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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他紧张的手心出汗,好半天才道:“你能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吗?”施先生不屑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道:“我还有更多的消息,但要看你配不配合。”周君冷静下来,想了一会便道:“合作愉快。”
    施先生点头,然后喊人停车。辛小姐疑惑地诶了一声,周君就被半道上赶了下车。眼见着辛小姐的脑袋从车窗里探了出来,有些急切道:“周先生,你怎么就下车了!”周君冲她安抚地笑了笑:“我能自己回去,今天谢谢你了。”
    他话音刚落,车子就快速离开,留下许多尾气。周君站在原地,心想这施先生也许要比想象中的更在意辛婉君一些。只希望不是男人的独占欲发作,而是心上真有那傻姑娘。
    傻姑娘和施先生共处一室,很紧张。施先生话不太多,周君被赶下去后,便阖起眼,闭目养神。辛婉君拜托了施先生这件事情,但施先生却没想好究竟要她给些什么。她小心开口道:“施先生,你想好我该怎么回报你了吗?”
    刚刚周君同他这么公事公办,合作愉快的,她难免想起了自己还欠下的债,于是提了提。施先生听到她的话以后,倦懒地睁开眼,眼神落到了她小腹上好一会,看得辛婉君恨不得蜷起来,才开口道:“好吃吗?”
    辛婉君有些傻地张嘴,然后看到自己手包放在腿上,可不就是小腹的位置吗,果然是她想多了。她讨好地点点头,从手包里拿出一颗圆滚滚的青梅,递了过去。她手心略粉,青梅卧在掌心里,有了几分可爱。辛婉君递了过去,施先生却没有接的意思。
    二人僵持了好一会,辛小姐这才反应过来,捏着青梅递到施先生嘴边,喂了这人一口。但是施先生刚咬下去,脸色便难看起来。他皱着眉,将嘴里的东西咽了进去:“太酸了。”辛婉君笑了笑:“怀孕之后口味就变了,都说酸儿辣女呢。”
    她刚得瑟一会,就想起不该跟眼前这位说这些话,因此赶紧敛了笑,正经危坐。手上剩下的半颗青梅,赶紧也塞进自己嘴里。腮帮子鼓鼓的,转头看着窗外。却不见施先生眼神矛盾且复杂递看着她,好半天才头疼似地叹了口气,又闭起眼。
    第89章
    周家大小少爷全在医院,一位身患重疾,一位痛失所爱。所有生意尽数压在小傅一人肩头上,令他已经数日未归家中,连孩儿生病了,也无法去医院陪同。他衣衫尽皱,处理账本和事物,接打电话。忙到两眼泛青,脑袋发晕,很是疲惫。
    他本以为他还要如此操劳上好一阵子,怎知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咖啡早点的香气溢满整间屋子,让小傅迟来地感觉到了浑身酸痛。周君手持拐杖,将特意去买的早餐递到小傅面前,道一声辛苦。他确实是辛苦了,他疲惫抹脸,再看周君。
    周君明显好好休息过一夜,精神饱满。他穿得西装三件,配着手杖,很有从前风姿。这虽是好事,但周君的状态太过好了,好得令人疑惑。周君也没有解释太多,只让小傅回去休息,这里有他理事。小傅也不多客气,他叫来助理配合周君,再交代几件事情,便回了家去。
    施先生那边又给了他一个消息,说是雍督军曾秘密赴往一处住所几次。那住所被严防死守,非常严密。但施先生的人还是打听到了一些事情,例如那住所的垃圾里有大量医用垃圾,而那住所一直闲置,是在前段时间才突然住进了人。
    而时间点恰好能对上雍督军派人去寻找雍晋的时间线。周君很感谢施先生提供的消息,并且也很有诚意地将德国那方的消息整理出来,交了过去。很快施先生的手下白贺来了电话,和他交接具体事宜。这时周君又提出了一些要求,他需要人马,和他一起去将雍晋抢出来。
    他相信雍晋是被看管住了,如若不然,不会任凭外面漫天流言,也不给他来一个电话。白贺并不同意,除非周君能够给他提供用样有价值的交换条件。生意人不肯吃亏,周君又如何能够提供那么多。他要是再接触的更深,德国那边的人肯定会找上他。
    就在周君犹豫的时候,白贺又来了消息。雍督军好像发现了有人在查探,那个住所的人连夜撤离,东西已被清空,这条线索断了。周君接到电话时,听到这个消息,脑袋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扣上电话。这下不管雍晋到底是不是活着,他都无法去验证了。
    如果雍督军真把雍晋送走了,他们还能有再见的机会吗。也许是会有的,毕竟雍督军不可能将雍晋控制一辈子。而且雍督军的所作所为,已经表明了他放弃了雍晋。
    如果一年等不到雍晋的消息,十年呢。那时候他还会爱着雍晋吗?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将他忘记。周君第一次恨自己的犹豫,如果不是因为他犹豫的那点时间,也许现在他已经能够见到雍晋了。
    但是恼恨无用,只有另寻出路。 他认识一些三教九流,能够用钱买到消息。但是钱财散了出去,有用的却很少。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雍督军那边又有了新的动作。有位叫雍权的男子认祖归宗,年纪和雍晋相当。
    无人见过他的样貌,只知雍督军还在培养他,要再过一些日子,才会举办一场大宴,正式向各位介绍他的第二位继承人。周君是从报纸上得来这个消息,最近雍督军大出风头。先是战时捷报频传,战后归来不时登报,照片中尽是风光满面。
    春去夏来,天气炎热。周君下定决心,和施先生合作。他同白贺谈条件,他需要有人替他做保,背靠着施先生,他才敢下水。得到同意后,周君联系了一艘轮船,赴往德国一个礼拜,过程还算顺利,他用轮船借着从德国进口布料,以周家纺织业当幌子,成功地将货物运到当地,交给施先生。
    这边周阎的病情一直处于能够控制的状况,而大嫂时常来看大哥,也不知容家是如何能够同意的。这日周君提着补品来看大哥,真好看见嫂子在病房里。嫂子难得见到他的面,朝他笑得很暖。她肚子已经很大了,就快要生。
    病房里光线很足,他推门而入时,大哥的手正落在嫂子的肚子上,用非常轻又温柔的力道去抚摸着。好像在和未出世的孩子,在交流。嫂子眉眼温婉,同大哥在讨论孩子的名字。周君也被拉去出了几个主意,他想的都被大哥否了,不由哭笑不得:“所以说还是得你这个当爹的取,我说的你又不喜欢。”
    周阎精神也很好,大约是因为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心里有股劲。嫂子不能在外多待,她快生了,一切都要小心。没多久容家下人就来了病房,小心地将嫂子扶了起来,让她回家。临别前大哥喊住嫂子:“兰芝,在家好好待产。”嫂子蹙起眉,欲言又止,大哥又同她保证:“不用担心你要生的时候我不在,无论你到时候在哪,我都会赶过去,一定会陪你一起。”
    大哥说得坚定,嫂子也安心点头,慢慢地走出病房。等嫂子一走,大哥却换了一幅神情,非常郑重地和周君说:“万一我不在了,如果你嫂子带着孩子不好再嫁,你就把孩子接回来。要是她想陪着孩子,也随她。”左右上面无长辈压力,家族旁系也管不到他们头上来。
    周君听到这话,忙摇头:“最近吃的新药不是很有效果吗,我可不靠谱,你最好自己撑着。自己的女人托付给自己弟弟算什么事,无论如何也得撑下去。”他不喜欢大哥这幅交代后事的口吻,他更希望大哥为何孩子,好好活着。
    周阎看着自己弟弟惊慌的样子,无奈地靠在病床上。他有心想敲打周君几句,想他早日成家。然而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去。他是知道雍少将死后,自己弟弟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可人死不能复生,他弟弟总不能一直孤家寡人。
    因此他松了口,说只要周君喜欢就行。不管男女,他都不会不同意。周君明面上应得好好的,实际上他和施先生之间并没有断了联系,这牵线搭桥的活,有过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施先生答应会继续追踪雍晋的消息。
    而他和白贺进行明面上的生意往来,实际军火倒卖。当然施先生并不可能只拿着雍晋这个消息,让周君一次次涉险,在施先生的关系下,周君倒谈下了几桩大生意,而军火生意里,他亦从中抽成。
    背靠大树好乘凉,小傅是最明显感觉到周家的产业被重新振兴起来。比起从前好多日都谈不下来的生意,机器空在那处许久开工。现在反而是单子太多,做都做不完。小傅去问周君,却只得来周君的笑而不语。
    小傅识趣地没有再问,却隐约觉得,周君如今倒有了几分周阎的影子,既有魄力也够决断。以往的那股少爷的天真与孩子气,荡然无存。
    第90章
    没过多久,施先生那方说雍晋可能抵达了北方一个城市,在进行治疗。周君当下扔掉了所有事物,千里迢迢去找寻。然而竹篮打水一场空,雍督军的人根本没有来过这里,自然没有雍晋的消息。周君失望而归,也不可能去责怪谁。
    他坐火车回到当地,在漫长的路程上,周君浑身的劲就同被抽空了一下,委顿不已。他佝偻着身子,撑着脑袋,思考这次失败。不是第一次了,雍晋消息难查,从雍督军这里下手也极难。雍督军现在心思都在那位雍权身上,雍晋究竟被送去了哪,都是靠些蛛丝马迹。
    这样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也就是施先生势力庞大,本事了得,才能从海里捞出几根给他。火车咣咣咣地响着,周君靠在椅背上,渐渐睡了过去。
    他又做梦了,这些日子来,他从来没有梦到过雍晋。也许是害怕和潜意识里,抗拒梦到他。害怕梦到不好的消息,他睡眠不好,反倒是在这辆火车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雍晋坐在他公寓的床上,翻看这一本画册。那是周君画雍晋的本子,令人羞耻的,那些纸面上尽数是男人的身体,每个部位。雍晋眼里有着柔软的笑意,朝他伸手,让他过去。梦里周君非常顺从,他抱住了雍晋,跟他一起陷进去了柔软的被褥里。
    雍晋吻着他的发,说他原来这么喜欢他。画得很好,下次可以画些别的。周君听着他的心跳声,感觉非常安稳,就好像一辈子都能这么过一般。雍的手指捏着他的耳朵,再摸他的脸,说他瘦了。周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心里惊慌,万分不愿离开这里。
    与之相对的,雍晋也慌,拉着他的手,一双眼睛无比忧郁,很快,留下两行泪。周君醒了,浑身都是软的,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的大汗淋漓。梦里雍晋说他瘦时,他想反口一句还不是因为你。而他为了什么事瘦,是因为寻找雍晋。
    意识到这不过是个梦时,就快速清醒。周君睁着眼,精神恍惚。有什么比发现这原来是个梦,还有令人难受的事情吗。他害怕他一辈子都找不到他了,周君摸上自己的耳垂,回想起梦里的触感,却不自觉地笑了。
    痛苦散去,回忆是令人愉悦的。他叹了口气,不管是生是死,他都已做好准备。回到公寓,他洗了个澡后,一通电话便打到他家里来。是小傅,小傅知道他今天在家,电话询问到是他本人时,便告知他嫂子即将临盆,如今人在医院。
    周君挂了电话,懵了好一会才跳起来扯落浴巾。他行动惊慌,少不得磕磕碰碰,几声痛呼。连头发都没吹干,他就奔赴医院。大哥已侯在产房外面,正急的不行。走廊里满满挤着人,不管从前恩怨,如今都只一心望着那紧闭的手术门,忧心忡忡,等待大人的无事,孩子的降生。
    气氛使然,周君也很坐立不安,他甚至想溜至抽烟区抽烟冷静。但是大哥需要他,大哥牢牢握着他的手,手指冰冷,掌心冒汗,像铁一样抓着着周君,仿佛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力量。这时候的周君如何能够离开,他便只能留在原处,一直轻抚大哥背脊,低声安慰。
    女人产子如过鬼门关,中间医生出来一趟,需要有人签字。所有人都看向他们兄弟俩,周君甚至没听清楚,要签什么,为什么要签,术前不是签过了吗。大哥面色铁青,在那张纸上毫不犹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一字一句道:“我要兰芝。”
    周君这才明了情况多危机,大哥如果说之前是万分焦急,现在几乎是要晕厥过去了。周君担心大哥的身子撑不住,可现在的情况,应该谁也没办法讲一个丈夫从他待产的妻子身边拉走。那是极漫长的一个小时,医生再次出来,大松一口气。大人孩子都抱住了,嫂子被推了出来,脸色极白,浑身是汗。
    周阎猛地挣脱了周君的手,踉跄地扑到了嫂子的床边。他柔声地喊着嫂子的名字,吻着她的额头,竟然砸下几颗泪水。在场的人无一不动容,容夫人甚至捂着嘴靠在了丈夫怀里,小声哭泣。周君松了口气,大哥跟进了病房里,他们需要两个人独处一段时间,周君体贴地替他们关上了门,然后回身和容家家长请求道:“就让他们夫妻俩在一起一会吧。”
    容家人没有拒绝,周君转身出去抽烟。抽了好久,小傅过来叫他。小孩已经被洗干净,是女孩,乖巧地吮着手指,脸上皱巴巴的,一点都不美丽。周君手指轻轻碰着那柔嫩的脸颊,小声道:“小姑娘快些长大,以后叔叔带你玩,给你吃最好吃的,穿最美丽的衣服。”
    周君身边挨到了一个人,他侧头一看,是周阎。周阎眼眶通红,是哭过了。他小心翼翼地想要碰孩子,又不知道怎么碰。他手足无措,初为人父,都变得不像自己。护士看着准爸爸的脸,小心地将孩子抱起,教周阎怎么正确地抱住小孩。
    良久,他听到他大哥说:“不会放手的。”周君疑问地嗯了一声,大哥认认真真道:“不管是大还是小,都不放手。”周君轻轻地嗯了一声,大哥又同他说:“我知道你喜欢那位,我不逼你,要是能找到他,记得带来和我们吃顿饭。”
    周君眼睛一亮:“你要把嫂嫂接回来?”周阎扬眉道:“我的女人孩子,就该养在我家里。”看着大哥眉宇重新焕发神采,周君淡淡一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这样相信。
    第91章 完结章
    两个个月后,雍督军举办盛宴,邀请了诸多名流。报纸上敌军已攻陷了好几座城市,这里反倒歌舞升平,浮华的像一个易碎的梦。周君本不在被邀请的行列,他陪同辛婉君一起出现。辛婉君肚子已大,穿着不功不过,只为挡着肚子。
    她现在倒有了小女人娇俏之姿,周君猜测施先生应该对她比以前好了许多。没多久今晚的主人公出现,从旋转楼梯而下,一身西装,步伐稳健。可惜身高不算高,长相更是一般。周君仿佛听到了四周许多满心期盼的小姐们心碎的声音。
    周君手执酒杯,讽刺一笑,还能再出几位像雍晋这样的人,雍督军狠心将他毁了,用来替代的不过是这样的货色。施先生帮他查过雍晋出事的原因,雍晋本人在军事指挥上极有天赋,却遇上了处处为难的上司。
    上司和雍督军往年有过旧怨,对雍晋这个下放兵也是里外看不上。有次因为上司对形式的误判导致指挥失误,五千士兵差些全部阵亡在敌军的炮火之下。是雍晋带着一百士兵,奇袭了敌军后方。雍晋几次出生入死,赢得了信任与尊重,最后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他们的计划被敌人先行得知,遇到埋伏。内奸还未找出,雍督军就将雍晋名声毁得一干二净。如果雍晋是那光明磊落,军功累累的少将,如何会是这样狼狈收场,甚至有诸多谣言指向说雍晋故意带人送死,只因他妄自尊大,自以为是。就连他替周君放走的那批药材,也被当作污点记了一笔。
    想到此处,周君心痛不已,只饮了好几口,这才压下那股子强烈情绪。周君没办法再在现场待下去了,等白贺过来,他将辛小姐转托给他,便要离场。未行至大门,就听有人在身后喊他周先生。此间客人甚少,较为空荡。周君回头,是一袭白衫的木离青。木离青模样憔悴,显然也过得不好。
    周君不知在雍晋这件事上,木离青究竟是个什么位置,又添了多少手笔。本不想理,却架不住木离青的下一句话,他说:“你也觉得他死了?”这句话可以是肯定句亦可以是疑问句。木离青也许是试探,又或者知道内情。
    他几步靠近木离青,双眼牢牢将人盯着,低声问:“你什么意思,他没死?”木离青苦涩地笑:“你周君现在风光满面,还有其他女人,你真的在乎他死没死吗?”周君面色一沉,他神情渐渐狰狞,眼里血丝泛起:“我从不相信他死了,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出来。现在如果你有我不知道的,我可以听。如果是这些废话,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说罢他想离开,心里责怪自己太傻,留下来听木离青的废话。他被木离青捉住左臂,有东西从木离青手里塞了进来,伴随一句低语:“给我一拳。”周君没有犹豫,一拳是实打实地落到木离青脸上,丝毫没客气对方是为唱戏,且也要靠脸吃饭的名角。
    周君不顾四周惊呼,匆匆离开现场。他上了车,这才将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等我。周君颤抖地将手攥了起来,多少个日夜,他都在怀疑对方生死间备受折磨。好比一把高悬的刀,不知何时落下。他怕他真的死了,怕的要命。
    木离青应该和雍晋接触过,这纸条是雍晋让木离青转交。要是没有那一拳,雍督军说不定要疑心木离青。他表情似哭似笑,吓到前方司机老李甚至不敢问他要去往何处。周君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哑声命老李开往周家,他想他的小侄女了。
    现在的周家不再向之前下人稀少,周君找回许多旧人。屋里灯火通明,嫂子双手抱着孩子,见他过来,便让人替他送上一碗热汤。周君如今能在家中的时间越发少,他太忙了,忙得马不停蹄。他需要将失去的一点点攥进手里,为此不得歇息。
    嫂子出了月子,基本日日去医院陪同大哥。今天也是刚回来,没有陪夜。晚上孩子要哭,要找娘,她离不开身。周君脱了外套,去看被下人抱着的小侄女,逗了一会,便不紧不慢地问嫂子要不要请个乳母。嫂子摇头拒绝,有些事情,她只想亲力亲为。就像她对她孩子,她对她丈夫。
    周君也不强求,只叫来管厨房的丫头,让她注意给大少奶奶补身子,不要也不许省着。他话音刚落,就听嫂子在旁吃吃地笑,周君以为是自己刚刚那要求多炖点汤水给嫂子喝这个要求,惹得嫂子发笑。不想嫂子却说:“你和你大哥怎么越来越像了。”说罢她叹了口气:“好样的,不知不觉,你都长大了。”
    她言辞里有些落寞,更多的却是欣慰。周君只接了一句:“嫂子,我都二十七快二十八的人了。”嫂子怔忪着,这才想起今年的周君生日是自己过的,心里顿时泛酸。周君却表现得很夸张:“你可别哭了,不然大哥又得抽我一顿了!”语气活泼,终找回点从前的感觉。
    周君忙于生意,忙于去找雍晋。是的,哪怕他收到了那张纸条,他也从未放弃过去寻找对方。随着时间的流逝,战火渐渐烧遍了整个中国。周君听的是施先生的消息,得知他这个生长的地方,不日也要被那把战火所烧毁。
    他着手变卖了所有产业,送了大哥嫂子出国,自己却没有走。他总想着他要等雍晋,万一雍晋回来了,找不到他该怎么办,加之总要有个人留下处理手尾,将资产转移国外。大哥离开前,面对他留下的决定面色铁青,可对于现在的弟弟,他早已失去了能管住他的资格。
    周君却也不是傻的,他其实早就打点过了。如果一旦情况无法收拾,他肯定也是要走的。施先生有飞机,有船。他总能借上一样来用,毕竟现在他们暗地里的生意做大,交情已不浅。没了生意,周君在公寓里无所事事时,便会画画,听音乐。
    这里有太多回忆,他过于恋旧,到底没能舍得。那是极为突然的一个白天,流弹轰了过来,周君在尖叫声和轰鸣声与巨大的震颤中醒来。他早知有这一日,楼下有车,港口亦有艘船。楼层剧烈摇动着,周君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最后看了这房子一眼。
    满是眷恋与不舍,他到底没能等到那个人。又是好几个流弹,将这片繁华变成了地狱,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奔难的群众。周君跑到车旁,却发现它被一掉落的广告牌砸得凹陷,正好是驾驶位,已无法坐人。
    周君气恼地捶了车身一下,转而想别的方法。他挤在拥挤的人群中,不时有建筑物被击中,碎石滚滚。在战争里,每个人都想逃窜,到处都是哭声,求助声。他耳朵被轰得一阵嗡鸣,不时被四周的人推挤着。
    快速地跑过一个又一个的街道,可就是那时,同福至心灵般,又和从前的每一次。人群里只有他停了脚步,渐渐的他身边再无他人。人群散去,视野却清晰起来。此时他忘记了四周的一切,包括大地的不断震动,只有那个人。
    那人执着手杖,艰难地朝他走过来。周君将这一年未见的人,从上看到下。他看到了许多,他看到了雍晋那截空掉的裤管,和裸露在外的义肢。所有人都在朝前跑着,只有他逆着人群朝他走来,亦如以往的每一次。
    他走来,重重地搂住他,他听力渐渐寻回,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话:“再不跑,我们就都得死在这里。”周君快速地反应过来,他急道:“我背你!”雍晋重重横他一眼,拉着他的手,以一个不算慢,却很狼狈的姿势朝前跑着。
    一切都像梦,梦里却没有现在握着他手灼热的温度。他们找到了一辆车,靠着车惊险地赴往港口。雍晋本拿着船票,却见周君将他带上一艘私人船,这才收起了船票,似笑非笑道:“早就准备好的?”
    周君气喘吁吁地,却错也不错地盯着雍晋,就好像要把过往的一切都要看回来一样。直到他的视线落在了雍晋的裤管上,雍晋自然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冲他招手,就像他先前的梦一样,让他过去。周君听话过去,却单膝跪了下来。
    他掀开了雍晋的左腿裤管,果然,从膝盖以下,都是义肢。雍晋竟然还有闲心和他说,是国外最新的产品,虽然还是不太好用,但也能用。周君湿了眼眶,他抬头望着雍晋,直到这人伸手来碰他的脸:“瘦了。”
    周君不言,他有太多的话了,可都被堵在了心口处,说不出来。雍晋继续道:“说等我,还真的在那地方傻等,我本来以为你不会这么傻。”周君隐忍地垂下脸,半天才不服气道:“明知道危险,你回来找,不也一样傻。”
    许久,他感觉到雍晋亲吻了他的发心。是了他们一样犯傻,又执拗。在这动荡的战火中,只有紧紧握着的手,彼此的对视。过往的一切都如流水般从眼前快速略过,雍晋朝他浅浅地笑:“谢谢你等我。”
    周君伸手将人搂住,那是失而复得,也许往后的十多年,不会再有这一刻的心情。但他知道这辈子,这个男人都会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也许只有死亡,才能冲淡这些痕迹。他濡湿双眼:“谢谢你爱我。”
    来找我,寻我,从死亡里艰难中战火里,仍然找我。
    我爱你,只爱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结局收在了街头遇见一个和雍晋相似的背影,最后戛然而止,然而还是没能舍得,给了他们一happy end,给了所有人一个圆满结局。到底是不够心狠,也怕你们眼泪攻势。逢场到这里结束呢,这写了快一年的故事,你们陪了这么久,也到了到站的时候了。应该会有番外,有想看番外的也可以给我留评,我尽量写,爱你们,比心心。
    第92章 番外1
    他们是坐船离开,先去了香港避难。租了一间小楼房,低矮的天花板,五湖四海的邻居。不同的口音,面孔肤色。周君有钱,他本想住去酒店,再出国和大哥他们会面。然而能够搭乘的飞机提前撤离,他们没能够赶上。
    周君得想办法联系到施先生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然而施先生的情况也不明朗,周君借用了房东的电话,谢过房东太太后,便沿着短窄得楼梯道上了楼。
    回到房里时,雍晋已经不在客厅。在这连日赶路中,他没有问雍晋这一年的时光,雍晋也没有问他的。只一路扣紧彼此的手,丝毫不敢放松下来。炮火连天里,谁也不能保证下一秒意外不会发生。雍晋身上有枪,精神始终高度紧张。
    显然他也没有他看起来的那般游刃有余,他睡得极少,哪怕周君劝了好几次。好在最终他们成功地抵达了香港,到了安全的地方。