出血的指甲。
    「你们都把我想太好了，我也不过就是……普通人。」如果能用我现在的功成名就换取一个正常生活，那我绝对会毫不犹豫交换的。
    「当然当然，从刚才你问的问题就知道了。」何偌妍咯咯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我应声。
    「国小的时候我就有捐发了，所以头发超级短，不过那时心态还没有那么坦然，那时候不是有很多爱欺负人的男生吗？我永远忘不掉你当着大家的面称讚我说这个行为很了不起，我才能为此觉得骄傲。虽然你平时不喜欢跟别人发生衝突，但是重要时刻依然会发挥正义感，我最喜欢你这点。
    「我也想要和你帮我一样，因为你是我很好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多替自己想一点，不要总是顾虑别人。」
    听到何偌妍这么说，我心头一暖，忍不住有想要把一切都告诉她的衝动。
    「偌妍，其实我……」
    「偌妍姐。」
    听到另一头传出熟悉的声音，我险些拿不住手机。
    「啊荷璃，你洗完澡啦？幸好衣服合身。」何偌妍转来跟我讲：「茉璃，我打来是想说你妹在我这里住一晚，你不用担心。」
    「好……」
    「那我掛囉。」何偌妍要掛电话时我又急急叫住她：「怎么了？」
    「那个……」我思绪打结成一团，最后只吐出：「请帮我好好照顾荷璃。」
    「三八，知道啦！」
    等电话被掛掉，我的心再度沉下去。
    幸好荷璃安全。这是我第一个想法，随之而来的是无止尽的悲伤，与孤独。
    明明已经深夜了，街道上的人依然很多，每个人脸上都扬着幸福的微笑，但那些幸福与我无关。
    我整个人蜷缩在长椅上，试图把自己隐在暗处，与之形成对比。
    『人前一副完美女神的样子，私底下却是那么齷齪，要是被大家知道了，肯定还不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沉茉璃学姐，我从刚入学就很喜欢你了，请问可以合一张照吗？』
    孤独。
    『跟你拍照感觉每个人都会变丑耶。』
    『你在学校就是个像女神一样的存在……我也是这么想的。』
    好孤独。我把自己蜷缩得更紧。
    或许这就是我无法与大家真正交心的根本原因，当大家都带着既定印象看着我时，我反而被限制在这框架，逃不出去。
    我站起身，手插在兜里，漫不经心地走在街头，晚上时间还有不少小摊贩在营业，斑斕的彩灯刺眼的我烦扰，匆忙加快脚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抬起头，愕然发现走到了陆知凯家。
    或许是一种预感驱使我前来的，我走到他家门口想要摁电铃，但犹豫一阵，还是先绕到鸡蛋花树旁。
    那里有扇落地窗，面向陆知凯家客厅，窗帘已经被拉上，隐约看得到坐在餐桌前的三个人影。
    「爸，那块盐酥鸡是我的！」
    「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怎么这样，妈，你看爸啦！」
    「好啦好啦不要吵，我买了很多，多吃点。」
    他们一家人围在餐桌的影子和欢笑声过于悦耳，此刻才真切感觉到，那是我一直嚮往的景光。
    对我而言，幸福不过是回家时，家里亮着灯、热着饭，有人笑着对我说：欢迎回家。
    一个平凡而简单，无须提心吊胆的夜晚。
    隔着屋子的灯光划分出一道界线，我站在鸡蛋花树下任凭黑沉沉的夜侵蚀我一身。好一会儿才哆嗦挪动脚跟，毅然放弃见陆知凯的衝动，旋身跑开。
    没有期待是骗人的，我内心深处也曾希望像陆知凯所言，想对他坦白整个事情真相，希望他能救我。
    但此刻我才醒悟，我的作为只是把他拖进泥泞，并私自期望他能拉我出去。
    陆知凯与我相反，要是他没有遇见我，我没有答应与他交往的话，他会永远乾净纯粹，我对他的心意也会点到为止。
    他拥有幸福美好的未来，而我除了这副骯脏的身躯以外，还承载着杀人犯的罪名。
    我知道陆知凯一定会跟刘谦宇一样来救我，但我不要，我不要他也被拖入和我相同的地狱。
    继续跟他在一起，只会断送他的未来。
    离他越远，就是我喜欢他的最佳证明。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去陆知凯家，不该答应他的告白、与他共舞，不该推荐他上台表演、听他弹吉他、约定一次又一次的简餐店之约，不该喝他买给我的温热可可、一同上学放学。
    若重来一次，在偶遇的天桥上，我们应该要擦肩而过，而不是和他一起看朝阳升起，开啟我们之后的交集。
    一切的一切，打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气喘吁吁停下，眼泪大颗大颗直掉，掉在柏油路上晕开成一朵朵花。
    我是不是真的不能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