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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中)莫问鬼差

      大水瞬间冲散了所有鬼差。顏以安手腕上还绑着跟无明子相连的红线,被那细线缠着,居然就这么安稳直到水退去。
    顏以安虽然没被水冲走,但被水流冲的也是头昏眼花,顿时找不到东南西北,无明子眼疾手快,看见水退去鬼差不见,马上打开紧闭门缝将人扯进来,按在门板上,啪啪地左右两下先赏了巴掌。
    从小到大没被打过的顏以安顶着微微泛红地脸颊看向无明子,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怎么了?怎么回事?怎么又生气了?
    「你在想什么。」无明子栓好门,回头教训顏以安,「你想怎么样!要是死了怎么办?我跟你同学没有办法救起你!」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不像顏以安能见鬼神,要是今天死的是顏以安,他们也只能帮他念往生咒。
    顏以安没回答。
    「这块土地不能死人!你自己没有看到吗!」无明子怒道,一张好看的脸上带着显然怒容,「千人棺就摆在那里,我不信你这鬼目仔没有看到那些被锁起的魂魄!」
    「……有看到。」顏以安的脸红了一片,被打的,无明子手劲虽然没多大,但是巴掌痕应该一时半会消不下去。
    「花景兰有柳大人领下去,你以为这种机会可以有第二次吗!」现在连那条大蛇在哪里都不知道,远处雷声轰隆,无明子就担心那是要给地祇的天谴。
    「顏以安。」无明子瞪着眼前青年。
    「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死了也没关係?」
    顏以安的表情呆了半晌,很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鐘。
    最后他说:「对。」
    *
    那幅水墨图并没有被水沾湿。
    顏以安重新摊开它时,上头的溪流已经乾涸,露出底部的小碎石,不知为何还有个襁褓内的小娃在溪流底部咧嘴笑。
    除了魔法,顏以安想不出其他可能。
    无明子瞪着那幅画,好半晌才上前把画捲起收好。
    「你朋友没事了。」他道,语气听得出来还没完全消气。对顏以安的零求生欲,他无可奈何,「现在有问题的是我们。」
    顏以安乖乖点头,决定不在这时再惹人生气,他浑身都是水,又没有换洗衣物,无明子只好再从一旁柜子内拿出一件道袍给顏以安披上。
    「师公的东西,你将就一点。」
    顏以安应了声,反正他也不挑。
    「这种事情,你家长不担心吗?」无明子坐到顏以安另一边问道。外头天光尚未全亮,起码还要再等个一两个小时,他们才能毫发无损地回到人间。
    顏以安摇头,他家不会担心,应该也没发现他跟同学出来玩。他左想右想,他已经跟郭境交代过,花景兰也救回来了,剩下就没有什么能交代的了。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放心去死?」无明子挑眉,他自认是个没心没肺的成年人,但师公的教诲还是告诉他,尸体留在水底会脏了水流,尽量不要让人死在水里。
    顏以安老实同意。换来无明子又一个巴掌。
    「过来,这个给你。」无明子从一个香包内掏出一点草叶要顏以安吃下去,顏以安认出那是他在摊位上卖的那种保平安香包,被他称作没有用的东西。
    「给你安神用的。」无明子见顏以安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翻了个白眼,「山上摘的草药,不会毒死你……还是说,你不怕被鬼抓走,结果却怕一点毒药?」
    顏以安想说这不一样,一个是直接死翘翘,一个还要等毒性发挥作用。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接过药草放在嘴里嚼了嚼,苦辣味道散满整个口腔,也没让顏大帅皱一下眉头。
    「味道不好吧。」但无明子有注意到年轻人僵了一瞬间的表情,轻声笑笑,「这里没办法煮汤药,只好让你凑合着吃……谁让你要往水里跳。」
    *
    两人在道观内相对而坐,什么都没说。直到外头又传来声响。这次的阴风比刚刚刮的还强烈,大概有颱风程度,这种破道观会垮的强度。
    「又来了。」顏以安马上反应过来,刚刚被大水冲走的鬼差们又捲土重来。
    「嗯。」无明子应答,他很疲倦,很想睡,旁边的顏以安应该也是这样,刚刚已经看好几次他靠在木板门上打瞌睡,睡到一半又自己清醒过来,看一眼躺地板上花景兰,又打起精神,精神力十分坚强。
    无明子揉揉眼睛,感觉自己眼前又恢復了光明,视线不像在鬼域那时昏昧。
    「怎么回事……」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已经天亮了?」晚上是人鬼交杂的时候,这种时候他多半看不清,唯有人间太阳才能替他带来明晰视线。
    只是当他将目光转向顏以安时,就知道不对了。
    他们还是在鬼域。
    他看见了顏以安背上的「东西」了。
    半大青年披着道袍,眼神看向不知道哪处,而他肩膀上就隐约趴伏着一个人型物体。
    真奇怪,明明在阴间地府也没见过的东西,怎么这时候又被他看见了?
    「那是……」
    「我妹。」顏以安好整以暇,守在花景兰身边,背上的「东西」也跟着伸出指爪触碰花景兰。
    「亲妹?」
    「亲妹。」
    原来顏以安没有在说谎。无明子想着。要是被花景兰或是郭境其中一个听到了,绝对会耻笑他。
    顏以安的确不会说谎,不过他说的实话,从来都只说了半分,一点都不完整,有讲等于没讲。
    外头的碰撞声再度传来,还逐渐增大,他们三人就剩这最后一点门板,脆弱得要命,只能窝在道观内祈求天明的阳光。
    顏以安喜欢太阳,却晒不得太阳,所爱不可得,他没什么感想,但求身边的花景兰安好。
    「无明子——」
    「……」无明子瞪着门口,听着顏以安叫他无明子就有点彆扭,抓过顏以安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
    ——明玄。
    顏以安认真地看着无明子在自己手底写的字。
    「记好了,别再喊我无明子。」他说,会自称无明子,也不过是行业所需,他本是想着反正跟这人大概也没几天好相处,不知道名字也没关係。不过后来想想,都一起下过地狱了,真要说起来,孽缘大概是解不了了。
    顏以安点点头:「知道了。」
    「很好。」明玄嗯了声:「你刚刚喊我干嘛?」
    「……这里没有神。」顏以安说,有必要让道观主人知道他们真的没有神祇的庇护,明玄点头,「我知道。」他老早就知道了,此地无神,「因为这里人不信神。」他说,神祇依靠香火而兴盛,但是,这里本就没有提供香火的存在。
    顏以安沉默片刻,「那你们信什么?」
    明玄指着已经没了溪水的那幅画,落款是微涛:「清君。」
    *
    外头门板敲得很开心,碰碰碰的,顏以安想起了入内抢劫的幼年回忆。他大概七八岁,一个人在家的颱风天,外头风大雨急,几个不学好的抢劫犯,看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尾随在小以安背后一起入家门。
    七岁小以安替他们开门,迎来了一身绳索,只差没套布袋。他动弹不得,坐在地上看人翻箱倒柜却没翻出半个子。于心不忍,原地坐着指点江山。
    ——柜子右上、衣柜左下,床头柜里。
    抢劫犯用一脸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小以安耸耸肩。那些东西,想要就拿去。
    小以安这么想,他也这么说了。
    ——想要就拿去。
    ——小朋友,你不怕你妈妈回来骂你?
    劫匪互相笑着,说这小子大概等家长回来会被打死。
    没想到小朋友只是面无表情地纠正他们。
    ——没有人会骂我,他们不在乎。
    回忆结束。每次顏以安把这个故事讲给两个友伴听,都会换来一个抱抱,还有两人郑重告诉他。
    ——以安,拜託,下次要报警。
    ——以安,公家机关就是这么用的,抢劫犯进来,就报警。
    小以安很困惑,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损失,为什么要劳师动眾?
    郭境跟花景兰绞尽脑汁才想出另一个比喻方法,要是再这样下去,多来几次抢劫犯,顏家真的要变成偷儿的天堂,纵使顏家长再採取放任主义,也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他们作为顏以安唯二生活常识比较健全的人类,必须担负起这个导正歪曲的责任。
    「以安,你就想想,要是他们想要抢走我——」
    「报警。」顏以安这次终于说对了正常人都会选的选项。两个友伴松了口气,还有救。
    「然后揍他们。」小以安设想好所有可能。
    「……那以安,下次再这样,你就想像成是他们要抓走我们。」
    顏以安皱起眉头。
    「可是你们比那些还重要。」
    先不管顏以安的常识薄弱到什么地步,反正郭境跟花景兰听到这么深情又自然的告白,只能缴械投降,扑上去,左右各一个抱抱。
    顏以安看看身后睡的很沉的花景兰,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开门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